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 《黑貓》 中“活的形象”

“活的形象”是美學中的一個概念,是一種和諧統一的形象,談及“活的形象”,我們需要先了解一個人,也就是約翰·克里斯托弗·弗里德里希·馮·席勒。席勒對人性進行了高度的抽象概括,將人性分為了理性和感性這兩個方面,並提出審美來自兩種對立的人類基本衝動的作用,也就是“形式衝動”和“感性衝動”。所謂“形式衝動”,我們可以理解為是人的理性的那一面,人們想把陌生的世界分好類,起好名,將其形式化,即把感覺世界整理為人類形式的衝動,是主動的。而“感性衝動”則體現在人們想要認識世界,賦予世界意義,即在感覺世界中確證人類本性的衝動,是受動的。這兩種衝動是對立的,是博弈的雙方。席勒認為文明發展到現在的最大悲劇是“形式衝動”壓抑着“感性衝動”,這導致了現代人性的分裂,生命的殘缺以及感性的黯淡。而要解決這種人性分裂難題,就要以第三種衝動——“遊戲衝動”來調節感性衝動和形式衝動的對立,以便重建“完整的人的形象”。人們想要成為完整的人,符合願望的人,自由的人,事實上卻是矛盾的人,符合目的的人,受約束的人。而“活的形象”就體現了一種更高意義上的辯證的“調和”。如果想要進一步了解席勒和他的思想,可以去讀他的 《審美教育書簡》 。

《黑貓》 這部漫畫中有着比較典型的“活的形象”,也就是主人公托雷·哈特涅特的裝飾槍“哈迪斯”,它符合“活的形象”的三個特徵,也就是符號性、修辭性和特徵性。接下來,我將從這三個方面進行解釋。

一、符號性

“活的形象”是一個符號,並在一個符號系統中生成審美意義,它無關實際功利,而是在一個審美象徵形式中顯示其魅力。托雷的這把槍如果不屬於他,那它就僅僅只是一把槍而已,只有在 《黑貓》 的世界中,它才成為了“活的形象”,如果脫離了這個世界,它就不具備這種“身份”了。在其他系統中,它可能是軍火商牟利的工具,可能是殺人犯使用的兇器,它就和其他的工具和兇器一樣,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就像明月在李白的筆下可能代表着思鄉懷人,但是在天文學家眼裡可能僅僅是地球的衛星。

漫畫中可以代表“黑貓”這個殺手形象的符號有三個: 羅馬數字“ⅩⅢ”的刺青,黑色大衣,黑色裝飾槍“哈迪斯”。第一話中托雷作為賞金獵人想要幫助被追殺的老伯哈里·阿弗列克回家看望自己的親人,但是老伯卻還是被追殺者用陰險的伎倆殺死了,憤怒的托雷在向追殺者復仇時亮出了自己的裝飾槍,而敵人看到那把槍後就想起了黑社會中的傳言: 那把雕刻着羅馬數字13的黑色裝飾槍是曾經暗殺過多位要人,象徵著“不祥”而稱霸黑社會的傳說中殺手“黑貓”說酷愛使用的槍。而在其後的故事情節中,很多人都是憑藉托雷胸前的刺青以及他的裝飾槍判斷出他的身份的。在第四十三話到第四十六話中,烏德尼穿上黑色大衣,並在手臂上畫上了數字“13”,藉此來冒充“黑貓”以借用“黑貓”的名聲為自己謀利。由此可見,這三者已經成了“黑貓”的象徵。而貫穿這三者的一個概念就是“不祥”,接下來我們一個個來分析。

首先是羅馬數字“ⅩⅢ”的刺青。托雷原本隸屬於“克洛諾斯”的精銳部隊“時間的守護者”,其中的成員都會在身體的不同部位有羅馬數字的刺青。現在我們常用的羅馬數字是一到十二,這恰好與錶盤上的時間相對,而十三則是錶盤上沒有的數字,這也表明了處在這個位置上的托雷本身就是特殊的。除此之外,這個數字在西方本身就是受人忌諱的,背叛者猶大是參加“最後的晚餐”的第十三個人。我們可以看出這個數字的不祥,漫畫中提及的“時間的守護者”中的十三號有托雷和庫利德,而這兩個人先後背叛了“克洛諾斯”,恰恰也符合了這個數字中所蘊含的“背叛”的意味。

