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的決心》:“娜拉出走”,沒有墮落,也沒有回歸

娛樂頭條 2747℃

《出走的決心》:“娜拉出走”,沒有墮落,也沒有回歸 - 陸劇吧

2020年,一則“56歲阿姨自駕游”的故事爆火於網絡。主人公蘇敏操勞半生,決定離家出走,為自己而活,獨自駕車走遍了中國數百個城市。四年來,蘇敏不斷地在自媒體平台發布短視頻分享自己的旅途人生。而她奇觀般的生活,也被越來越多的人關注。

大部分人艷羨蘇敏出走後的瀟洒,卻甚少追溯她出走前的生活:她經歷了怎樣的人生?為什麼出走?這些問題,都在以蘇敏為原型改編的電影《出走的決心》中得到了解答。

將蘇敏的故事拍下來,現實意義不言而喻。互聯網時代是健忘的時代,即便她曾頻上熱搜,依舊會被新的吸睛事件一層層覆蓋。而電影定格了她的故事,也放大了她的“壯舉”,觀眾可以用兩個小時的時間走進她的內心,看到、思考、理解那些女性的困境和選擇,而不僅僅是在手機上隨手划過,發出一聲簡短的讚歎。

《出走的決心》不是一部表現女性逃離家庭後的烏托邦爽片,它既沒有採用傳記片形式,以第一人稱視角或多個旁觀視角深入人物的精神世界,也沒有採用公路片形式,展現蘇敏自駕途中的各種遭遇。它更多的是講述前史,以平實的視角展開,選取了女主角李紅(詠梅飾)幾個年齡段的故事,呈現了中國女性所處的結構性困境。誠如蘇敏本人所說,“出走的決心,是一點一滴積攢出來的。”

電影里的李紅,出走前如“溫水煮青蛙”,明明想反抗,但還是被生活“慢條斯理”地吞噬。她被貼上了很多身份標籤:長女、長姐、妻子、母親、姥姥……這些標籤共同構築了她的生活,卻也壓迫着她,用一張血緣、情感、責任相互交織的網困住了她,使她無暇喘息,更無暇尋找自我。

影片用了大量的視聽手段,去呈現李紅的壓抑心理。比如,為了凸顯李紅出走前後的心理變化,導演用了一組明顯的對比:在李紅家中大量使用小景別加手持攝影,令逼仄的環境顯露無遺;而李紅出走後,鏡頭也追隨李紅,走到了更廣闊的自然環境中,視野打開,角色的心態也隨之開闊了起來。再比如,李紅在家時,導演將丈夫、女兒、女婿置於前景,將忙碌的李紅置於後景,並在多場戲中用廚房的窗框隔開兩組人物,使觀眾產生這樣一種觀感:被“框”住的李紅猶如囚徒。這些視聽語言巧妙地引領觀眾進入到角色的壓抑情境中,去感受李紅所感。

李紅的故事可以這樣概括:作為長姐,放棄考大學的夢想,早點掙錢貼補家裡;為了逃脫父親的控制,跟並不熟悉的相親對象進入婚姻,憧憬着自己做主的生活;然後,孩子出生了,無盡的家務和微薄的收入讓她連買一朵花的自由都失去了;接着,孩子的孩子出生了,她想去參加一場老同學聚會都成了“不明事理”。

李紅的丈夫孫大勇(姜武)對李紅永遠端着一副挑錯的態度,毫不在意妻子對家庭的付出。在家中,李紅總是忙前忙後,而孫大勇要麼在打乒乓球、要麼在看電視、要麼在語調不耐煩地發號施令。一旦他發現李紅在歇息,就會傲慢地指責她“你就是懶”。

孫大勇可以被視為父權的典型代表,一次爭吵中,李紅用刀刺了自己胸口,確診為抑鬱症,女兒曉雪(吳倩)讓孫大勇跟李紅道歉,他的第一反應不是反思,而是暴怒:“你敢跟我頂嘴?”

