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展、平遙和賈樟柯, 產業, 藝術與大眾

文|零壹

10月10日,第三屆平遙國際電影展開幕。次日,張藝謀在大師班中與賈樟柯對談,因為人數太多,活動臨時從影廳改到了露天劇場。前一晚的開幕式上,他剛獲頒“2019卧虎藏龍東西方交流貢獻榮譽”這一影展最高榮譽。

作為平遙國際電影展創始人的賈樟柯,在2017年正式開始了這一新的“事業”。賈樟柯在2015年發布微博“霧霾,下決心搬離北京”後回歸山西,他除了嘗試了一些藝術展覽、投資外,還是最想辦一個影展。如今三年過去,影展顯然比起當初更為熱鬧,也更具市場價值和藝術多樣化追求。

在晉中政府的積極交流下,影展落地在了平遙古城。從第一天開始,平遙國際電影展就是一個與地方名片、文化產業聯繫得十分緊密的活動。當初平遙電影展有限公司聯合創始人王懷宇曾介紹說,平遙國際電影展資金來源是政府前三年以遞減方式資助,第四年開始獨立化自主運營。

如今來到了第三個年頭,平遙國際電影展也即將面臨商業和藝術上的多重挑戰。影展對當地文化產業的帶動走向如何?以推崇新人導演新人作品為主要目標的影展活動是否發揮出了作用?它的影響力是否會出現發展瓶頸?

國內地方電影節成氣候了嗎?

與諸多老牌的、新興的、先鋒的、主流的電影節展們相比,平遙國際電影展總讓人覺得有些特別的氣質——這種氣質來源於賈樟柯、來源於平遙古城的地標、或許也來源於藝術總監馬克·穆勒的策展安排。再加上政府的支持,這些因素共同影響下,平遙國際電影展其實有一個相當高的起點

“高起點”從2017年第一屆平遙國際電影展請來的陣容就能看出來。多家大型影視公司掌門人到場,當時尚未經歷風波的范冰冰任形象大使,馮小剛親臨開幕式代表中國電影導演協會領獎,吳宇森專門帶來了修復版《英雄本色》與觀眾互動……

2017年第一屆平遙國際電影展

兩年過後,雖然來到現場的人在變,“咖位”卻是依舊,導演謝飛、管虎、張一白、程耳、韓延、萬瑪才旦、白雪、霍猛,日本導演清水崇到場,開幕式演員也是眾星雲集。

大型影展的價值是多元的,內行看電影內容和創作人的獨家解析,外行人看紅毯上的星光熠熠和花邊星聞,娛樂盛典與影迷狂歡的結合。

從這個角度來說,平遙國際電影展更像是在中間地帶——它既不像北影節、上影節那樣規模宏大,而是有自身“展映非西方電影”的主題,且以推崇新人、回顧經典等電影本身為主。但相比FIRST青年電影展這樣從小眾成長起來、功能性明確的影展,又更具官方色彩和地域化。

這也是所謂的“大格局、小身段”。平遙國際電影展身上承載的目標很多:推動電影文化,助推青年導演成長,激勵本地電影藝術,地方文化產業……賈樟柯曾經說,平遙國際電影展和上影節、北影節都不同,更像中國版的聖丹斯電影節。後者是專門為獨立電影人而設的一個獨立製片電影節。

只是,平遙國際電影展與其他地方電影節面臨著共同問題:如何建立起基於電影文化本身的“影響力”,這體現在獎項的影響力分量、參展作品的質量、後續的開發等一連串產業實際功能中。

而具體到以新人和帶有一絲反商業性質的獨立電影領域來說,又有着渠道上的缺乏和受眾的空白。

就如賈樟柯提到的聖丹斯電影節,旨在鼓勵低成本、獨立製作的影片,表現了與好萊塢電影截然不同的旨趣,但同時它所褒獎的先鋒獨立電影又往往有成為下一代經典的可能性,新銳導演的跳板、大電影製作公司的人才庫。例如1985年第一屆的故事片獎,就頒給了柯恩兄弟日後大名鼎鼎的處女作《血迷宮》。

這種成功是電影產業成熟、觀眾需求的多元、藝術創作者的不斷思變進取幾方面共同造就的。既需要電影節多年的文化底蘊沉澱和可持續的運作模式,也需要整個電影市場的需求對應。

“卧虎”單元旨在全球範圍內發掘優秀新人新作,今年入選的中國電影有《夜以繼夜》《少女佳禾》《日光之下》,但從先展映的《少女佳禾》影評反饋來看,似乎並無太多驚喜。而過去兩屆的費穆榮譽最佳影片分別頒給了《嘉年華》和《過春天》,電影上映後口碑不錯,但從票房角度來說,獲獎為這兩部電影帶來的影響力加成和商業收益都相當有限。

從這個角度來看,包括平遙國際電影展在內的國內電影展都有很長的路要走,同時,市場所代表的觀眾需求,也將與電影的審美趨向彼此影響,這是一個急不得的過程。就好像此次影展中觀眾盜攝問題再次被提上檯面,觀眾對觀影規則的認知缺失,其實也是市場環境不完善的一種體現吧。

有沒有人看很重要嗎?

