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壯士謝晉元的妻子:被蔣介石宋美齡接見,沒拿到一分困難補助


今生牽了你的手,已無路可回頭。

——題記



八百壯士謝晉元的妻子:被蔣介石宋美齡接見,沒拿到一分困難補助


01.


像一撮泥土,落入大地,就再也看不見,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現在,人們一想到英雄,總會想到悲壯二字。其實,這悲壯的後面是讓人無盡的心痛。

這心痛總和悲壯緊緊相連,但很多的時候,人們感受到的往往是悲壯。

位於上海市靜安區光復路1號的四行倉庫抗戰紀念館,還有鋼筋水泥的彈痕。

鋼筋心痛、鋼筋心痛,人更心痛。

在這心痛里,去感受那悲壯,淚雨紛飛,浸透世界。

四行倉庫里的悲壯很多,當時的人們都能看到這場高處的戰鬥。1937年10月27日—10月31日,只有短短4天時間,壯士們以陣亡9人傷20餘人,擊退敵軍數十次進攻,斃敵200多人。國外的媒體也報道了他們的事迹,《泰晤士報》刊文稱:“八百壯士是為人道而戰,為文明而戰,為和平而戰。”而事迹引來的是,經過這裡的人們,要麼彎腰鞠躬,要麼脫帽致敬。



英雄,太悲壯了。他們在那裡寫下298封遺書,有位叫陳樹生的,脫下了白汗衫,咬破手指,給遠在四川的母親留下了8個大字——捨生取義,兒所願也!因為四行倉庫臨近租界,日本人在進攻的時候不敢輕易使用重型武器,就想到了一個“絕招”:派出一組十幾人小分隊潛至倉庫樓下,拚命挖掘牆洞,想在牆洞內安裝炸藥,進行爆破,從而打開突破口。陳樹生身上捆滿手榴彈,拉響導火索,從六樓跳下,“轟隆”一聲巨響,和十幾個日軍同歸於盡。濃煙由下而上,團長謝晉元看到後流淚了,心想,有這樣的勇士在,陣地不會丟,國家不會亡。而謝團長寫給妻子家書亦是字字血淚。



“晉元決心殉國,誓不輕易撤退,亦不作片刻偷生之計……”

就這樣,英雄的悲壯和母親妻兒的心痛連在了一起。

今天,人們已不知陳樹生的母親看到那8個字是一種怎樣的心痛,陳樹生走的時候只有21歲,少年的英雄再也回不來了。謝晉元也一樣,他悲壯的背後是妻子凌維誠在心痛里的奮鬥與生存,就是那撮泥土,和英雄一樣亦能讓人彎腰鞠躬、脫帽致敬。




02.


生命若靜開如蓮,歲月都能芬芳一路,潔白如藕。愛情不是前世被安排下來的,所以,一定是兩顆心今生的相遇、承諾、互補與奏鳴。1937年10月31日,謝晉元和八百壯士進入租界後,即被英軍繳械並羈禁於膠州路一處空地上,四周圍以鐵絲網,從此與外界隔絕。所以,直到今天,人們都把這英雄的壯士部隊稱為“孤軍”,把他們最後落腳的地方叫“孤軍營”。

4天奮戰,“孤軍營”困守4年,謝晉元在日記中寫道:“孤軍營在租界內幾乎與‘俘虜營’無異,自由受到限制,生活也非常艱苦。”但他依舊積極樂觀,嚴格治軍,每天早操前還堅持升國旗儀式。這時候,愛情呢?它如花,盛開在從上海孤軍營到廣東蕉嶺的漫漫長路上,開在謝晉元和凌維誠的心中。



凌維誠,上海人,1907年出生於上海徐家匯的一個商人家庭,姐妹三個,她是老二。1924年畢業於務本女中(今上海市第二中學),1927年畢業於上海東南體專音樂專業,擅長演奏樂器和唱歌。

都說,好男不當兵,好女不嫁丁。此語從宋王朝趙匡胤發動陳橋兵變,黃袍加身的那一刻就註定要流行了。但在一個英雄的國度,事實會註定一切與之相反。

謝晉元與凌維城1927年在一次婚禮上結識,當時兩人分別是伴郎和伴娘。儘管凌母對在戰爭年代嫁給軍人表示擔憂,凌維誠還是不顧反對,與謝晉元相戀。後來,謝晉元在漢口醫院養傷,凌維誠前來探望,兩人感情日漸加深,1929年9月,在漢口大華飯店結婚。

