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劇《時光正好》,講述了人到中年的三位女性,面對生活、家庭、工作的種種挑戰的故事。聽簡介,似乎落俗套,但它沒有落入家庭劇的窠臼,而是真實反映了中年人這一社會夾心層的煩惱和壓力。
該劇播出時,在多個平台取得出色成績,許多看了該劇的觀眾表示心有戚戚:中年失業、中年破產、中年回歸職場、中年二胎,一箭又一箭,精準扎心,但又給出了治癒與溫暖。
秦海璐 飾 許夢安
編劇徐然,影視科班出身,畢業後卻進了媒體行業,在體制內工作。職場經歷讓她書寫起現實題材,沒有“懸浮”之感。同時,她還是一位二胎媽媽,採訪中,她笑稱,二胎正是在《時光正好》的創作過程中生的,她與女主角許夢安的人生經歷正好重疊,也算是奇妙的緣分。
編劇徐然
女性獨立不是活成孤島
該劇原著《老媽有喜》,是從女兒的角度講老媽再生育的故事。從小說到劇本,保留了完整的故事內核,但進行了結構上的擴容和視角上的轉變。“因為影視改編是有滯後性的,還是需要根據時代變化做一些改變。”徐然談到,後來,故事轉到了從女性自身的個體視角,來看她自己面對的家庭、職場、社會的壓力和困難,側重於講三個女性如何個體突圍。
這一轉變並不容易,其中經歷了多次方向上的探索。
“剛拿到這個項目時,當時正在困擾一件事:生不生二胎。”徐然坦言,“我當時是三十六七歲,老大7歲。我確實希望再要個孩子,但這件事對我的事業多少會有影響。當時拿不定主意。”但當她寫完《時光正好》的初稿後,也許是被這個故事所治癒,突然就覺得,自己可以坦然面對這件事了。
35集劇本初稿寫完,徐然決定要二胎。當時疫情期間,項目也停了一段時間,二胎順利出生,出了月子,徐然繼續改劇本,她還跟製片人開玩笑,“你看我為了咱們這個戲,還生了個孩子體驗生活。”
《時光正好》劇照
最初的創作,這個項目更強調女性自我的成長,家庭劇里常規也會做一些家庭內部的衝突,但始終沒有達到徐然滿意的效果,再加上來自各方的意見,光是前十集,徐然就改了六稿。生完二胎後再回來改劇本,徐然有了很多新的思考和體會。
比如,女性自我成長和獨立,不代表把自己活成孤島,徐然覺得,“人不可能孤立地去成長,還是要在各種關係中成長”,於是她降低了劇中家庭衝突的比重,用喜劇的方式呈現家裡的一些小矛盾,但不把家庭和個體對立起來,“因為外面的世界風風雨雨,但家人是最重要的依靠”,這是徐然生完二胎後的真實感觸。另外,女性在家庭事務中,也不是都囿於家庭瑣事的操持中消磨,於是劇中的許夢安,被塑造成家庭中的“話事人”和精神支柱。
“生育題材或者女性題材做焦慮做對立,是有很多文章可做,但我們想傳遞的,還是溫暖的、向上的東西。”她坦言。
被生育和事業夾擊
劇中三位女性,都被生育和事業夾擊。
劇中的許夢安,某種程度上代表了最平凡的中年人:職業上處在職場夾心層,家庭里老公失業找不到工作,孩子上中學正是用錢時,偏偏自己還懷了二胎,生活中面臨很多不穩定因素以及巨大壓力。
許夢安和李臨
陳婉真則是在事業高峰生育了一對雙胞胎,加上喪偶式育兒,只能犧牲事業回歸家庭。徐然對此很能理解,“像我家生二胎,都是依靠全家人幫忙帶,老二基本上處於一個‘外包’給雙方父母的狀態,才能騰出時間工作。”陳婉真為了回歸職場,一切重新開始,其中艱辛,讓人嘆息。徐然在書寫時,不想迴避這種女性面對的“生育懲罰”,“我就是想要聊一聊,為什麼現在很多女性對生育充滿擔憂。”
陳婉真、于海
許夢心前期是被觀眾吐槽的“小作精”,說她不懂事、作天作地的評論不少。但這個人物的設置,徐然也有她的思考。“可能大家不太會去注意,她前期的情緒起伏,有一部分是孕激素作用,後期她又遭遇產後抑鬱。”實際上,徐然身邊有一位產後抑鬱的朋友,“她生病時面對的情況是,就連她身邊最親的人都不能理解她的狀態,甚至覺得她很作、很煩。”理解是困難的,喊“關注產後抑鬱”的口號是容易的。徐然希望用誇張的方式,來呈現她的狀態,但讓觀眾在皺眉之後,可以思考下其中原因。而劇情後段,最“作”的許夢心有情有義,和丈夫共同面對事業上的風雨。
許夢心、賈浩文
