專訪導演徐翔雲: 警察是英雄, 也是弱者

今年的平遙國際電影展上,有這樣一部電影受到了大家的關注——《追兇十九年》。

該片講述了一起連環殺人案,多位年輕女性遭受性侵與殺害,身體上被留下了雛菊花紋,引起了巨大的社會恐慌,案件跨越19年才最終告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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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徐翔雲,曾擔任《法醫秦明》、《十宗罪》等犯罪題材網絡劇的編劇,因此這部電影也入圍了本屆平遙影展的“藏龍”單元——一個聚焦華語新生代導演的版塊。

主演王瀧正與宋寧峰,前者曾出演《心理罪》、《白夜追兇》,是犯罪題材影視劇里的老熟人,後者憑藉《相親相愛》、《秦時明月》等代表作同樣受到觀眾喜愛。這兩位湊在一起,雙男主的陣容,會擦出什麼火花,讓人十分期待。

此外,還有憑藉《演員的誕生》被觀眾熟悉,曾出演《盲山》、《推拿》等電影的實力派演員黃璐加盟,執導過《鋼的琴》等口碑佳作的導演張猛監製,讓這部電影有了更多的看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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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4日,在平遙電影宮,票神君在媒體場提前看到了這部作品。我們留意到了觀眾給出的評價:有人覺得這部電影像《殺人回憶》,有人覺得王瀧正與宋寧峰的表演CP感十足,有人則關注到了電影中響起的插曲《當年情》,也是《英雄本色》的主題曲。

帶着這些觀影感受,票神君第一時間採訪到了導演徐翔雲,和他聊了接觸這部電影的契機,聊了轉型做導演的困難,聊了兩位男主和他們各自的角色,也聊到了片中的一些細節。

以下為採訪實錄

記者:喵次郎

拍電影前,我看過很多連環殺人案

票神:《追兇十九年》講述連環殺人案,當時是怎麼接觸到這個劇本的?

徐翔云:這個劇本的起源是因為之前自己做編劇,寫了大量關於犯罪方面的劇和電影,也接觸了很多案件和警察,所以當時想創作一個底層警察破案的一個故事。其實是有看過大量的一些國內連環殺人案的案子,比如說白銀案、千島湖殺人案件、黑龍江訥河連環殺人案,這些其實都有過了解,而且更多的是接觸了一些底層警察的這種生活和採訪,包括跟他們也有一段時間生活在一起,去了解他們這些人,還有他們的這種家庭關係啊、在生活中的狀態、在工作中的狀態,基於這些想寫一個這樣的故事。

票神:之前有不少連環殺人案的電影,比如《殺人回憶》、《黑色大麗花》這些,導演在接觸到這個劇本後,有看過這些內容做一些準備嗎?

徐翔云:這些電影都看過,但我想做一些區別就是:我想把案件作為一個背景,前半部分講案件,後邊部分講案件對人的一些影響,想做一點新的嘗試。這個可能也是我基於對現實生活的一種理解,現實中很多警察也是這樣的,他們一開始進入案件可能偏類型化一點,案件對他也沒有形成那麼大的一個折磨或影響。隨着對案件加入的時間越來越久,沉浸地越來越深,可能案件對他們的影響或者產生的後果就會顯現出來,案件本身可能已經不重要了。這是我想做的一些事情。

官方劇照

票神:電影中提到了用“DNA對比技術”查案,這個和真實情況有一定的重合度嗎?

徐翔云:現實中其實好多案件,就這幾年吧,在國內外都是這樣,因為這個技術叫Y染色體檢驗技術,但是沒有在電影里說的那麼詳細,是怕可能暴露我們警方的這種刑偵手段和刑偵技術,但是這個在網上新聞應該已經有了,就叫Y染色體SDI技術,大家說的也比較明白。它其實可以破很多陳年舊案,只要是當年你作為犯罪者在現場留下了DNA,它就可以在數據庫進行大量對比。

票神:之前《殺人回憶》兇手原型被抓到,也是通過這種技術被找到的,還上了熱搜。

徐翔云:就前幾天吧,好像也是,應該是。

從編劇轉型導演,最大的困難是溝通

票神:之前一直做編劇工作,這次拍攝處女作,拿到劇本的時候,預期最大的挑戰會是什麼?

