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去過上海,最遺憾的是沒能去看看我的小姨。小姨是我母親兄弟姊妹六個中的最小的妹妹,今年應該八十有五了,昨天在電話里我沒敢問她,怕不懂禮數,犯忌。
眾所周知,我們漢族有個傳統習俗,即把與自己有血親和姻親關係的人叫做親戚。比如“皇親國戚”,就是把皇帝的家族成員稱之為“皇親”,而把皇帝的旁系成員稱之為“國戚”。我以此類推,那麼可不可以把父親家族的親人,如爺爺奶奶叔叔姑姑等等都稱之為“親”?而把母親家族的親人,如外婆外公舅舅姨媽等都稱之為“戚”?舊時的上海,是我家親戚最多的地方,爺爺奶奶姑婆姑姑舅舅姨媽等都生活在這裡,如今他們都去世了,小姨就成了我在上海乃至這個世界上,與母親是一奶同胞中的唯一的親戚了。
小時候我在上海生活過,與小姨一起住在壽寧路的舅舅家。舅舅家原來是個獨門獨院,後來被公家分給了小十戶人家。樓下有個與柳林路交界的小菜場,天剛蒙蒙亮呢,那叫賣聲、刷馬桶聲便此起彼伏,讓我熏陶過濃濃的上海風情。後來小姨有了自己的家,搬到了共和新路,一套三居室的單元里住了三戶人家。那時我已學唱歌了,到上海找林俊卿大夫學“咽音”,便與小姨一家四口擠住在其中僅有十來個平方米的最小的“蝸居”里。記得那套三居室最裡面、房子面積最大的一家人家“屋裡向”有台立式鋼琴,小姨還幫我去借用過,讓我有地方練練唱,好去林大夫那兒“回課”,也讓我體味過切切的上海日腳。
我的小姨在大學是學地理的,畢業後當過中學老師、大學老師。她在我學齡前就讓我猜謎語,如“雙喜臨門”“一路平安”和“孕婦產後”等,均打一城市名。大家知道是哪裡嗎?嘿嘿,前一個是重慶,後一個是遼寧的旅順,再後一個是內蒙古的包頭。舊時在中國,孕婦產後多是要在頭上包一塊頭巾的,說這樣可擋風寒,避邪氣。這個風俗過去在鄉鎮農村尤甚,現在當然是看不到了。我的姨父是船舶工程師,當年工作的地點就在外灘的高樓大廈里,讓少年的我站在那裡仰望着,憧憬成一種理想。小姨和姨父之間的交談,永遠是在四分之四拍的中速與弱聲間進行,讓我領悟着上海人骨子裡風風韻韻的音樂般的優雅。
這些年我去上海時,總會請小姨、姨夫吃頓飯,也總會迎送他倆的來去。每當看到他倆依偎着走在法國梧桐覆蓋著的林蔭道上遠去的背影時,我都彷彿看到的是一幅油畫,又讓我享受着上海灘上一道道深情款款的景緻。
這次到上海僅有一天,忙碌在那麼熟悉的風情和日腳裡面,開心都來不及。開心之餘,卻突然發現原來在這片充滿了親情戚意的上海灘上,如今已成了我的情意孤島,而我則更像是這座島上的一棵孤草。離別那天,我站在那霏霏的雨絲的面前,油然生起了一陣陣的若有所失……唉!我真的是遺憾沒有去看看我的小姨……(郁鈞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