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溫經典: 面對《東京物語》式的晚景, 陪伴是療愈孤獨的唯一良藥

我最近看了一部日本電影《貓與爺爺》,並再次想到了《東京物語》這部經典之作,它在半個多世紀前所展現的人老晚景的孤獨,依然現實得就像是在今天。不管是《貓與爺爺》當中反映的老人們在小島上的日常生活,還是《東京物語》向我們展示的兩個老人的經典人生片段,無疑都帶給我們深深的思考。

《東京物語》中,平山周吉和登美像我們社會當中的絕大多數老人一樣,住在雖然安謐但又稍顯僻靜的海濱小城,他們的子女生活在繁華的東京。這就像我們當今的社會一樣,很多原本住在鄉村和城鎮的孩子,因為拼搏努力,先後都離開了自己的原鄉,在城市打拚駐腳,落戶生活,而老人依舊守着故土老屋,朝霞夕陽。

老一輩和下一代,不但在年齡上有距離,在生活、感情上也隔開了距離。每當子女還鄉,或者父母前往城市看望子女時,大家才有機會短暫地重溫過去,重溫那些曾經團圓和熙,但卻再也回不去了的歲月。

1.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的生活,每一代人也有每一代人需要承擔的責任,這種責任和使命的交接,往往在客觀上造成了兩代人感情上的疏離。

就像影片中平山周吉老人的兒子幸一和女兒繁,他們雖然已經在東京安家,但他們並沒有過着十分優裕富足的生活,依然各自辛苦奔忙,幸一隨時要出診,去做他的街坊醫生,而繁更是勤苦地打理着連家鋪理髮店。他們都各有兒女,孩子們在鏡頭中打鬧攪擾,表現着平常人家的平常日子,也像是大多數人世智塵勞的一種象徵符號。

就像我們大多數平常家庭一樣,幸一和繁們的生活的重心已經不可避免地轉向了第三代人,這種代際傳承表現了人類社會和個體生命歷程新舊交替的必然趨勢,但也包含着深沉的無奈,人們總是把感情和關注投向自己的後代,而無暇顧及同樣需要我們關注的上一輩人。

2.新的一代人總是能夠去適應新的社會、新的生活,而老年人總是會慢慢地和社會拉開距離。

不管是一個社會,還是一個家庭,它的蓬勃發展,需要更多的青壯年,社會和家庭也會把機會和保障更多地放在未來,放在年輕一代身上,而較少回望那些過去也曾經年輕力壯過的老年人。《東京物語》中反覆出現的高高聳立的工廠煙囪構成了那個時代社會發展的形象,所有兒女千方百計“出人頭地”到城市中安身立命的社會圖景,也在表達着社會發展對新一代人的渴求和對過去一代人的疏遠。

平山周吉老兩口無法在城市裡找到生活的樂趣,無論是在熱海泡溫泉,還是遊覽東京,都無法消除兩個老人在有兒有女的城市裡依然揮之不去的,那淡淡的孤獨感。

社會生活的新形式更適合新的一代人,不管是長子幸一,還是長女繁,甚至是在戰爭中失去了丈夫的二兒媳紀子,他們相比於兩位老人,能夠更加適應不斷發展的社會。平山周吉和平山登美兩個老人卻與時代、城市、兒女都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影片中平山登美在離開東京,回家之後即患病離世,他們於城市也好,於人生也好,只有歸途。

3.老年人對情感生活的渴望並不比年輕一代人少,他們既需要一個安寧的生活環境,也需要充實的情感生活。

《貓與爺爺》當然無法跟這部拍攝於1953年的經典之作相比,但它也反映了同樣的主題。主人公大吉是一個鰥居的老人,他時常懷念着過去的歲月,懷念他的妻子,他兒子數次建議他搬到東京居住,但他依然選擇留在島上,哪怕差點因為發急症無人在身邊而死去,也不改初衷。