徐翔云:我覺得一個電影可能由三部分構成吧,就是劇本,表演,還有視聽,在表演和試聽上自己要做更大的準備和功課,覺得這兩塊自己可能要更下功夫。

票神:從編劇轉型為導演,最大的困難是什麼?適應這個轉變嗎?

徐翔云:可能還好,因為我覺得最大的困難就是你要怎樣以一個導演的身份,想清楚自己在項目中要做成什麼程度,或表達什麼樣的東西。而且導演和編劇還有不一樣的東西,就是編劇基本上跟人接觸溝通會相對說比較單一,可能你只需要負責這個項目的人跟你溝通就好,但是導演的話,你要更宏觀一點,要跟整個團隊、整個部門的人學會溝通,要跟他們去講你想要創作一個什麼樣風格的電影,想表達一個什麼樣的東西,具體怎樣去實現,大家來交流這些。比如說你要跟聲音部門、剪輯部門、服裝部門,每個部門去溝通,這些事情是以前編劇不會太接觸的,這些東西要慢慢去學習,慢慢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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票神:本片的監製是張猛,他之前的作品以文藝風格見長,這次拍攝中有沒有給過一些建議?

徐翔云:有的,其實在前期的時候對劇本階段就幫助很大,他以前的作品,不管文不文藝吧,我覺得《鋼的琴》還挺商業的、挺好看的,反正從講故事層面來講,他的作品我覺得也不是一種文藝到看不懂或者是看不明白的電影,他還是以講故事、講人物為主的一些電影。

然後他在劇本前期跟我聊過很多次,一直幫我提供一些在人物方面的想法,和表達上面的一些幫助吧,就如果有瓶頸的話,跟他溝通會很快的突破或解決。還有就是在拍攝的時候,他有時候也在現場,然後他告訴我哪個鏡頭拍的還不錯,哪個鏡頭拍的還不夠好,就是我們也會交流這些問題。

票神:兩位主演王瀧正與宋寧峰老師,當初選角時是怎麼接觸到的?

徐翔云:主要是我們出品公司他們這邊推薦吧,他們推薦了一些演員,我們就見面聊,聊對劇本的想法和看法,聊他們對各自人物的一些看法和理解。我們就是基於這些,溝通了幾次之後,最終選下了他們兩位,我覺得他們非常適合,因為可能從本人來說,兩位老師跟這兩個角色本身也比較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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票神:黃璐這個角色呢?她在片中飾演劉一波的妻子,是怎麼接觸的?

徐翔云:也是企鵝影視把劇本遞給了她這邊,她這邊表示對劇本也挺有興趣的,然後就促成了這次合作。

警察是英雄,也是弱者

票神:導演如何評價片中王瀧正與宋寧峰的角色?

徐翔云:我覺得可能從另外一個層面去講,他們其實每個人都在尋找一個最真實的自我。從劉一波開始,他其實剛開始過的有點……就比如說抓嫖的一個警察什麼的,為了他所謂的工作,或者往上升遷去參與到這件案件當中,其實他的動機有點不純凈。

然後在這個過程當中,你看他也是慢慢地被影響、被滲透進去,最後他,雖然他生活有點遭,但他對案件的這種心,他是慢慢變得純凈起來了,變得很乾凈、很有希望一樣,就是找到了最真實的自我的那點意義吧。

然後何晨跟他有點相反,何晨我覺得只要他認準的事情,他就是從一而終的,我理解他是比較純粹的一個角色。我其實寫他們的時候,也在對應我們這個影視行業的工作吧,甚至每個行業我覺得可能都一樣,包括你從事畫畫,可能何晨就是梵高式的人物,他可以為他所做的事情,或者喜歡的事情獻出生命,那可能也是他的命運所在吧。劉一波可能就是一個為了名聲、為了利益去畫畫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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票神:電影中有一段黑白畫面,兩個角色故事閃回,劉一波與何晨是種什麼樣的情感?