1936年初,淞滬警備司令張治中分批派遣營長以上的軍官,化裝成便衣秘密前往上海偵察地形。謝晉元時任88師師部中校參謀,被分在了第二批偵察小組,對北四川路底的日本海軍陸戰隊司令部周圍地形進行偵察。眼看大戰將至,謝晉元萌生了把妻兒送到廣東蕉嶺鄉下的念頭。

他們的孩子謝繼民在後來是這樣記述這段歷史的:

“這是個非常重大而突然的人生轉折,母親的親戚朋友無一贊同。即使沒有父親,靠娘家的支持母親也能養活自己和子女。我的小姨夫周兆棠也是黃埔畢業生,在政界有一定名望,他和小姨力勸我母親跟他們去重慶。但父親不同意,他的理由是蕉嶺位於閩粵交界處,日本兵力不會打到如此偏僻的山區,所以可以保證安全;另一方面,我大伯1929年在南洋打工時因病去世,姑姑們也都出嫁了,我的祖父母已年過六十,在老家無人照顧,父親實在放心不下。母親十分體諒父親想要盡孝的心情,不顧眾人反對,毅然答應了他的請求。”[1]




這時,謝晉元已是4個孩子的父親,長女謝雪芬,次女謝蘭芬,三子謝幼民,四子謝繼民還沒有出生。分別的時候,謝晉元對凌維誠說:“日寇侵華的野心不死,中日之戰就要爆發。這場戰爭將會非常殘酷,把你們留在這窮鄉僻壤,實在是不得已的事。”又說:“肚子里的孩子生下來,如是男孩就叫‘繼民’,讓他繼承先輩的優良品格……等到抗戰勝利,再接你和孩子們回去。”

上海小姐脫去旗袍躍入農田,彈琴的手被用來做粗笨的農活,本來也可以唱歌的嗓子只能變作默默的思念。多年以後,凌維誠問自己的孩子:“那些年我們是怎麼過來的?”孩子們反問母親:“那些年您是怎麼過來的?”那些年,謝家有8口人,年邁的二老,凌維誠,4個孩子,還有一個孩子是大伯的女兒謝孟招,大伯外出打工去世,伯母出走。

8口人只有一個勞力,還是個女人,從十指不沾灰,到雙手長滿粗繭,凌維誠種地、插秧、澆水、施肥、耕耘、收穫……沒有了高跟鞋和首飾細軟,在英雄的故鄉成了一個農婦。

謝家的孩子被留在家裡,他們渴了自己去舀水喝,他們餓了自己夾點鹹菜就飯吃。

凌維誠每天都早早地出去,很晚地回來。如果有什麼還能幫了她的話,那就是謝晉元偶然寄回家的一點兒錢,但那遠遠糊不了8個人的口。凌維誠也便只能在農田裡沒完沒了地奮鬥,支撐她的也許只能是那兩個字——愛情——今生牽了你的手,已無路可回頭。





03.



艱苦的等待等到的卻是丈夫被害的消息。

1941年4月24日晨5時,謝晉元按例率官兵早操,看到郝鼎誠、龍耀亮、張文清、張國順等4人鬼鬼祟祟遲來,上前詢問原因。不想,這4個人被汪偽收買為漢奸,露出青面獠牙的嘴臉蜂擁而上,用預先準備好的匕首及鐵鎬等兇器,猛刺謝晉元的胸部及左太陽穴。終使英雄多處重傷,流血不止,於當日6時許悲壯長逝,年僅37歲。[2]

靈堂被設在了分設在了上海和蕉嶺,上海前往弔唁者達30萬人,途為之塞[3];蕉嶺除了鄉親的弔唁,更多是一個女人的精神崩潰和坍塌人生。似乎,她曾想一走了之,“但她終究還是無法撇下年近七旬的公公和嗷嗷待哺的幼女稚兒,只得淚往肚裡流,重新振作精神,繼續以柔弱的身軀支撐這個殘破的家庭。真是死者易而生者難也”[1]。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1941年夏天,凌維誠輾轉5省來到重慶,蔣介石親自接見了她。在了解到凌維誠的生活情況,蔣介石說:“現在抗戰期間,國家困難,等抗戰勝利後,國家定會照顧你們的!”宋美齡則拉着凌維誠的手,用上海話說:“維誠啊,儂放心,國家勿會忘記儂的。今後可以每年來重慶一趟,搭儂一道講講。”[1]

期間,凌維誠出席了婦女界為她召開的茶話會,第一次詳盡地聽到丈夫和八百壯士英勇殺敵的事迹,還觀看了根據這段故事拍攝的電影《八百壯士》(作者註:1938年,香港片商火速拍成《八百壯士》,成為抗戰年代最經典宣傳片)。凌維誠一邊看一邊抹眼淚,在為自己的丈夫感到自豪的同時,她在心中默默立誓:等將來有一天,我會把孩子帶到你的墳前,告訴你,他們長大了!