影片依然延續着日本電影平實、平靜的風格,多以平視的構圖來展現日常生活的波瀾不驚,總以平靜的敘述來表現每一個人都有可能經歷的俗常日子。小島上基本都是老人,唯一在故事裡出現的兩個上學的孩子,他們似有似無的戀情和為了未來,最後在船上的分別,也只是在表現着兩代人生活和感情上的傳承——生活依舊在向前,希望總是在未來。

島上老人們的生活像《東京物語》中的兩老口一樣,同樣安逸而孤獨,大吉、岩、阿留、民子,無一例外都早已失去了老伴的陪伴,而美智子的到來才給人們的生活增添了一些生機,這個年輕的女孩在島上修建了一個小小的咖啡屋,和貓一起,陪伴着他們,並且組織起大家舉辦了一場熱鬧的舞會,從此,每一個老人的生活都發生了變化,似乎重新充滿了溫暖的希望。

《東京物語》的最後,兒女們“幫忙”辦完了母親的喪事,又迫不急待地回到了東京,去繼續拼搏和打理屬於他們這一代人的生活,平山周吉將會繼續孤獨下去。老人的孤獨似乎已經是社會倫理中不變的一個議題,經過了半個多世紀,到2019年的《貓與爺爺》,故事的最後,也是小貓玉兒陪伴着大吉,他們一起走向花草疏疏的小路深處。

作為一部成功的電影,我們任何時候看《東京物語》,都會發現影片中包含的深刻的社會問題、倫理問題、情感問題,同時也啟迪着我們去尋找關愛老人,治癒他們晚年孤獨的方法。

社會的發展和人們的積極行動都能夠幫助減緩老年人的孤獨感,我們能夠藉助社會的進步來安頓老年人的情感生活,如果可以,就請離他們更近一些。《東京物語》里兩個老人之所以動念去東京看望兒女,主要是因為她們看似安逸的生活中無處不在的孤獨感:平靜的海港,“吐吐”駛過水麵的駁船,陽光陰影下的小巷,嫻靜的小女兒京子,都既表現着安逸,又透露出孤獨……克服孤獨的方法也許就是解決孤獨的起因,人的衰老並不是孤獨的起因,孤獨的起因是兒女的遠離。

兩位老人為了克服孤獨踏上了遙遠的旅程,用與子女的相聚來減緩他們心中的孤獨。如果在現實當中,我們和老人的相聚並不是像平山周吉老兩口和子女們那麼“偶然”,而是時常、經常在一起,如果能常回家看看,或者你依靠現代便利的交通條件,常常開着車,從彼到此,朝發夕至,離他們更近一些,那麼他們的晚年生活也不會有那麼深長的孤獨了。

人類社會的核心價值在於溫暖的人性,人性的光輝能夠拉近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能把兩代人的心緊緊地連在一起。平山周吉老兩口到了東京之後,長子幸一和長女繁商議,安排他們在東京的活動,他們兩人卻無法拿出一天時間來陪伴他們,表現得有些冷漠。倒是同樣日常工作很繁忙,生活境況和經濟條件不如幸一和繁的次子兒媳紀子給予了他們自然熱情的陪伴。

婆婆登美和兒媳婦紀子在一起的場景看似平淡實則雋永,蘊含著深情,婆婆真誠地關心着紀子的生活,勸她認真考慮自己的未來,如果有合適的對象,不要再單身,免得老來寂寞;而紀子也真誠地關心和歡迎老人。她一個人生活,樸素而拮据,但還是通過自己的方式,借酒借杯子來招待老人,婆婆第二次住到她家裡,臨走的時候,她還拿出了自己的辛苦積蓄來表達自己的心意。

不管是什麼原因造成了不同代人,不同群體之間感情上的隔膜,溫暖的人性光芒總是能夠照到人心的每一個角落。平山登美去世之後,小女兒京子向紀子訴說,抱怨哥哥姐姐對老人反不如紀子這個外人有感情,紀子說將來我們也會變,變成這樣,京子問紀子,你也會么,紀子說也會。可是善良的人們心裡一定有一個聲音,不會。

