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獎得主辛波斯卡:世間最大的矛盾,在她身上是最美的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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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確定是美麗的,

但變化無常更為美麗。

——辛波斯卡《一見鍾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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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中國讀者最初接觸到維斯瓦娃·辛波斯卡(wislawa szymborska)的起點大概都是這裡,台灣漫畫家幾米曾在《向左走,向右走》中引用辛波斯卡《一見鍾情》中的詩句。

辛波斯卡為全世界熟知的起點要回溯到1996年,這位來自波蘭的女詩人獲得了當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她也是第三位獲得諾獎的女詩人。此後,她的詩歌被翻譯成36種文字,詩歌單行本先後被18個國家出版。

“確定是美麗的,但是無常更加美麗。”我們熟知的這句詩行,在中文世界就有多個版本。這些譯本的流行印證着辛波斯卡的熱度,但同時也持續引起人們的追問——在她的詩中,究竟哪些東西是不可能被翻譯的。

在“不可譯”的詩作之外,辛波斯卡其人似乎也拒絕人們走近。她生前極少公開露面,也不願接受公開採訪。她曾在給自己的墓志銘中寫道:

“這躺着一個像逗號般老派的、寫過幾首詩的女作家。”

然而,辛波斯卡的一生幾乎填滿二十世紀,她無疑是那個活在大時代下的人。要為這樣一個人寫傳記無疑是困難重重的。這部由波蘭文直譯的傳記《辛波斯卡:詩心獨具的私密傳記》嘗試接近的就是這樣一個人。該書作者尤安娜·格羅梅克-伊爾格是辛波斯卡昔日摯友的妻子。這本書中公開了辛波斯卡生前捐獻的不少獨家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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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波斯卡:詩心獨具的私密傳記》,(波蘭)尤安娜·格羅梅克-伊爾格 著,毛蕊 譯,譯林出版社2024年4月版。

6月22日,新京報書評周刊聯合譯林出版社共同舉辦該書的分享活動。相較於其他語種,波蘭語比較小眾,全國只有五位波蘭語言文學博士,本場活動的兩名嘉賓是其中的兩位——本書譯者毛蕊、北京外國語大學波蘭語教研室主任李怡楠。活動中,她們與主持人曼仔共同分享了“不可譯”的辛波斯卡是如何被翻譯過來的。

整理丨申璐

“萬物靜默如謎”:這一刻,最難譯

在獲諾獎之前,辛波斯卡在波蘭境外知名度並不高。李怡楠回憶自己真正第一次接觸辛波斯卡是在香港電影《向左走,向右走》中。梁詠琪飾演的翻譯家蔡嘉儀,與金城武飾演的小提琴家劉智康在十字路口偶遇,在滿是黑色雨傘的背景里,一把紅傘和一把綠傘吸引着觀眾的注意力。當時,蔡嘉儀用不太標準的波蘭語念的就是《一見鍾情》中的詩句。後來,李怡楠專門去找來了全詩。

在李怡楠看來,這首詩傳遞出很強的哲理。辛波斯卡用簡單的語言陳述了一種很複雜、很微妙、又很流動的情感。“每一個開頭都已經是故事的續篇。你以為的一見鍾情,可能已經是很多次的擦肩而過,很多次的有緣而不得,這個時候才出現的一見鍾情。”

他們彼此深信

是瞬間迸發的熱情讓他們相遇。

這樣的確定是美麗的,

但變化無常更為美麗。

他們素未謀面,所以他們確定

彼此並無瓜葛。

但是,自街道、樓梯、大堂,傳來的話語——

他們也許擦肩而過,一百萬次了吧?

我想問他們是否記得——

在旋轉門面對面那一剎?

或者在人群中喃喃道出的“對不起”?