說到底,是賈樟柯本人的“人脈”串起了平遙影展的這一切:擔任平遙國際電影展藝術總監的穆勒是賈樟柯的好友,曾擔任各大國際電影節主席,先後將謝晉、田壯壯、陳凱歌、張藝謀、賈樟柯、張元等多位中國導演的優秀作品推向國際。穆勒同時也是連接國外電影參展的重要力量;山西是賈樟柯的老家,是他的願景將電影節落地在了平遙這個小城;同時電影節的氣質、選片,也總有與賈樟柯氣質相同的內在共同點。

創始人賈樟柯無疑是整個影展的靈魂人物。在張藝謀大師班分享的眾多內容中,當面評價賈樟柯的一句令人感慨:“我覺得直到今天,賈樟柯特點還是關注當下,關注普通人,關注底層人的那種命運,在社會變遷中,完全跟我的那個大喊大叫是兩個時代。”

另一邊,影展上分享了一則最新消息,賈樟柯即將主演導演程耳的新作《不浪漫》,在預告片中,賈樟柯先是與許知遠陷入長久的沉默,然後鏡頭一轉,他面向側身背對觀眾的半裸女子,旁白出現。

“思考笛卡爾不擔心沒人看了嗎?”

賈樟柯:“思想是孤獨的,有沒有人看很重要嗎?靈魂這個東西可以變來變去嗎?”

“如果就沒有靈魂呢?”

賈樟柯看向鏡頭:“I See。OK。那我們重頭再來,重頭來過。”

在2017年《十三邀》中,賈樟柯就提到了自己的感慨,“另外一次,是在我的工作中面對來自公眾的壓力,或者說挑戰,是不是在取悅西方人,在給外國人拍電影。第二個就是市場經濟的煎熬,你的電影沒人看,是一種脫離大眾的,自私的電影。這是個老問題。”

有沒有人看很重要嗎?這句台詞,或許是賈樟柯個人面臨的最大問題,也是他在做的平遙國際電影展可能面臨的問題——他們賣力紀錄、展現的那部分人物和世界,最後到底有多少本土觀眾願意接受呢?即使願意接受,對於賈樟柯的風格,市場是否會寬容呢?顯然賈樟柯並不過分在意票房,但又不得不在意——《江湖兒女》找了華誼兄弟宣發,因為《芳華》取得了很好的成功,但從最後的票房來看,顯然宣發並不能根本改變大眾對於電影的需求。

但還存在一種理解方式是——賈樟柯創立的影展本身,就是賈樟柯為他所讚許的作品們提供的舞台而已。至於在這個跳板之後他們願意往自我還是大眾的方向走,那就不是一個影展能決定的了。

城市與電影可以簡單結合嗎?

2019第三屆平遙國際電影展主題中說:前一個“大家”是享譽影壇的國際大師,後一個“大家”是你們、我們、眾人。中國哲學講,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One to Everyone,一個人的電影精神,可以感染成千上萬的人;一個電影展,可以服務萬千大眾。在平遙,大家和大家在一起,千里相遇,只談電影。

顯然,這個時代下電影節已經成為城市文化產業發展火熱的一條路。北影節、上影節輝煌如日中天,各地大學生電影節也如雨後春筍,已經打開一定影響力的FIRST青年電影展也不斷發掘新人新作,還有高舉高打的海南國際電影節,第一屆就喊出了“全年展映、全島放映、全民觀影、全產業鏈”的口號。

主辦者們心中所想的美好圖景或許是創立於1946年的戛納電影節達到的高度——無與倫比的影響力將這座小鎮的知名度擴散到了全球,各項產業發展也隨之興盛。電影城市營銷的可觀收益是地方影展活動不衰的主要助推力。

電影展的文化產業性質與平遙古城的城市旅遊名片結合,堪稱美好的願景。只是國內出現的地方電影節,通常都帶有同樣的目的和形式——以電影展帶來熱度、文化內容以激起文旅產業的興起,但從實際情況來看,能做出影響力的卻不多。

歸其原因,從電影內容到地域底蘊都有缺乏。電影內容方面,影展的根本性最大看點無非是電影本身——各大電影節期間那些國內未曾公映過、或者因年代被錯失的珍貴作品的大銀幕放送。例如此次平遙國際電影展熱度極高的清水崇恐怖片《犬鳴村》首映——國內在恐怖片引進上幾乎一片空白,看到清水崇電影的機會當然少之又少。但平遙國際電影展主要定位新人新片,內容上的吸引力相比國內外頂級電影展很有限。

平遙古城此前具有影響力的藝術招牌,大致是開辦已久的“平遙國際攝影大展”,以及大型實景演藝項目《又見平遙》。據網絡數據顯示,截至2019年4月23日《又見平遙》已累計演出4600餘場,觀演人數308萬人次,演出收入達4.7億元。

電影展為平遙古城帶來了更大的名氣、一年一度的盛會和幾乎憑空添加的“電影標籤”。但正如上文所說的,影展“影響力”的建立是需要長期的時間沉澱的,如今三年已過,平遙國際電影展也走進了全新的發展階段,還有很長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