有益的社交和朋友間的溫暖能夠讓老人感受到實實在在的快樂,如果老人喜歡什麼,那麼就讓他們去做什麼,莫違其志,順心而已。《東京物語》的敘事是緩慢而平靜的,平山周吉和登美兩個老人也始終恬靜淡泊,溫藹可親,無法看出他們內心的想法和態度。

平山周吉唯一顯得不太平靜的片斷是他去拜訪年輕時候的老朋友服部,幾個老友的相聚和暢談改變了影片從開始一以貫之的平靜情感節奏,總是恬淡如水、平靜如山的平山,在和朋友的交談中也不掩飾地表達了自己對兒女的看法,他原來以為很成功的長子,其實也只是一個街坊醫生,他對兒子成功的質疑里,包含着對子女離家“創業”之後兩代人情感疏離的不滿,包含着對自己孤獨生活的抗訴……

當一個人進入晚年的時候,可能都會像平山周吉一樣,與兒女相處時,總要顧及他們的想法和感受,而無法真實表現自己,這種對感情態度的刻意收束反過來進一步深化了他們的孤獨感,而參加社交活動,像《貓與爺爺》中的老人們一樣,料理,做菜,做美食,參加一場舞會,或者像《東京物語》里的平山周吉一樣常與老友相聚,喝喝小酒,聊聊天,那麼他們的身上依然能夠煥發出生命活力。

老人期望於子女的從來不是物質上的成功,不是“以其飲食忠養之”,她們需要的是感情上的陪伴,陪伴永遠是療愈孤獨的良藥。《東京物語》的導演小津安二郎善於用穩定的鏡頭來傳達若有若無的內在情感,它給了我們一個最接近現實生活的觀察視角,我們在看電影的過程中,就像走近了自己生活的城市和小巷,走進了朝夕可見的左鄰右舍的家裡,看着他們的生活,在他們的生活中找到我們自己的影子。

《貓與爺爺》中有不少貓的視角的鏡頭,一群在小島上生活的貓就像是一群超然物外的觀察者,用它們銳利的眼睛,懶散地看着老人們的晚年。《東京物語》的鏡頭語言讓電影中的生活更貼近我們的現實,而《貓與爺爺》中的貓的視角鏡頭,卻是在着意渲染老人們已經疏離了社會的點滴生活。

《東京物語》中,兒女們離開之後,平山周吉要獨自度過餘生,而《貓與爺爺》中,陪伴老人們的總是一隻只的貓。無論是平山周吉的孤獨老去,還是《貓與爺爺》中大吉的“有貓陪伴”,他們內在的聲音,呼喚的都是真正的情感陪伴。他們在物質上要求極少,《東京物語》中平山的老伴過世之後,女兒繁提出來要拿她的腰帶和布留紀念,想必那於繁來說,也是比較值錢的“紀念物”。老人往往對物質生活要求不多,他們也很容易滿足,很容易像平山周吉和老伴討論的那樣:我們這樣已經是很幸福了。

隨着時代和社會的發展,隨着科技的進步,人類的平均壽命逐漸延長,老年人口比例將日益增多,也許越來越多的人將會遇到《東京物語》和《貓與爺爺》中那樣的生活。

不管社會給代際關係帶來了什麼樣的影響,也不管社會發展能夠為老年人安排下什麼樣的物質條件,所有老人生活幸福的更重要的理由在於他們精神上的活躍、安全、寧靜、和諧,就像我們過去傳統文化所倡揚的那樣,盡其歡,樂其心,每個子女都去用心體會老人的內心情感,滿足他們被理解、被陪伴的情感生活需求,而不光只是子女個人世俗的成功,不光是物質和錢財上的保障,那麼我們人類社會無疑將會更加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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