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最大的魚子醬生產商杭州鱘龍科技,憑直播帶貨準備上市

今年6月,歐洲最大的航空公司德國漢莎航空的CEO卡斯滕·斯波爾(CarstenSpohr),在媒體面前沮喪地說,疫情期間漢莎每小時虧損100萬歐元,有2.6萬個職位變得“冗餘”,正打算裁員和申請破產。

會哭的孩子,運氣都不會太差。德國政府馬上為漢莎注資60億歐元,還給了30億的貸款。

漢莎航空暫時躲過一劫,但在萬里之外的中國,一家叫鱘龍科技的公司卻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遭到疫情重創之前,漢莎航空的一大招牌就是讓頭等艙旅客無限量地免費吃魚子醬,因此也被調侃“吃頓飯就回本”。而給漢莎供應魚子醬的公司,就是坐落在杭州千島湖邊的鱘龍科技。

鱘龍科技是全球最大的魚子醬生產商,市場佔有率高達35%,90%以上的產品賣到歐美,價格達到2萬元/公斤,堪稱“歐洲茅台”。

然而,這家魚子醬巨頭,卻在過去8年內3次衝擊A股上市都以失敗告終。沒有資本市場帶來的融資能力,今年的疫情更顯得屋漏偏逢連夜雨,漢莎停航、歐美餐廳關門,銷路中斷。

收入大幅下降,但養魚的投入一點都不能少。捉襟見肘的鱘龍科技不得不在產權網上公開拍賣股份,9.32%的股權作價僅6300萬,相當於公司估值還不到7個億。

這家出產“歐洲茅台”的公司,正命懸一線。

不是所有的魚子都配稱為魚子醬。

魚子醬專指用食鹽腌制過的鱘魚魚卵,屬於西餐中的頂級食材,與鵝肝、松露並稱歐美三大美食,在歐美國家和部分亞洲國家已經形成了具有近500年歷史的穩定市場,廚師們也圍繞魚子醬研發出了各種豪華菜式。

起初,魚子醬的主要來源是捕撈的野生鱘魚。大規模的商業捕撈在20世紀走上了高峰。1950年-1990年間,世界野生鱘魚的捕撈量均維持在每年1.5萬噸以上,1977年甚至達到了年捕撈量3.18萬噸、野生魚子醬產量1988噸的歷史高峰。

然而,竭澤而漁和水源污染的惡果轉眼就來了,野生鱘魚數量急劇下降。1997年,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CITES)將世界所有現存鱘魚都列入了被保護名錄,對世界各國採取發放許可證和年度配額的方式控制生產和出口。

配額限制下,野生鱘魚捕撈量和野生魚子醬產量迅速減少。2013年,野生鱘魚捕撈量已經下降到不足500噸,野生魚子醬產量也降到了約9.41噸,只有1977年的0.5%。

與此同時,鱘魚的人工養殖興起,並逐漸成為市場供應主力。2000年,鱘魚養殖產量首次超過野生捕撈產量;2007年,人工養殖魚子醬產量首次超過野生魚子醬產量。從2011年起,全球鱘魚99%是人工養殖的。

但人工養殖和產品製作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鱘魚屬亞冷水性,適宜水溫為0-28℃,水溫超過28℃即會造成魚體免疫力下降,容易發病甚至死亡,因此,夏天怎樣給鱘魚避暑是一大技術難題。此外,鱘魚的成熟周期長達7-15年,培育過程需要大量資金投入。

而在雌魚成熟後,工人需在魚卵發育成熟前,採取快速致死的殺魚取卵方式獲取魚卵。單單取卵這一步就需要兩個工人完成,一個專門解剖魚肚,不能用手觸碰到魚子,另一個則負責從魚肚裡取出魚子。

取出魚子後的腌制更是個精細活。鱘魚品種不同,魚子直徑大小存在零點幾毫米的差距,所要求的腌制時間各不相同。如果腌制不充分,鹽分跟魚卵的接觸不夠均勻,鹽分就不能被魚卵充分吸收,魚卵的香味就不會腌漬出來;反之,魚卵就會產生破卵,失去彈性。

在製成後,魚子醬仍需冷藏保鮮。在零下2-4℃的溫度下,成品魚子醬可以保存18個月,而在普通冰箱里冷藏只能保存6-8周。

漫長的生長周期、複雜的養殖要求、繁瑣的製作步驟,讓人工養殖的魚子醬產量嚴重跟不上需求。目前全球魚子醬年產量只有兩三百噸左右,供需缺口近900噸,魚子醬的價格也因此水漲船高,2008年的平均出口價曾經一度達到726.62美元/千克,比2000年增長了200%,成為“黑色黃金”。