回家,回丈夫的老家,凌維誠用分得國民政府特別撫恤金5萬元的一半,她用這些錢買了3畝地,自己耕作,維持一家8口的生活。奮鬥依然在農田裡,上海小姐的“農婦”身份被坐實了,其時,沒有了丈夫,丈夫卻說:“老親之慰奉,兒女之教養,家務一切之措施,勞卿擔負全責……”[3]也曾有詩:“勇敢殺敵八百兵,抗敵豪情以詩鳴;誰憐愛國千行淚,說到倭奴氣不平。”因此,她的心中有了一個光明的前景——抗戰勝利的那一天。



1945年9月,凌維誠終於等到了這一天。這時,她覺得應去上海看看丈夫了,賣掉一部分農田,湊盤纏,帶上孩子,動身的時候已是第二年春天。從家鄉乘一條小船到汕頭,為的是省錢,從汕頭到上海要坐輪船,但兜里的錢卻不夠了。好心的汕頭鄉親去找輪船公司的人說情:“這是謝晉元將軍遺屬,能不能照顧照顧……”輪船公司的人被感動了,答應船上的食宿費用全免,但船要大約一個月出發。一個女人帶着4個孩子去哪裡呢?汕頭鄉親一個個拉着烈士的遺屬要他們去自己的家裡。

這一回,走走停停,凌維誠花了一個月多的時間,但這一來一回,她卻花了人生的十年。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在謝將軍的墳前,凌維誠讓孩子們跪了下來,16歲的大女兒雪芬,14歲的二女兒蘭芬,她們還能記得父親的形象,12歲的幼民對父親還是一個非常模糊的概念,看着媽媽哭、姐姐哭,自己也便跟着哭了。10歲的小兒子繼民,從未見過父親的面,而父親此刻就是站在他面前的一尊塑像,他哭着叫了那塑像“爸爸”。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叫出這兩個字。




04.




因為事先登了報,很快就有八百壯士中的人找上門來,把凌維誠母子接到吳淞路466號。雖然被安頓了下來,但當時還有數十名八百壯士流落街頭,凌維誠說:“你們的團長走了,我得把他留下的擔子挑起來。”為了給這些人找一條更好的活路,她帶著兒子幼民去了趟南京,想找委員長,但並沒找到。宋美齡接見了她,答應將情況轉呈蔣介石,但後來就沒了迴音。

又面臨起生計的問題,凌維誠帶着在上海的八百壯士賣“孤軍牌”毛巾、襪子、肥皂,還托丈夫生前的一些關係為一些八百壯士尋找工作,讓他們的生活漸漸有了着落。



凌維誠給上海市長陳毅寫信,陳毅很重視,上海市人民政府發出秘四字第589號指令指出:“謝晉元參加抗日,為國捐軀,其遺屬應予照顧,吳淞路466號房屋一棟及墓地一段,悉仍撥歸凌維誠居住使用,一般費用酌予減免。”[4-5]凌維誠和部分孤軍的生活得到了相應的照顧,凌維誠被安排到幼兒園工作,1957年擔任虹口區政協委員,終於過上了安定的生活。1991年1月,這位老人平靜地走了,享年84歲。在宋園,和謝將軍永遠地“走”到了一起。他們的4個子女,除幼民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去世外,其餘均健康成長,尤其是繼民參閱大量相關資料,經數年時間寫成《我的父親謝晉元將軍》一書,把英雄的故事講述給了更多的後來人。

英雄身後是英雄。凌維誠就是謝將軍身後的女英雄。在回到上海的那一年、在謝將軍的墳前,凌維誠曾經撲倒在地,就像撲入丈夫的懷抱,失聲痛哭,那是這位堅強女性在那十年中的第一次流淚。因為愛情,在那個苦難的年代,她無路可逃、無路可退,而社會總得給英雄們更好的結局。也許,在宋園的凌維誠老人已把這一切悄悄告訴謝將軍了。




[1]《母親凌維誠:從上海小姐到謝晉元夫人》,檔案春秋,謝繼民口述,張晶晶採訪整理;

[2]《謝晉元孤軍營》上海市地方志辦公室,區縣誌;

[3]《上海市楊浦區檔案館獲贈謝晉元將軍追悼大會照片》,中國檔案網;

[4] 《謝晉元家書》,上海新聞網;

[5] 《抗日名將謝晉元之子:父親和“八百壯士”的最終結局》,人民網;《採訪謝晉元夫人凌維誠老人前後》,上海市人民政府僑務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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