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對文化的靜思,《道德經》三條路線和塵同光

司馬遷講了一個故事,名聞天下的聖人孔子,大老遠地去請教老子問題。老子倒也沒有拒見。而是不動聲色、居高臨下地把孔子一通教育。孔子倒也不生氣,出來之後還感嘆說,“我知鳥會飛,魚能游,獸可走,而雲中之龍人難見,老子便是這樣的龍啊!”

——孔子去,謂弟子曰:“鳥,吾知其能飛;魚,吾知其能游;獸,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為罔,游者可以為綸,飛者可以為矰。至於龍,吾不能知其乘風雲而上天。吾今日見老子,其猶龍邪!”(《史記卷六十三·老子韓非列傳第三》)

孔子見老子,要問的是禮。老子對孔子所說的,其實是“道”。這兩個本來就不是同一個東西。但這不代表老子不懂孔子,老子對孔子的教育,無非就是一句,你這人不現實(“子所言者,其人與骨皆已朽矣”),在這個時代別瞎嘚瑟,嘚瑟沒好處(“去子之驕氣與多欲,態色與淫志,是皆無益於子之身。”)。

孔子也是懂老子的,很明白老子的良苦用心,所以感嘆老子為龍。老子、孔子,互為知己。但世人對老子的理解,似乎有偏。人們總是把老子莊子放在一起,說他們無為。

實際上,老子並非“無為”,莊子才是“無為”。老子其實是一種反向思維,相反相成,由反得正,是一種對於人生、文化、社會的反思之後指出路線的方法。孔子懂這個道理,司馬遷也懂,所以司馬遷說“李耳無為自化,清靜自正。”

01 老子並非不爭,只是以道而爭

這時候,先要釐清概念。什麼叫無為?無為就是啥都不幹,躺着。所謂無為而治,就是啥都不幹,不干涉,然後天下大治。是一種躺贏。

人嘗說老子是“無為而治”,又說“不言而教”。所謂不言而教,就是譬如你有個兒子,不要管他頑皮不頑皮,放養吧,不要去說他,說了反而干擾他的天性,這就叫不言而教,統治者教育人民也該這樣。

從老子的《道德經》來看,說的道理似乎是這樣。但真的是這樣嗎?

不是。

既然不言而教可以成功,老子為何要寫《道德經 》?那還是有言嘛。

無為嗎?也未必。

所謂無為有為,需要看目的。莊子從不講目的,它講究的是順應自然,啥目的都不帶。老子不一樣,老子是講目的的,做什麼,或者不做什麼,最終是為了什麼。老子都講的清清楚楚。而且,老子的目的並不像莊子那樣是為了內心安適,老子的目的,多數是世俗的。

比如,“無為而治”的目的是什麼?是治。只不過方式是通過“無為”而已。這也叫做不爭之爭。

“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民之難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

老子說治國不要用智慧,人民之所以難管理,就是因為人民學着學着也聰明了,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乾脆就傻乎乎的,人民無法效仿,就大治了。

所以,這實際上不是不講目的,而是講方法。什麼方法呢?善於學習,學習水——

“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以其無以易之。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方法就是學習以柔克剛。有一個堅剛之物無法攻克,怎麼辦?學水,該繞道就繞道,該浸泡就浸泡,來個以柔克剛。

學水的目的,是為了“克堅”!

所以,老子是爭的,也是有目的的,只不過他很講究方式方法,所謂“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別爭了,爭起來你也未必爭得過,索性不爭,不爭,最後的結果就是沒人爭得過你。目的:爭!

總之,老子的“無為”不是以“無為”為目的,而是以“有為”為目的。他是以無為求有為。

為了這種目的,老子做了一些“隱秘”的鬥爭。這些方法論總結起來總共三條路線,從而和塵同光——

02 第一條路線:道

老子是個哲學家,總有形而上的考慮。或者,準確地說是對文化、生活、人生的反思。《道德經》第一個字就把這種反思呈現出來了,那就是“道”。

老子的“道”對中國文化的貢獻巨大。這個字影響着後來人們的生活和思維。直到現在,我們都會說:你這人講不講道理;人道;這孩子不講孝道。

可見道的影響綿延數千年。

我們知道中國神話說人是女媧娘娘造的,但女媧娘娘是誰造的?這個本源問題沒人去說。老子說了,是道!道,就是宇宙本源,一個先於天地而存在,渾然天成,寂寥獨立,周行不怠,創造一切的東西。。看不見,聽不到,摸不着,但就是存在。無處不在。

