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李嘯天
元旦已過,春節未至。這時節,恰好是各大單位舉辦年會時間。
《年會不能停》這個時間上映,也算是來得剛好。(過得剛好?《過得剛好》?)
凡是在大廠待過的人,尤其是在互聯網大廠待過的人,來看《年會不能停》,一定會心有戚戚焉。一定會!
這部影片對於規模企業里的“大企業病”諷刺的入木三分,活靈活現。
所謂“大企業病”,是典型的官僚主義的一種表現,也叫“組織麻痹症”,或者叫“帕金森定律”。它很好地解釋了在大的集團里自然而然形成的“金字塔”型管理機構的形成機制。在行政管理中,行政機構會像金字塔一樣不斷增多,行政人員會不斷膨脹,每個人都很忙,但組織效率越來越低下。
為什麼?
因為一個不稱職的官員,在他的面前有三條路可以選。第一,讓位,把職權讓給能力比自己高的人。第二,找個高水平助手寫協助自己。第三,找兩個水平低的助手來幫助自己。
第一種選擇,對機構是最優的,但是對官員自己卻是最差的,誰願意失去權力與高薪資呢?對於第二種,機構可以接受,但對於官員依舊不是好的選擇,因為這個能力比自己高的助手,在未來會對自己產生極大的挑戰,隱藏了巨大的權力衝突,最後的結果跟第一種一樣會取代自己。只有第三種,才是最優選擇,因為選擇兩個平庸的助手來幫助自己,自己只要發號施令就行了,助手不會威脅到自己,然後在助手之下再去聘請高水準的一線員工,將工作分成兩個層級,高水平的員工不能直接威脅到自己。
對企業來說,本來用高水平員工代替掉原因職工,就完事了。最後的結果,是變成了三層體制,原有員工成為官員,聘倆助手去協助他,然後再聘請稱職的員工來做事。企業要發展,這種結構就會不斷擴展,最後形成結構森嚴的十幾級層級的制度。而管理,就需要自上而下,對這些層級進行管轄,這就導致不同的部門之間相互監督,相互競爭,相互暗算,相互推鍋,進而形成拉幫結派,相互傾軋,爾虞我詐的種種內耗與鬥爭。搞的員工們無所適從,精疲力盡。
企業如此,官場同樣如此。
官場劇在當下的語境里很不好拍,職場劇就沒有問題。
《年會不能停》就是一部極好的職場劇,極盡諷刺之能事,相當好玩。
考慮到很多觀眾並沒有在大廠里待過,為了更好地理解這個故事,其實可以擴而大之,從另一個角度去看這部片。
在觀影的過程中,越看越覺得,這不就是一部現代版的《連升三級》嘛。
《連升三級》,是單口相聲大師郭寶瑞1955年改編的。故事短小精悍,辛辣有趣,膾炙人口,一經演出就立馬成為了爆款。後來,還作為相聲文本被編進了語文書里,教育了好幾代祖國新人。
《連升三級》是講明末時期,山東臨清有個紈絝子弟叫張好古。大字不識一個,整天吃喝玩樂,無所事事。結果,被一個算命先生忽悠,說他能高中三甲,官職連升三級。
算命人原本是為了騙錢,但是張好古他信了,而且還真的就去北京趕考去了。
結果不知道考場的門在哪裡,到處逛游,衝撞了魏忠賢。
魏忠賢按說可以先斬後奏,直接殺了他。可是那天的魏閹心情好,問張好古要幹啥。結果張好古既不認識魏忠賢也不知道衝撞他的利害,還大聲責問魏忠賢,說你擋了我的好事,我可是要考中三甲的人,你擋我的路你負不起那責。
魏忠賢一看,嗬,你好大的口氣啊,我倒是要看看你能不能中三甲。
於是,魏閹給了張好古一張名片,拿着方便進考場。
魏忠賢是想讓他快速進考場,看看他的本事到底有多大。可是,考官一看是魏忠賢送進來的人,那還看什麼本事啊,這是老魏的人啊,不用烤,直接中狀元。啊不,中狀元也太明顯了,就中個第二名吧。
就這樣,大字不識一個的張好古,連考試都不用,直接高中榜眼。
莫名考中的張好古,就帶了重禮去拜訪魏忠賢。結果魏閹一看,你還真行啊,說能中三甲還真中了。於是好生一頓招待。
結果,這就坐實了張好古是魏忠賢的人。然後被下面的人看到了,為了巴結魏忠賢,聯名舉薦張好古直入翰林院。
翰林院里可是集中了全國的高材生。張好古在裡面啥也不幹,別人也不敢讓他干,因為他是魏忠賢的人。
但是,高材生畢竟是高材生,還是看得出來張好古屁都不懂,大字都不識一個。