然後是黑色大衣。托雷在做殺手時,總是穿着黑色大衣去執行任務,而當他成為賞金獵人後,他就不再穿原來標誌性的衣服了。但是在第十三話中,托雷去見庫利德時卻找出了他的黑色大衣。庫利德曾經殺死了水無月沙耶,而對於托雷來說,沙耶是一個很重要的人,可以說,如果沒有沙耶,他不會下定決心去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不會從被“克洛諾斯”飼養的貓變成無拘無束的野貓,不會從一個殺手變成賞金獵人。而庫利德卻殺死了這個對托雷來說很重要的女人,這件事情發生在托雷還是“黑貓”的時候,因此托雷想要以“黑貓”的身份終結他與庫利德之間的恩怨。黑色大衣就是代表了托雷身上隱藏的殺手的那一面,代表了他的過去。此外,在第六十六話中,托雷假裝接受小男孩提姆的委託,為他殺死他的殺父仇人,在行動之前,他同樣找了一件黑色大衣。由此我們可以看出,比起刺青和裝飾槍,在托雷心中,黑色大衣是他殺手身份更明確的代表物。

最後是黑色裝飾槍“哈迪斯”。“哈迪斯”是希臘神話中冥王的名字,這個名字暗示了這把槍本身的不祥。托雷成為“時間的守護者”後,擁有了屬於自己的武器,也就是槍身上雕刻着他的專屬數字“ⅩⅢ”的裝飾槍。裝飾槍比起前兩者來的特殊性在於,它不僅是象徵著“黑貓”的符號,也是能夠代表托雷賞金獵人身份的符號。托雷成為賞金獵人後,象徵性的符號有以下三個: 藍色的短款外套,脖子上系的鈴鐺,黑色裝飾槍。黑色裝飾槍是聯繫起他殺手身份和賞金獵人身份的特殊的物品,對他來說有着重要的意義。他脫離“克洛諾斯”之前,裝飾槍曾經被沒收過,可他選擇了奪回裝飾槍以後再離開。漫畫的最後,在托雷與庫利德的戰鬥中,裝飾槍壞掉了。托雷也沒有選擇就此放棄它,而是讓同伴把它修好。當同伴問道為何不藉此機會和這把槍訣別,告別自己在“克洛諾斯”的歷史時,他說道: “過去並非是用來割捨的。大家也都是一樣,既然活着,就必須背負着過去,所以早晚要背負過去的現在,就變得很重要了。”所以到最後,裝飾槍已經不僅僅是殺手身份或是賞金獵人身份的象徵,而已經成為了托雷·哈特涅特本人的象徵了。

二、修辭性

“活的形象”並非因為先天的生命的活力而成為“活的形象”的,它是符號實踐的產物,是一種修辭感染的效果。“修辭”並不僅僅指文字作品中的比喻、擬人等手法,它是在藝術創作中為了達到特定的感染效果而進行的調整,採用的各種手段。

“活的形象”能夠成為“活的形象”,必然是已經完成了它自身的使命,超越了物品而成為了一種存在。而這種“完成”,有些時候是一種自我毀滅,它已經無法再作為一種物品來使用,徹徹底底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在被使用的過程中升華了自我。對於裝飾槍來說,在第一百八十三話中,它已經損壞了。托雷在與庫利德的對戰中使用“炸裂電磁槍”,用其全部的能量來發動最後一擊,這導致裝飾槍無法承受負荷而受損。雖然它後來又被修好了,但是它已經不是原來的裝飾槍了。

最後裝飾槍槍口炸裂,可以說極具震撼力,極致地表現出了托雷的決心,而這種震撼效果的達成與修辭有着密不可分的聯繫。如果裝飾槍只是一把普通的槍,那麼這一幕未必有這麼強的表現力。但是漫畫前面多次強調過裝飾槍的“強”,這給了讀者們一個暗示,就是裝飾槍是“堅不可摧”的,這種強調有正面的,也有側面的。

從正面強調的角度來說,托雷多次用它來擋子彈,它一直都沒有壞。在直接介紹裝飾槍“哈迪斯”時,作者強調了這是托雷唯一能夠連續射擊的武器,也就是說一般的槍強度不足,是無法承受託雷連續射擊的驚人速度的。裝飾槍由世界上最強、最耐用的金屬奧利哈康製成,足夠堅固,可以承受託雷的快速六連擊。奧利哈康是一種傳說中的金屬,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在其對話錄Critias篇中提到了這種金屬,它產於亞特蘭蒂斯,因此奧利哈康的成分和屬性一直是亞特蘭蒂斯研究的重要課題之一。由於漫畫、遊戲和文學作品的引用,奧利哈康的傳奇色彩更重,成為了“神賜予的最強的金屬”,帶有很強的夢幻性。而裝飾槍以這種夢幻的金屬製成,又冠以冥王哈迪斯之名,想來並不是凡物。再加上它的主人也很強,強強聯手又怎會輕易被擊敗?