這種反思,為後來的人們指出了一條精神道路,光明的道路。中國人真的從本源上內在上思考自身。

雖然,這是一種抽象思考。但極具文化精神的意義。

而且,老子說的明白,人生之道,就是德。而德,本來就是萬物的自然屬性。萬物,包括人。

這是一種天性,天生的,天然的。不是人為的。

那老子的第一條路線,豈不就是人在內在精神上,回歸自然?!而且是道、德同體合一的回歸!

03 第二條路線:無

“無”,是老子哲學的槓桿。是一個曲折的路線。老子就是通過“無”,來說“有”的。老子所謂,天下萬物,生於有,而有生於無。

這也就等於說,道的本質,就是無。。所以,無邊無涯無限大。道理也很明顯,杯子空了,才能往裡倒水,屋子空了,才能住人。所以,無,是創造者。

這就回歸到 01 中所討論的問題,無為,以及無為而治。只是一種 方式方法。老子給出這個路線,是說,在方式方法上要順應 自然之性,才能達到目的。因為他認為天之道,就是德,而大德是自化的,所謂“我無為而民自化”。

老子是非常相信人的。他人為過於認為的引導教化,都是破壞道,因為這違反了天性。所以,不要太追求那些損害大德的有目的的智慧或者行為,那是有害的。他甚至說:“智慧出,有大偽。”

相傳老子出武關的時候,是騎青牛而去的

在這個層面上,所講的方法就是“道法自然”。順着走吧,另闢蹊徑,雖然從你自身來看,得不到啥好處,但是,實際上你卻能得到出人意料的好處。當然,用這種方法,必須洞察事物、人本質上的變化之道。然後選擇一種陰柔一些的辦法,最終達到目的。

04 第三條路線:反

反者,道之動。

老子的意思是,要讓道動起來,無行起來,需要反向操作。這道理似乎很有道理的,火箭速度那麼快,都是因為反推力。

而且,因為“道”不是直線走的,是轉着圈走的,循環的。這個點上,得不到,下個點上必定轉回來,這就叫“獨立不改,周行而不殆”。

從這個意義上講,一切事物都是會向著反方向發展的。相反相成。所以,大成若缺、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訥。

萬物有缺,才是圓滿。就像《易經》所說的“亢龍有悔”、“大象無形”。

這種反向思維方法,是老子智慧的重要貢獻。也是中國智慧的重要源泉。

老子通過“反”,讓人們開始以萬物互相依存、互相轉化的角度去認識自身。認知之後,是一通操作——“知其雄,守其雌”,“知其白,守其黑”,“知其榮,守其衰”。

這像極了我們的生活呀。這路線給我們的文化生活所給予的營養和智慧,簡直無法估量。

趙孟頫所書《道德經》,局部

路線之合:同塵和光

老子的智慧,其實是人民的智慧。因為絕大部分人,其實是處於弱勢的,所以,在生活上要講究方式方法。老子對於後世的思考,是靜思。以虛、靜制實、動。

以柔弱的姿態,認清自我,選對方法,才是生活里的強者。老子思辨的智慧恰在此處。就像他對孔子說的那樣“丘啊,人生在天地之間,就是天地的一部分。天地是自然生的,人也就是自然生的。他們是一體的,你看啊,人有幼、少、壯、老,循序漸進的變化,天地有春、夏、秋、冬不斷交替,這都是正常的,有啥嘆氣的。生於自然,死於自然,任其自然,只要人活着本性不亂就可以了。像你這樣,天天忙着搞什麼仁義講座,你不明白啊,那是一種羈絆,要講仁義,得靠權貴功名,這玩意兒有高有低,弄不好心裡就焦慮,慢慢的又讓利慾侵入內心,那可就煩惱了。”

老子的一切智慧,都是由反得正,其實是積極的。只不過,他不願意強行折騰,是以心底里、智慧中的柔軟去對待世界的。塞其兌,閉其門,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是為玄同。

把自己溶化光、塵之中,即可不出戶知天下,不出牖,見天道。這是老子對文化的靜思!也是對普世大眾的心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