徐翔云:我覺得就是從一個價值觀的不同到最後相互認同,甚至變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一種關係。從另外一個層面,就往深層來說,他倆本質上其實是一個人,何晨就是劉一波的另一面而已。

剛開始何晨在劉一波的生活中出現,其實你會發現他跟劉一波的所思所想、甚至兩個人的觀念有巨大的反差和區別,那可能是他內心心底隱藏的另外一面。隨着案子往前走,時間往前推進,他們兩個在逐漸達成了一種默契和契合,兩個人就相當於變成了一種狀態,一種人吧。

票神:片中時間線跨越十九年,後面很長一段時間案件破獲似乎毫無希望,兩位主角是怎麼熬過這段時間的?

徐翔云:你看在那個KTV門口,劉一波和何晨他們最後一場戲相遇,然後兩個人就徹底分開了。就那段時間留了一段空白,觀眾能想象得到,其實從那段離開之後,劉一波就像他當時離開那個狀態一樣,他一瘸一拐走向了黑暗的小巷之中,那可能就是他接下來的人生。

後續大家也再次見到他,你也看到了,他在一個郊外殘破的小屋裡,但那場戲本來多拍了一點,就他在門口有個抓羊的過程,就抓羊被羊絆倒,摔在泥坑裡,但是因為一些個別原因,就把那些戲剪掉了。

何晨在KTV那場戲,我的理解是比較重要的,它象徵著兩人接下來的命運。所以接下來兩人的命運也不需要講太多,就是何晨即使再痛苦他也會堅持下去,這案件就是我的宿命,我也不會放棄,我就會鍥而不捨地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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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劉一波是走遠了,他覺得我不行了,我徹底地管不了這件事了,這就是前面那個他倆分開那段戲。

然後DNA這個事,我感覺這是新的技術,新的技術其實距離他倆很遠很遠,所以這個事基本上是通過一種很荒誕的方式結束的,就是曾經的一個案件的主要參與者是在公交車上聽到案件是怎麼破獲的。這個我覺得有點戲謔吧,大概從這個思路上考慮的。其實到了2018年的時候,我覺得筆墨已經更沒有放在案件上了,反而放在了一種荒誕的處理上。案件是破了,可能通過一個技術,很簡單就破了。

票神:電影最後致敬公安幹警,導演想通過這些內容傳達什麼?

徐翔云:往簡單了說,片子里傳達的主題是講案件對警察、對人的傷害,所以基於這個情況下,往結尾放了一個致敬公安幹警的這個內容。主要考慮到可能有些觀眾不知道警察他們每天面臨的生活是什麼樣子吧,警察每天穿着制服,是執法者,感覺是很強勢,是英雄的一方群體,但同時他們也是受害者和弱者,尤其是當我曾經走訪調查的時候,我了解他們的時候,就會發現他們也被案件、被生活折磨地挺厲害的。

死者家屬是受害者,可能在某種意義上講,警察他們也是受害者,他們為案件付出了挺多,有的是可能是生命,有的可能是精神、心理和家庭。我們給出的數據可能只能體現一些外在的這種犧牲,比如說他們犧牲多少人啊,死了多少人。可能有些警察的“犧牲”體現在家庭、婚姻、個人的一些精神狀態,寫出這方面,是想讓大家了解一下這個群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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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本色》的主題曲,從一開始就想用

票神:片中有很多細節,包括2002年末大家因為非典戴口罩,還有一些電影海報。當時選擇這些時間元素時有什麼標準?

徐翔云:基本上是把每一年特別關鍵的信息給放進去了,對,你看的還很仔細,口罩這些點確實是我們有心設計的。03年的時候因為非典,那個是我真實印象中的事,就感覺是大家都不出門,但是哪怕戴口罩還要去打麻將。03年的時候我大概13歲,那個時候對這件事印象很深刻。我講的故事的年代跟我的生活比較近,恰好是我經歷過的,所以一些時代的特徵、社會上的特徵、環境上特徵,這些整體還好把握。包括拍攝地也是我生活過的環境,所以這個方方面面可能距離我比較近。

票神:片中出現了一個傻子角色,還挺逗的,安排的用意是什麼?