——《一見鍾情》節選

我們如今熟知的兩句詩其實有很多不同譯本,也有人譯成“這樣的信念是美麗的, 但猶疑不定更為美麗”。如果讓李怡楠來翻譯,她會傾向保留原文的語言風格,保留“確定”與“不確定”的強烈對比:

“確定是美麗的,但更美麗的是不確定。”(李怡楠翻譯)

piękna jest taka pewność, ale niepewność piękniejsza.(波蘭語原詩)

beautiful is such a certainty. but uncertainty is much more beautiful.(英譯)

李怡楠認為,不論是由波蘭語直譯,還是經由英語轉譯,這些恰好表明辛波斯卡作品有很大的不可譯性。她回想起在翻譯辛波斯卡書信集時,曾拉着外國專家,兩人整天苦思冥想。“辛波斯卡是一個‘毒舌’的老太太,她極盡反諷、戲謔之能事,這其實是很難翻的,如何把她跟普通讀者、文學愛好者和文學青年勾連起來。”而在這些思想鬥爭下,李怡楠的選擇是盡最大可能保留辛波斯卡作品的原貌,“可能它不是給每一個讀者看的,那就給有緣的讀者去看”。

談及辛波斯卡的不可譯性,《辛波斯卡》傳記譯者毛蕊深有同感。在毛蕊看來,在所有的文學翻譯中,詩歌尤其難譯。毛蕊提到辛波斯卡另一首有名的詩歌《任何事物都不會再次發生》。她坦言自己到現在都不確定這個詩歌名該如何翻譯。

“這首詩的原文題目nic dwa razy,只有3個詞,4個音節,10個字母。還有一個版本翻譯成:‘不會發生兩次’,但是原文沒有動詞,中文譯文又沒有主語。這就好像怎樣都很難做到對等。”毛蕊感慨:“漢語是講究語序的,一句話主謂賓一定要順序清晰;但波蘭語不一樣,不要求語序,是靠詞形變化的屈折語,也許一個詞就可以表達漢語里一句話的意思。”

毛蕊笑稱:“我在讀書期間,翻譯課老師曾有過一個比喻。當譯者就好比當一個風華絕代又忠貞不渝的女人一樣難。這話並沒有任何對女性不尊重的意思,只是想表達譯者有時既要尊重原文,又要呈現背後的文化負載、思想內涵,這是一個大難題。所以譯者不得不面對取捨。”

對此,李怡楠認為,一個好的詩歌翻譯家應該本身就是一個詩人,或者說至少在詩歌方面有非常高的靈性與天分。“一個真正的詩人才能跟詩人產生靈魂上、心靈上的共鳴。當然,除此以外,還要有很嫻熟的外語能力。因為你是一個優秀的詩人,所以你需要用恰當的中文把它表達出來。”

辛波斯卡和她的同時代人:

世間最大的矛盾,在她身上是最美的和諧

辛波斯卡一生都拒絕進入大眾視線。她曾公開表示,“大家了解我的作品就可以,不用過度關心我的生活。”那麼,閱讀詩人的生平傳記,究竟對於理解他們的作品而言意味着什麼?毛蕊稱,翻譯這部傳記的過程,是她覺得離辛波斯卡最近的一次。書中呈現了很多與眾人熟知“諾獎女詩人”這一標籤完全不同的風貌,如她兒時的俏皮可愛以及少女時代的古靈精怪等,折射出她“一人千面”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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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波斯卡創作的拼貼畫。

讓毛蕊意外的是,看似有些疏遠的辛波斯卡其實有着非常豐富的情感生活。而理解這些故事,可能有助於我們走進她詩歌的深處。毛蕊提到辛波斯卡的另一首詩《空房子里的貓》,詩的第一句:

死亡——你不能對貓這麼做,

因為貓在空房子里會不知所措。

為什麼會有這首詩?傳記中提到辛波斯卡和愛人之間的情愫,他們除了是戀人,也是親密的摯友。辛波斯卡當時給他寫信說:我覺得世界上過得最好的就是你的貓,因為有你在身邊。”所以在他去世後,才會有這樣一首詩留存。

波蘭不僅有辛波斯卡。毛蕊提到,在20世紀的波蘭文學界,另一個熠熠生輝的名字是切斯瓦夫·米沃什。對於辛波斯卡而言,米沃什算是前輩,但兩人其實很早就遇到過。米沃什甚至很早就預言過辛波斯卡會得諾獎。“辛波斯卡曾這樣評論她和米沃什的友誼:儘管我有很多機會,可以和他交談、在共同的朋友圈子中與他相遇,甚至我還和他一起出席了各式各樣的慶祝活動,一同忍受盛大的官方典禮的‘折磨’,但是我一直以來,直到今天,還是沒能想出與這樣一位偉大詩人的相交之道。儘管有時候我們倆會嘻嘻哈哈開玩笑,碰一碰裝着冰鎮伏特加的小酒盅;儘管有時候我倆會在餐廳里點一樣的菜——豬排配酸白菜,但是我對他的敬仰和敬畏一如當年。”