魚子醬嚴重的供不應求、高昂的售價,使得鱘魚養殖出現了兩大特點——

(1)毛利率70%,凈利率30%,是海參等常見較高端水產品的三倍以上;

(2)魚子醬賺大錢,魚肉虧着賣。魚子醬是賣給歐美高端餐廳、航空公司,賣得越貴越好;魚肉是本土消費,進超市、本地餐廳。兩種產品的銷售渠道、定價截然不同。

總體來說,人工研製鱘魚、製作魚子醬,有周期漫長、技術繁瑣、初始投入大的特點,即使利潤高,在短期內也是無法實現規模化生產的。

但技術上的困難再多,又怎能攔得住勤勞勇敢的中國人民?

1998年,當時中國農業部最年輕的處級幹部王斌突然選擇了辭職。

鱘魚從野生到人工養殖,相當於對原有的行業格局徹底洗牌了一遍。供需缺口讓當時國內每斤鱘魚肉能賣到200多元,在高檔餐廳里一斤甚至可賣到上千元。

王斌看到了商機,馬上拿出自己的全部積蓄20多萬元,在北京房山區養了5000條鱘魚。一年後,每條鱘魚長到2斤左右,可以賣了。但這時候由於國內養殖戶數量猛增,鱘魚肉價格一落千丈,跌到20元一斤。面臨如此窘境,很多人都看着王斌要怎麼辦。

能做農業部最年輕的處級幹部,當然不跟別人一般見識。王斌覺得賣魚肉是“買賣還珠”,賣魚子醬才是正路。為了把“只養不賣”的策略貫徹下去,他通過原本在水產科學研究所工作的關係,找到了投資,然後把養殖場從北京搬到了水質更好的千島湖。

但等待他的還有三座大山:夏天避暑、雌雄鑒定、銷售渠道。

在千島湖的第一個夏天,這盤生意就差點全軍覆沒。2003年,千島湖遭遇60年來最熱的夏天。一天早晨,王斌來到養殖池餵魚時發現了一條死魚。當時他沒有太在意,但隨後發生的事,讓他慌了。“從開始死魚,然後就撈魚、埋魚,整整埋了三個月。”5萬條鱘魚,死了一半;技術骨幹頂不住壓力紛紛辭職。

異常鬱悶的王斌和留下來的七八個員工,帶着20多瓶白酒到湖邊一醉方休。第二天酒醒後,員工們準備繼續撈死魚,這時王斌忽然宣布,自己想到了一種可以解決鱘魚被熱死的辦法,他要把千島湖水深20米以下的冷水抽上來養魚。

員工們也不知道老闆到底酒醒了沒有,反正就用水泵把低溫水抽上來。在將信將疑之間,鱘魚居然活了下來。

沒不久,一個被忽略的問題又擺在王斌眼前。魚子醬要的是雌魚未受精的魚卵,雄魚不僅沒用還佔地方,需要提早賣掉換成錢,支撐繼續養雌魚。可問題是,鱘魚要到3歲時才可以分出雌雄,而且由於外觀幾乎一致,需要在腹部開口做鑒別。為了解決這個問題,王斌從匈牙利請來專家,一條一條地把幾萬條鱘魚撈上來鑒定和區分雌雄。

搞定了夏天避暑、雌雄鑒定之後,怎麼把魚子賣出去才是更大的問題。魚子醬的主要消費場所,是歐美和日本的高端餐廳、航空公司頭等艙、豪華郵輪。2006年-2011年間歐洲、美洲和日本的魚子醬進口量合計達到約656噸,佔全球進口量總和的84%。

歐美跟日本的有錢人,憑什麼接受中國生產的魚子醬?