從側面表現的角度來說,第二十六話中“時間的守護者”中的NO. Ⅱ和熱能力者霧崎恭子戰鬥時說過: “守護者所擁有的武器全都是用世界上最耐用的、最強的金屬‘奧利哈康’製成,不管什麼力量都無法將它破壞。”事實上,他的武器也的確耐住了恭子的高溫,沒有被融化。第一百六十五話中,NO. Ⅹ用由奧利哈康的鋼線編織而成的羽衣“塞壬”擋住了機槍射出的子彈。雖然這些情節並非直接描寫裝飾槍,但是也側面表現出了裝飾槍製成材料的堅固。

有了這些鋪墊,裝飾槍的損壞就顯得極不尋常了,“堅不可摧”的槍竟然會壞掉,而且不是被敵人破壞,而是沒能承受住托雷射擊的強度。在這種對比中,震撼效果得到了加強,托雷的決心也得到了表現,這就是修辭的效果。

三、特徵性

所謂“特徵”,在黑格爾那裡,就是“組成本質的那些個別標誌”,是“藝術形象中個別細節把說要表現的內容突出地表現出來的那種“妥帖性”。因此,“特徵性”指的是審美形象具有的豐富性、孕育性和深刻性。具體來說,“特徵性”表現為: “活的形象”是見得到摸得着的可感的具體物; 它比常見的具體事物更有個性特徵,往往凝聚着創作者的價值追求; 雖然是具體的、個別的、獨特的,是和抽象的觀念、意義不一樣的,但是,它身上總是體現出一些社會和文化的觀念和意義。

結合 《黑貓》 來看,裝飾槍是具體可感物,這一點毋庸置疑。將它與其他的武器比較,它是作者想要特別表現的。它的特別不只在於它的獨特的形制或是特殊的材料,更在與它的主人。漫畫中很多人用槍,但是托雷的槍法格外突出,第三十六話中,他甚至開槍用子彈擊落了在空中飛行的子彈。

讓我們覺得有疑議的,可能是它是否凝聚了作者的價值追求,是否能夠體現出社會和文化的觀念和意義。說到“槍”,我們可能會想到暴力,想到戰爭,想到殺戮。而裝飾槍在托雷手中還是暴力的代表嗎? 以前是的,在托雷還做殺手的時候,這把槍和“黑貓”這個名字一樣是不祥的代表,它是一種殺人的工具。NO. Ⅰ賽菲利亞在將裝飾槍交給托雷時說過: “武器可以帶給人們強大的力量,不過同時也潛藏着讓人內心瘋狂,迷失自己的危險性,為了不讓自己迷失,最重要的是你所想的事,自己為什麼要用槍這種東西? 為了什麼,又是為了誰而開槍? 這些原則,千萬不要忘記了。”

裝飾槍的意義就在於此。托雷成為賞金獵人以後,他是為了保護人而開槍的,他有能力去殺死目標,卻盡量在不殺死他們的情況下逮捕他們。托雷是尊重生命的,他在面對兇猛的恐龍時擊落了襲向它的子彈,這既是為了保護恐龍,也是為了保護開槍的人。最後,他贏了庫利德,卻也沒有殺死他。這是一種救贖,一種寬容,一種原諒。托雷並不是直接走到這一步的,在此之前,他也想過要殺死庫利德來為水無月沙耶報仇,可是最終他還是寬恕了庫利德。這種“寬恕”就凝聚在了裝飾槍之中,使其具有了特徵性。槍作為一種武器被破壞,暗示了暴力被放棄,因此裝飾槍成為一種“活的形象”時,其暴力成分已經被弱化了,留下來的是托雷的那種想要幫助別人的心情和對自由的嚮往,它已經是一種美好的形象了。

綜上所述,裝飾槍具有“活的形象”的三個特徵,是一種典型的“活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