佳平影業此前製作過《雞毛飛上天》《在遠方》《大浪淘沙》等優秀現實主義作品,非常擅長現實題材,有豐富的創製作經驗。談到佳平影業方面的選角,徐然讚許“很會選演員”:“七分像三分演,其實這些演員都是很貼人物的,而且演員們自身的特質,還豐富了角色層次。”
在徐然看來,秦海璐現實中也挺“霸總”的,有主意,但也有少女心的一面,“有點反差萌,她把這個特質帶到角色上了。她自己也說,她演得挺過癮的,因為她覺得在別的戲裡,可能不能釋放這麼多自我。”
保劍鋒更是給了她驚喜,“我一開始覺得,保哥都是演霸總和浪子吧?這個戲行嗎?”徐然笑說,“我們這個角色,我覺得屬於現在網上流行的‘窩囊廢’賽道,感覺和保哥沒什麼關係。但這個角色他詮釋得特別好,演出了江浙滬分賽道的領軍人物的感覺。”
保劍鋒 飾 李臨
編劇溝通
從原著到劇本,總是要經過九九八十一難的。徐然覺得,影視改編的難點是:別迷失在小說的世界裡。
“很多製片方覺得,我這個小說都買了,你是不是隨便改一改就能用了,原著粉絲也可能覺得,你抄書就行啊,實際上可能不是這樣的。”在科班出身的編劇看來,ip改編通常是“不破不立”。“小說和劇本的敘事方式和重點不一樣,小說不是服務於影視化呈現。”徐然坦言,“小說里我要講一個人物,寫法是很豐富很多的,可以直接陳述,可以心理描寫,就能很快讓讀者理解和代入。但在熒幕上,我如何呈現人物,是要通過視聽語言的。”
而且,雖然關起門來一樣是創作,“但編劇不像小說作者創作完之後,作品直接面對受眾,編劇要面對甲方、平台、主創團隊......小說是to c,我們是先to b再to c。”徐然道。
這次,徐然遇上的佳平影業,團隊對劇本重視,對編劇尊重,給了徐然足夠的創作空間。但徐然的創作,始終要面對市場方方面面的考驗。比如找播出平台,不同平檯面對不同受眾,對劇本提出的意見都是有差別的,“這個平台希望再爽一點,那家希望再焦慮一點,聽誰的呢?還是要判斷他們背後的訴求。”平台的意見更多是商業性的訴求,數據告訴他們受眾想看什麼。而到了導演和演員的角度,又不一樣了,“他們會從怎樣高效完成這個戲,怎樣完成ta的角色這個角度來提要求。”
“所以,編劇要去理解,當對方提出問題的時候,背後的考量和訴求到底是什麼,然後才能去應對。”但徐然不是沒有過教訓,“甲方說啥我改啥,那項目可能就改壞了。後來反思,還是要有主心骨的。”比如,平台想要市場,但平台也有很多策劃、責編老師,每個人對市場和受眾的理解不見得一致,那這時候,反而編劇是最了解這個項目,最能給出準確建議的。“你給出一個不在他們預期內,但更符合這個項目的方向,如果能打動他們,平台也是會認的。”
徐然笑說,很多編劇本質上是i人,但很多時候卻需要裝作e人,因為這是一項需要大量協調溝通的工作。
《時光正好》劇照
爽文時代的真實表達
如今,似乎是一個爽劇和爽文的時代,但《時光正好》是反其道而行之的,中年危機、生活壓力、事業劇變,這部劇呈現得豐富而真實,明明是不太被看好的題材和敘事,卻在收視率和口碑上,都得到了相當不錯的反饋,並找到了觀眾的共鳴點。
“賽道確實在不停迭代,我去追趕這種變化,其實也挺痛苦的。”徐然坦言。“換個角度,觀眾的需求更多元了,其實在任何賽道上有創新的表達,都是很好的。”
在徐然看來,《時光正好》在都市情感的題材類型上進行了一些創新,“如果我們遵循原來所謂的市場邏輯,講生育話題的家庭劇就做對立和焦慮,就一定能成功嗎?成功不一定能被複制的。我們走了另一條路:情緒可以被挑動,但更應該被撫慰。”
前期該劇的定位就是:溫暖現實主義,但現實主義,就不能迴避現實問題,“比如失業裁員,至少在我們創作這個劇集的那段時間,互聯網行業的優化,是挺普遍的一個問題,”徐然說道,“我們不能迴避社會的焦慮感。”
現實生活中,會有裁員失業不景氣,電視劇中,許夢安家失業,許夢心家破產,婉真這樣的精英女性,重返職場也得從勤雜做起。 “可我們生而為人,就是會在家庭和事業間左支右絀,尋求解決之道。你說我們會不會有犧牲,會不會有失落,肯定有的。”承認問題存在,才能給出一點甜,一點撫慰。比如劇中描寫的家庭的溫暖,伴侶的支持,孩子的懂事。
“你要面對社會的真問題,或者努力表達一些對於人生,社會,女性自身的一些真觀點,才有被認同的可能。”徐然這樣堅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