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劇《小巷人家》里活得最窩囊的莫過於庄超英了。作為莊家大兒子的他,處處為父母着想,時刻想着“孝順”父母,但到頭來,父母只是把他當作了利用的工具,依然口口聲聲表示指望不上這個大兒子。
對於莊家父母來說,“靠山”只有小兒子。而這恰恰是對不求物質回報的庄超英最大的精神打擊。他明白自己在莊家“工具人”的身份,但卻不願也不敢正視這個現實。
在父母那裡體會不到愛與信任,在妻子與子女那裡也沒有得到認同與信任,即便圖南是理解他的。原因很簡單,庄超英對父母的付出是以犧牲妻子與子女利益。庄超英並不是不愛黃玲娘仨,也不是不犧牲他自己的利益,或者說庄超英並不是自私的,他根本的問題在於他不僅主動的放棄了自我意識,而且也放棄了對他人的自我意識的尊重。
對於庄超英來說,他混淆了社會責任、家族責任、家庭責任和自我責任。他覺得他在盡長子的責任,但最後落得誰也指望不上他——家族觀念和家庭觀念非常強的庄超英,恰恰失去了在家族和家庭中存在的意義,這是他,一個作為長子的最大悲劇。
實際上,“長子之痛”並非孤例,而是中國倫理社會中一種歷史與現實的折射。中國傳統的倫理制度,造就了“長子”的一種歷史性尷尬——這裡的長子,指的是嫡長子。對於這些嫡長子們,表面上他們可能會繼承一個帝國、一個家族的統治權與財富,但實際上他們從誕生那天開始就被迫背負了使命與責任。這種具有極大風險性的使命與責任,壓迫得他們不得不付出比弟弟們或者庶出的兄長們十倍百倍的努力,以換取家族首領或者父親的承認,同時他們還要小心翼翼的提防或者應對各種源於權利與財富的博弈與鬥爭。在這個過程中,他們的自我在哪裡呢?他們的人性在哪裡呢?
儘管有“劉據之死”“玄武門之變”等眾多歷史悲劇,但是封建倫理制度對嫡長子的期望以及這種期望的影響遠遠大於這些歷史悲劇帶來的力量。也是在這種情況下,“嫡長子宿命“成為了一種“集體無意識”。這種泯滅長子“自我意識”的“集體無意識”絕不會因為舊制度的消亡而消失,它依然會在中國部分地區生根發芽。
其實,在大量的經典文藝作品裡,“嫡長子”的悲劇在被人同情、憐憫或者批判的同時,也會得到人們的理解,例如《四世同堂》里的祁瑞宣、《家》里的高覺新。但是庄超英除了被批判以外,得不到同情、憐憫,更得不到理解,究其原因在於祁瑞宣也好,高覺新也好,他們的行為來自於他們所處的舊時代和舊倫理造就的他們的性格;而庄超英的思想與行為來自於過時時代遺留下來的糟粕;祁瑞宣和高覺新是很難擺脫的宿命,因為他們不是簡單的跟家庭、父母做鬥爭,而是要跟他們所處的那個時代進行鬥爭,但庄超英原本是很容易擺脫所謂長子宿命的,他不需要跟自己所處的時代做鬥爭,只需要跟自己和父母做“鬥爭”就可以了;祁瑞宣和高覺新在舊時代下是無權利的,而庄超英在新時代下則是有這個權利的。
對於電視劇里的庄超英和現實生活里的“庄超英”們來說,他們的迷茫與痛苦來自於把傳統倫理中泯滅個體意識和人性的那部分轉化為了以血緣為基礎的無原則的大家庭責任感,並以此為道德來約束自己和他人,慶幸的是今天,反對和鄙視“庄超英”們的佔據了時代的主流,從觀眾的反應也能看出來,當下維繫家庭和家族關係的主流是以尊重個體自我意識為基礎的以互愛為先覺條件的家庭責任感。
這或許就是“庄超英”這個藝術形象在今天存在的鏡像意義吧。
文/水滿則溢
編輯/喬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