除新近出版的《辛波斯卡》傳記外,國內也譯介了米沃什的傳記。在李怡楠看來,他們無疑是20世紀最具代表性的兩位波蘭詩人。而兩人傳記風格的差異性恰好折射出兩人的不同。“米沃什的傳記相對厚重,而辛波斯卡傳記更多是揭秘式的細節,舉重若輕,展現出的是她在人生理解上的哲思。”

毛蕊認同這一點,她認為這本書幾乎全面呈現了辛波斯卡的一生。從1923年出生,到2012年去世,她的一生是風起雲湧的20世紀。20世紀的波蘭與戰爭持續纏繞,辛波斯卡的童年也在戰爭中度過,戰後不同國家的政策、社會流行的不同思潮都實實在在影響着身處其中的個體的生活。“她一生經歷的事情好像很渺小,但又很偉大。世間最大的矛盾在她身上是最美的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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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動現場特別提問:

2024日常出逃計劃

新京報書評周刊 :辛波斯卡是一個非常善於從日常生活中提煉出美感、複雜性,提煉出幽微感受,用很簡練的語言去勾勒日常的詩人。在面對日常瑣碎的時候,你們平時會通過什麼樣的方式讓自己從這樣的日常瑣碎中有所抽離?或者說換一個角度去看日常?

毛蕊 :日常逃離真的很難。我每天早上醒來,看到8點微信上還沒有人找我,我感覺我的逃離生活已經過完了,特別是如果後面我要去上課,可以“光明正大”不看手機,其實也算幸福的“逃離”時刻。

我也有更接近“逃離”的形式。因為我在上海工作,但是我家在北京,我有的時候回到北京就可以有“雙城體驗”,去做一些我只能在北京做的事情,去見一些我只能在北京見到的朋友。

我還有一種方式就是看小說,我非常喜歡看偵探推理類的小說,中文的、波蘭語的我都喜歡看。今年五一假期的前三天我幾乎沒做別的,就是打開讀書app和我剛買回來的波蘭語小說,除了睡覺就是看書。那幾天我覺得非常幸福。

這些是我的方式。我沒有想過靠游泳、跑步來抽離。我經常聽人說靠跑步能夠讓你忘了所有的事,可我一跑步會把所有傷心的事或者待做的事全想起來。

李怡楠 :我剛才在想辛波斯卡。我覺得她就是特別善於讓自己gap(間隔,指短暫休息,從勞作中抽離)一下的人,她去山裡面生活,不接手機。你再看托卡爾丘克,她沒事就進山裡,把所有的事務都交給基金會來處理。所以她能夠獲得諾獎後第一年就出了書,而且現在基本上保持一年創作一本書的頻率。很多作家在得諾獎之後的兩三年,甚至更長的時間內,都是沒有時間去創作的。所以我覺得作家的生活其實給我們提供了一種範例,當然我們日常生活中不一定能做得到。

我說說我個人的感受吧。我是有gap hours(間隔抽離的幾小時)的,我的gap hours就是早晨5點到7點,這個時段完全沒有人打擾我。我可能會做一些我喜歡的事,可能是翻譯,或者是寫點想寫的東西。這是我每天最享受的兩小時。

另外對我來說,上課也是一種“gap”。不論誰有任何的事情,你不可以在這個時間段打擾我,而且我有充分的權利不回短信、不接電話。這段時間也是我真正跟我的學生在一起交流的時候,這個是我覺得很快樂的一個時間段。

讀詩也是一種“gap”。它給我們帶來的不只是精神上的放鬆,當我們被某一句詩句擊中內心之時,可能可以啟發我們對生命更深的思考。它是一個潤物細無聲的過程,不是說我讀了這篇詩歌,我就馬上能去做高端翻譯,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積累的過程。在很多東西都可能會被機器人所替代的未來,文學也許是我們能夠保留下來的重要領域。

整理/申璐

編輯/呂婉婷 何安安

海報設計/skp rendez-vous 譯林出版社

校對/陳荻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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