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文獻、珍貴影像如何更好地為公眾服務?

正在院線熱映的高分紀錄片《他們不再老去》,用第一人稱視角,以普通參戰老兵的微觀記憶重現百年前的真實影像,身臨其境的沉浸體驗被贊“觸擊靈魂的完美紀錄片”,彼得傑克遜導演用技術創造了視覺奇蹟,也前所未有地讓觀眾看到了歷史紀錄片的迷人一面。歷史紀錄片如何掙脫中規中矩的桎梏?歷史影像怎樣更好地為公眾服務?老膠片如何產生更大的價值?12月10日,中國(廣州)國際紀錄片節上舉辦的一場“歷史與影像”主題論壇,與會嘉賓就圍繞着以上話題進行了一場別開生面的主旨演講。當天參加主題論壇的嘉賓有美國南加州大學視覺人類研究中心教授Gary Seaman,央視紀錄頻道歷史文化節目製片人鄧武,中國電影資料館電影文化研究室主任左衡副教授,上海音像資料館編研部汪珉主任,國家圖書館“中國記憶”項目中心副主任田苗,珠影影視製作有限公司數字母版製作分公司經理梁雄升,珠江電影製片有限公司版權經營部經理王雲勝。

Gary Seaman遠道而來的Gary Seaman教授播放了一段雅諾馬馬人的歷史紀錄片,內容是關於雅諾馬馬人非常重要的一個社會活動——斧頭大戰,記錄了一起族內爭端的整個過程。“為什麼我們身為另外宗族和國家的人,要對這樣歷史久遠的不同群體感興趣?”一位大學生觀眾提出了自己的疑問。“雅諾馬馬和中國仰韶人非常相似,也經歷了一些同樣的進化規律,他們也有自己的社會制度、甚至政治制度。在社會或者國家之前,人類是怎麼樣的生存狀態?我們通過雅諾馬馬這個宗族的生活方式體現出來,所以(這樣的紀錄片)是開拓我們眼界,也是一種通識教育。”Gary Seaman教授解釋說。通過他們幾十年的研究,也建立了一種基於影片之上的數字化的分析方式。即打開影片一幀,可以點擊任何一個人物,跳出的人物窗記載着他各種屬性,比如身高體重宗族關係,這樣的一種互動格式也能讓觀看者、研究者清晰知道“爭端的來源是什麼”、“A為什麼會幫助B?”“主創優秀就不需要太高的預算”在央視紀錄頻道歷史文化節目製片人鄧武看來,做好歷史類紀錄片的必要條件首先是導向,其次是藝術水準。 而一直以來歷史類紀錄片預算呈現出越來越大的趨勢,央視紀錄頻道歷史文化節目製片人鄧武卻認為“預算並不是做好一部歷史紀錄片的要素之一”,“主創人員優秀的話有時候就不需要太高的預算。”鄧武的觀點也有實證。近年,B站出品的《歷史那些事兒》系列,雖不是高預算的“大製作”,卻打破常規,以“穩中帶皮”的風格,在嚴肅的歷史故事中發掘有趣接地氣的一面,播出後也是吸粉無數。在歷史紀錄片中,有多種手段可以去表現,去歷史實際發生地拍一些歷史遺址鏡頭、講述一些故事,也可以請歷史專家做採訪,還可以用真人扮演做歷史再現,也可以做動畫,但鄧武認為,“如果有好的老膠片是通吃前面幾項的,老膠片是歷史類紀錄片最好的影像支撐。”為什麼這麼說?鄧武進一步解釋說,因為每一次做再現鏡頭都有遺憾,再現不可能百分之百還原歷史。費了很大心思做再現,還是經常遭到觀眾的抨擊,說你這個禮儀不對什麼不對等等,總之再現鏡頭一出,往往不斷給人以詬病。但老膠片往往年代久遠,畫質堪憂,內容也不完整,怎麼才能讓老膠片講得更生動?鄧武認為,一定要在如山如海的膠片裡面找到感人的鏡頭。“《在影像里重逢》當時初編版很不成熟,我看了以後,又重新翻看了屠呦呦年輕時研究的情節,發現了她以身試青蒿素,原來編導看到這樣的鏡頭一晃而過,為什麼不好好利用這個鏡頭?後來屠呦呦嘗葯的鏡頭,我們將之作為重中之重的一個表現手段。”鄧武補充說,另外方法就是運用歷史類鏡頭時可以結合現實尋訪,有穿插有節奏,讓歷史類紀錄片顯得更厚重。“老影像也不一定是真實的記錄”中國電影資料館是亞洲最大的電影資料館。資料館其中一個工作重點就是電影老膠片修復。談到這些年對老影像的感受,中國電影資料館電影文化研究室主任左衡回憶起自己曾在塞爾維亞電影博物館裡見到一個“非常古老的、當時馬戲團使用的木製看照片的圓形機器”。在一張張照片看過去時,左衡震驚地看到,裡面有一張照片是晚清時頤和園的大門,但當地同行並不清楚這張照片從哪裡來;當時挪威同行還有不少中國影像,研究人員看了之後更震驚,這竟是中國電影史上非常有名的《盤絲洞》拷貝,國內以為失傳很久了,修復之後,左衡認為影片顛覆了我們的印象,從着裝到髮型完全是不同審美趣味和歷史感覺。他強調說,人類影像和人類歷史保存中,交流可能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因為你所缺失的可能就在另外一個空間存在着。其次,左衡還認為各種古老影像很可能並不是真實的記錄,該如何辨認是一個問題。比方說“19軍抗戰史”,這是發生在上海的一個故事,後來經各方證實不是跟蹤拍攝,有可能是戰事結束之後,十九路軍擺拍的場景。再“比如說馮玉祥將軍,他非常懂電影,運用紀錄片塑造了自己愛兵如子、講衛生的形象。但是恰恰在文字記錄當中能看到,馮玉祥愛作秀,太愛誇張地表現自己,以至於讓他手下軍官無法容忍。所以必須兩方面結合才能帶來真實的馮玉祥。”除了認真辨別影像的真偽,左衡最後講到,整合資料也很重要,也要把膠片充分大數據化。“影像面向全社會,變成知識平台而不僅是內容傳播的平台”上海是中國電影發源地,全世界各地有很多上海的歷史影像。而珍貴的影像也記錄了城市發展的歷程。“我們把上海歷史影像收集、保存、利用、開發,作為一個保護上海城市記憶的一個很重要的途徑。”上海音像資料館編研部汪珉主任說。他認為,資料館收藏資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還要在這個基礎上進行一個跨學科研究,因為僅僅電影史研究已經不夠,包括城市建築、社會學、人類學等等都要去研究。“我們去俄羅斯收集到他們拍攝的三部影片,在俄羅斯存了200多個原始拷貝,我們把這些拷貝陸續收集回來,尤其是解放時期的上海。”汪珉很贊同左衡的“要多交流”的觀點,他認為實際上民間的渠道有很多。包括原來在東南亞有一些電影院拆掉後有很珍貴的膠片流出來,電影家族的後人也會藏一些,有很多這樣的案例。拿到膠片後怎麼開發利用?汪珉談到,收集的這些素材可以做深入挖掘。隨着多媒體呈現被觀眾接受,可以更多用這樣的展覽,包括影像的方式,現在全國各地都在接受影像的方式,所以有充分發揮的空間。包括線上共享平台,口述歷史可以剪成短視頻,也可以做現場發布。汪珉認為,上海影像資料館今後的趨勢,包括雲儲存、智能化搜索引擎,大數據的技術,都可以把我們的影像面向全社會,變成一個知識平台,而不僅僅是一個內容傳播的平台。