影片上映後,孫大勇成了片中最受爭議的一個角色。有人覺得他與原型不符,沒有像蘇敏前夫那樣家暴妻子,人設太過溫和;也有人覺得他形象單薄,更像一個壓迫者的符號,沒有將其性格合理化,更未能拍出男性身上同樣背負着的父權枷鎖——倘若真的能夠拍出這一層,影片勢必更具反思深度,也更能被男性觀眾共情。

《出走的決心》:“娜拉出走”,沒有墮落,也沒有回歸 - 陸劇吧

性別議題一向很難把控,觸及得淺猶如隔靴搔癢,觸及得深又容易激起輿論討伐,陷入“性別對立”的雷區。但《出走的決心》以群像呈現的方式,規避了這種創作風險。它用代際關係這條引線,串聯起了三代人的價值觀轉變:李紅的父母,李紅和孫大勇,女兒曉雪和女婿徐曉陽。

李紅的父母是典型的傳統夫妻,父親是一言堂的主謀,母親則是幫凶。李紅母親(艾麗婭飾)既是受害者,也是施害者:一方面她懂李紅的苦,另一方面又覺得這是女人必然承受的苦,“誰叫咱們是女人呢”。李紅向弟弟索要欠賬未遂時,母親曾居中調和,當李紅質問母親“你也是女人,你也當過姐,你也是女兒,這公平不?”母親默然半響,舉了個自己小時候把白面饃讓給弟弟吃的例子,說“俺從來沒意見,從來沒意見”。

李紅與曉雪的關係則更為複雜,她們構成了一種被迫形成的女性互害關係——兩人就像蹺蹺板的兩端,一邊在天上另一邊就不得不在地上,總有一方要托舉着對方。李紅守在曉雪身邊陪她生產雙胞胎,就不得不錯過自己期待已久的同學會;曉雪支持李紅學車考駕照,結果自己就因頻繁請假照顧孩子,被公司以“末位淘汰制”辭退了。母女兩人互為鏡像,照出了女性的無奈處境。在這個過程中,男性始終袖手旁觀。

曉雪非常清楚李紅在婚姻中受到的壓迫,她曾在少年時直指母親的懦弱,勸其早點離婚,甚至直接質問父親“從我出生起,你就沒對我媽說過一句好話”。曉雪不願意成為李紅,所以她為了站穩腳跟,努力工作,但這也加劇了母親的困境,她將育兒重擔一再推給母親,淪為一個清醒但也痛苦的剝削者。母親出走多日之後,曉雪撥通了母親的電話,李紅說“對不起了妞,我還不想回去”,曉雪說的是“對不起,我拖累了你那麼久”。

李紅出走之後,曉雪的困境是如何解決的?影片給了一個頗為理想化的設定,讓女婿徐曉陽調崗,分出更多精力照料孩子。徐曉陽的戲份不多,但是片中觀念最現代、最能共情女性的一個男性角色:情緒穩定,無不良嗜好,尊重女性,願意為老丈人撿乒乓球,願意給丈母娘出錢買車,甚至願意犧牲部分工作來分擔育兒壓力。

不過,偶爾也會出現一些不易察覺的“逆流”。比如徐曉陽起初覺得曉雪請假照顧孩子是理所應當,給曉雪買衣服會優先考慮材質是否會對孩子不好;又或者,他把“女性最偉大”“母親最偉大”掛在嘴邊,全然未意識到這其實也是一種道德綁架。可見,觀念進步依舊任重而道遠,路上仍存在着很多令人迷惑的岔路口。

但改變亦清晰可見,三代女性,每一代都比自己的母親更能明確地講出那些“不對勁”的地方。這就是最大的進步。

無論是現實中的蘇敏還是電影中的李紅,她們都在為“娜拉出走”提供一種新的敘事可能:她們義無反顧地走了很遠,沒有墮落,也沒有回歸,而是開啟了新的人生篇章。事實證明,無論什麼時候,只要有心改變,都不會太晚,正如片尾曲《心要野》所唱:“就這樣,隨便吧,嘲笑我們的孤獨吧,我們生來不屬於什麼地方。”

南方人物周刊特約撰稿 趙阡合

責編 楊靜茹

標籤: 娛樂頭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