2006年,在生產出第一批魚子醬後,王斌帶着400公斤樣品到了法國,找到了世界魚子醬協會主席。協會主席祖籍俄羅斯,家裡三代都做魚子醬生意,家裡冷庫里永遠堆着三四噸魚子醬,隨身帶着品鑒師。在嘗了王斌的樣品後,協會主席連1克都沒買。

2011年,漢莎航空原本的意大利魚子醬供應商出現斷貨。此前王斌曾經在比利時國際水產展上碰到採購食材的漢莎員工,他讓對方嘗一下自己的魚子醬,漢莎員工竟然不敢吃、怕有食品安全問題。這一次出現更換供應商,王斌決定登門拜訪。

在漢莎航空德國總部,王斌全面地介紹了產品,漢莎董事會聽完非常感動,然後一口沒嘗,再次拒絕。

不久後,漢莎決定公開招標魚子醬供應商,組織全球盲評測試。在品鑒師測評環節,鱘龍科技的“卡露伽”魚子醬打敗了俄羅斯、法國和伊朗等地出產的20多個產品,名列第一。但漢莎還是不採用鱘龍科技的產品,半年後又搞了第二輪盲測,讓頭等艙旅客來嘗味道。這次還是鱘龍科技拿了第一。

終於,中國生產的“卡露伽”魚子醬進駐了漢莎航空的其中一個站點,第二年增加到3個站點,直到成為漢莎所有站點的魚子醬獨家供應商。

拿下漢莎頭等艙的門票,意義重大。鱘龍科技的產品迅速打開了歐洲市場,巴黎27家米其林三星餐廳中,有22家採用了他們的魚子醬。2019年,鱘龍科技生產了魚子醬102噸,佔據了全球35%的市場份額。公司的業績也不斷增長,從2009年營收3565.74萬元,到2019年增長到了2.37億元,凈利潤7800萬。

然而,這家打破歐美魚子醬壟斷的中國公司,在國內的資本市場上的遭遇,比拿下漢莎訂單的過程還要艱辛。

2018年1月,鱘龍科技的上市申請再一次被否決,這已經是鱘龍第三次IPO失敗了。

2012年,鱘龍科技第一次遞交招股說明書,申請在創業板上市。然而,這一申請被發審機構拒絕了,原因是“對關聯方存在重大依賴”。

原來,公司股東資興良美在2010年12月突擊入股,且為了規避5%的比例把占股比例做成了4.99%。此外,2010年到2011年,鱘龍科技向資興良美採購了7-8齡雌性西伯利亞鱘、雜交鱘和史氏鱘,採購價3660.1萬元,扣除這筆關聯交易後,鱘龍科技的主營業務收入及凈利潤變動幅度均超過10%,對收入及利潤影響重大。

2014年,鱘龍科技第二次遞交了招股說明書,卻再一次被否決。這一次,2年前突擊入股的股東資興良美自揭造假醜聞,稱2012年1月9日的養殖盤點表係為配合鱘龍科技上市,應付證監會檢查而做,並非真實數據。鬧劇之下,鱘龍科技二度衝擊創業板失敗。

不死心的鱘龍科技於2016年第三次遞交了招股說明書,這次終於沒有資興良美的影響了,但鱘龍科技又一次被否:鱘龍科技境外收入佔比較高,且主要通過經銷渠道實現銷售,再加上存貨盤點問題和股權結構分散問題,諸多不確定性因素導致鱘龍科技又一次“滑鐵盧”。

除了上市申請一再受阻,今年的疫情也給了鱘龍科技重重一擊。疫情之下,餐飲業、運輸業遭受沉重打擊,歐美等市場的魚子醬訂單也紛紛取消或延後。魚子醬突然沒了銷路,倉庫里足足積壓了三噸已經加工好的魚子醬產品,巨大壓力之下鱘龍科技將視線轉向了國內市場。

今年5月份起,卡露伽魚子醬相繼進入了劉濤、林依輪和李佳琦的直播間,通過直播帶貨打開銷路。卡露伽的首場直播賣出了1000份定價92元的魚子醬,相當於公司天貓平台4天的銷量;在618電商促銷的直播現場,卡露伽在15分鐘內賣出了一個61.8萬元的大單。

但這都是杯水車薪。雖然佔據了國內90%以上的市場份額,但跟國際市場相比,國內的魚子醬消費規模實在太小了。2013年,鱘龍科技的外銷收入佔總收入的83%,而到去年,國內市場在鱘龍科技的總銷量中更是占不到10%。

原因很簡單:中餐里沒有魚子醬菜式。

魚子醬可以搭配餅乾、法國麵包,更多的是直接食用或者搭配香檳食用。而在中餐煎炒烹炸等烹調方法中卻沒有一種是適合吃魚子醬的。因此,國內的魚子醬消費更多是靠外賓和極少數了解魚子醬的消費群體,鱘龍科技想要打開國內市場、提高消費者接受程度,需要的遠遠不止幾場直播。

黑色黃金也敵不過黑天鵝。中國製造的“歐洲茅台”,贏得了世界,卻正在輸給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