珠影修復前後對比圖珠影影視製作有限公司數字母版製作分公司經理梁雄升從修復素材、修復業務、修復方法、案例分析、儲存與保管、計劃載體六個方面為大家展示了珠影的修復紀錄片的過程和進展。同時他也介紹了修復紀錄片的幾個原則,一是保持原片的真實性,修舊如舊的原則,有一些片子會進行二次重做,有一些片頭片尾會進行修改。但是紀錄片修舊如舊,也不裁也不剪。注重細節的修復和還原,提高畫面的清晰度。最終保證修復質量,還需要傳統技術的支持。梁雄升還當場播放了《七十二家房客》、《海外赤子》等影片的修復前後比較。很多修復過的影片質感也令人讚歎。

《七十二家房客》修復前後對比圖國家圖書館“中國記憶”項目中心副主任田苗給大家分享了國家圖書館“中國記憶”項目。中心現在負責兩個項目,一個是受文化旅遊部非遺司所委託,負責全國非物質文化遺產國家級代表性傳承人的搶救性紀錄工程,這個工程目的是在於為每位國家級非遺傳承人做影音圖文庫。第二個項目叫“中國人口較少民族口頭傳統典藏計劃”,是為了給中國28個人口總數在30萬以下的少數民族,對他們口頭傳統進行記錄與典藏。田苗認為,口述史訪問有很多的困難和技巧。“比如說一個黃酒釀酒的傳承人,什麼時候開這一壇酒,師傅完全是通過一隻手判斷。即使拍下來,也不會很清楚。於是我們就想了一個辦法,找一個正在跟他的學徒讓他教。他帶徒弟時會說,你一隻手放在酒里一隻手摸你的鼻子尖,看哪個涼?像這樣的教學方法,他自己平常不會用,但是他帶徒弟的時候會總結出一些辦法。這些辦法我們認為其實也是一種傳統的方式,為了把內引的記憶外化出來。”田苗認為,口述史訪問質量是很關鍵的事情,特別是對從事民間文藝工作,或者少數民族沒有傳統文字書寫,口述史是保存他們記憶很重要的核心抓手。現在國家圖書館“中國記憶”項目正在努力建立起一個以口述史料和影音史料為支撐的新的文件的收藏體系,CIPSH是國際哲學社會學聯合會,2016年在北京開會做了一個宣言,這個宣言就是說未來檔案館、博物館、圖書館將會向三位一體方向發展合併,最終合併這個機構叫什麼?CIPSH提議就叫人類記憶機構。廣州美術學院特聘教授、影視人類學專家鄧啟耀最後總結說:“由於看到歷史呈現的複雜性,當我們面對歷史的時候就要多想,還要多動一下腦筋看一下還有沒有另外敘述,幾種敘述加在一起可能才能接觸到歷史的真相。”

鄧啟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