徐翔云:還是想做出一種荒誕感吧,就是那個傻子是往主人公身上施加一種壓力,一種內在的壓力,因為傻子他就是只會說一個詞嘛,就是“幹什麼”。然後其實這個也有個原型,怎麼說呢,因為我身邊有一個傻子,他只會說這個詞,只會說“幹啥呢”。他有一種荒誕感,其實到最後這個詞也是反問主角的,他們一路走來,包括劉一波想放棄,何晨一直從未放棄,堅持不懈,然後他就想問,你們幹啥呢?

其實這個東西我覺得可能偏文學性一點,就是想通過一個傻子的口吻問,你們到底想要追查的是什麼?是真相嗎?你們再往下走,接下來的人生會是怎麼樣的?實際上想對兩個主角進行一番拷問,以一個傻子的口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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票神:片中殺人犯會留下一個雛菊圖案,雛菊的花語是希望與美好,這兩者聯繫到一起有一種反差感,是想表達什麼?

徐翔云:我覺得這個可能是兩方面的理解吧:一方面是,就像你說的,站在兇手的角度,他可能想的沒有那麼多,我的理解就是,花語的涵義並沒有賦予在兇手的身上。

然後,我更多的是想把花語放在主角身上,就像你剛才說的,它不是代表什麼美好呀、希望呀、純潔呀,這些在我想象中實際上更多是片子的主題以及賦予主角身上的一個意義吧。

票神:片中《當年情》這首歌不斷出現,導演是喜歡《英雄本色》這部電影嗎?還是這首歌和片中兩位主角的故事比較相近?

徐翔云:那部電影也喜歡,然後這首歌我覺得也比較適合他倆的一種情感吧。

票神:這首歌是在電影拍攝一開始就想到用了嗎?

徐翔云:最開始寫劇本的時候就寫了,只不過寫劇本的時候寫的是劉一波給大家唱,就給何晨唱了這首歌,唱的也不好聽,唱的又很深情,想通過這樣的方式來處理。但我後來想了想,就是有兩個原因吧,一個原因是怕處理的不好,容易尷尬,第二個是當時不確定能不能買到這首歌的版權,不敢唱,如果唱了的話又沒買到,那這段戲可能就比較麻煩了,可能要剪掉或者是要修改。

所以當時就拍了,先拍沒唱,中間我們很長一段時間就把這首歌給丟掉了,後來在剪片子的時候,我們感覺可能還需要拿回一首歌,那哪首歌會更合適呢?想過很多方案,後來還是把這首歌拿了回來,後來也順利地去談到了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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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女作我給自己打6分

票神:這部電影是導演的處女作,你覺得有沒有不滿意的地方,還有哪些需要改進?

徐翔云:我自己打分大概是6分吧,我覺得還是有挺多不足的地方,就比如說自己之前忽略的地方,因為自己就是編劇,可能劇本上會紮實一點,再重新想這個問題,覺得正是因為自己做編劇,其實可能忽略最多的地方反而是劇作。就是在劇本上有點可能太以自己為中心了,自己就是有點想怎麼寫就,或自己想表達什麼就完全按照很個人的方式來,但實際上電影作為作品吧,你要跟大眾見面,其實還是要考慮一下你跟觀眾共鳴的點或共情的點,能跟觀眾產生化學反應的這種戲啊點啊到底在哪裡?你應該怎麼去處理?

就這些事想的比較多,可能接下來會注意這種分寸感,包括這種視聽方面自己也會接下來多多學習,多多訓練,自己在這方面的能力也有很多不足。

票神:後面想往導演還是編劇方向發展?還想嘗試什麼題材的作品?

徐翔云:導演方向可能還要再看,但是編劇方嚮應該是不太會放棄,因為自己對寫東西一直還是挺有興趣的,可能會一直寫下去,除非發生了一些什麼特殊的情況。

題材和類型的話,還是想多多嘗試,這個倒是沒有什麼約束。其實我最近在寫犯罪的同時也在寫一些其他的題材和類型的作品,可能除了一些恐怖片呀什麼這些戲,自己不敢看,因為看的不多也不了解,所以不會寫不會拍,其他的可能也會慢慢地去嘗試一下。

《追兇十九年》主創在第三屆平遙國際電影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