於是,在魏忠賢生日的時候,翰林院的編修們為了捉弄張好古,寫了一副大罵魏忠賢的對聯,讓張好古作為禮物送給魏閹。
結果,魏忠賢那天太忙了,沒看看對子。也沒有任何人敢去告發給魏忠賢,不敢自討沒趣,撫了魏閹的好心情。結果,張好古的對聯掛滿了一天。
後來,魏忠賢跌倒,魏黨全部下馬。結果,張好古因為那副對聯,被認為是早就罵過魏忠賢,不是魏黨份子。不僅沒有受到連累,還官升一級。
就這麼著,一個純文盲,從中榜眼到入翰林院,再官升一級,短時間內連升三級。
郭寶瑞老先生梳理的這個老段子,真的是精彩至極,極盡諷刺之能事,將明末的腐敗官場,罵了一個痛快。
《連升三級》就是一個典型的百丑圖,經典的諷刺喜劇。
《晚會不能停》的前半段,大半部分都是《連升三級》的精彩再現。
多年的基層藍領鉗工胡建林,陰差陽錯進入集團總部,成為了一名企業文化部的白領。
官場變職場,其實內核都差不多。
鉗工胡建林就是張好古,集團董事長就是魏忠賢,企業文化部就是翰林院。
企業大環境不行,紛紛在裁員,結果胡建林逆勢而上,卻這個關口新入職。加上董事長剛剛好是胡建林所在的工廠起家的,於是他就被錯當成了董事長的人,甚至被傳是董事長的私生子。
有個這個光環,什麼都不懂的他,就在一幫腐朽鑽營的中高層之間,如魚得水,不僅沒有現形,還步步高升,一級一級往上升。
當然了,如果《年會不能停》忠實再現《連升三級》的諷刺勁,將整部作品做成一部純粹的諷刺劇,它的藝術效果應該會更好,甚至可以成為一級譏諷喜劇傑作。
大陸電影里,諷刺喜劇實在是太少了,《年會不能停》開創了一個好頭,如果做的好,當然可以成為傑作。可惜沒有拍好,虎頭蛇尾。
可是,《年會不能停》還是媚俗了,將胡建林塑造成了一個充滿了理想主義的人,讓他去改造這個企業集團去了。
所以,整部影片的後半部分就極度不再具有現實意義,幾個理想主義的人通過一場晚會就改變了整個企業的生態,這個處理明顯把問題想的太簡單了,變得非常狗血,大大降低了影片的藝術性。
這個結構,又沒有辦法調,因為整部影片的故事核都是圍繞這場晚會來的。前面的“連升三級”反而只是點綴。
可是,這些前半部分的點罪,這些職場現形記的部分,一點一點將大企業病展現出來的過程,反而更精彩,更能夠擊中大廠員工的心態,也是影片贏得掌聲最多的部分。
也就是說芝麻的部分明顯比西瓜的部分更好看,可是整部影片撿了西瓜丟了芝麻,最終的效果只能是一般,談不上特別精彩。
劉寶瑞就沒有說下面全是垃圾,皇帝卻是好的,經過他的干預,整個朝廷的秩序再一次井井有條。
劉寶瑞沒有歌頌,就是純粹的批,然後戛然而止。在餘音繞梁的過程中,達到最佳的藝術效果。
《年會不能停》就給的太滿了,編導想法太多了,弄巧成拙。
這是電影。上面既然提到了劉寶瑞,提到了這個是大師在1955年改編的段子。這就涉及到了郭德綱,他也擅長從故紙堆里扒故事,擅長從一些老藝人口中去扒那些極少公開表演過的老段子,然後進行適當改編,推陳出新。
但是現在隨着德雲社的不斷擴大,郭德綱不再琢磨技術了,不再創作了。他的巔峰停留在了德雲社的草創期,05-06年時期是藝術創作的高峰,08-10年前後是藝術表演的高峰。
等到岳雲鵬的崛起,然後是鶴字輩的崛起,郭德綱就再沒有鑽研過技術了,無論是創作能力還是表演技巧都大幅度後退,尚未達到巔峰就一潰千里。
現在再去聽郭德綱的相聲,碎的沒法聽,十分鐘都入不了活,半天不知道他要講的是一個什麼樣的故事。即便入活了,還不斷碎嘴,不斷墊話,將故事講的稀爛。現場的效果可能會不錯,但是作為藝術,就爛的沒法回看。
包括王玥波,他算是現代評書里的翹楚,但是仔細聽他的書,也是碎嘴過多,將一個故事鬆鬆垮垮講的稀爛,無法回聽。
想想看《連升三級》,郭德綱、王玥波不覺得慚愧嗎?
想想看電影界,能夠把“連升三級”這樣的故事揉進電影中去,再看看相聲舞台上,新一輩的演員們只會插科打諢,哪有什麼創作能力。
所以,相聲終究還是一個沒落的行業。德雲社帶來的輝煌不過是最後的迴光返照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