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0月30日刊 | 總第3040期
看完《芳心蕩漾》前10集，最鮮明的感受是終於有一部“坎普風”的國產女性劇了——華麗中帶着天真，誇張中不乏嚴肅，狂熱時又有思辨。
這不是我們慣常看到的話題採樣劇，但它就是能在極致審美中讓你看到生活中間態，在隱秘的玩梗中戳中你的私藏笑點。
在批評國產女性群像劇時，我們經常提到的兩個關鍵詞是“浮誇”和“焦慮”。這兩個形容詞其實描述的正是故事和現實的關係。離得太遠、過度抽象，是浮誇；離得太近、白描困境，是焦慮。對於這兩種病症，除了從泥土裡挖掘故事的現實主義藥方，還有沒有其他破解法？
把遊戲感和嚴肅性結合得剛好的《芳心蕩漾》，給出了一個新的參考答案。
解構愛情套路
正在愛奇藝熱播的《芳心蕩漾》，結構非常獨特。
一方面，它用三條相對獨立的線索，把三位不同年齡段的女主角帶入了同頻的故事情緒中。
劇中，秦嵐飾演的室內設計師張帆，遭遇了出差碰上忠心“小奶狗”的橋段；藍盈瑩飾演的金牌保險銷售潘曉晨，則在愛情長跑里等來了隊友的“花式”退賽；鄭合惠子出演的“戀愛腦”女研究生，更是被劣質“霸總”欺騙，喜提小三身份……不同年齡、職業，生活交集也不多的女性，卻遭遇了同樣的強戲劇性愛情。
這種結構也給了《芳心蕩漾》跳出女性群像套路的機會。
因為線索相對獨立，它無需強行植入跨年齡、跨行業、跨階層的“girls help girls”（女性互助）定式。李雪琴出場的脫口秀酒吧，是三人交集最多的場合。鬆散的女性群像，給了每位女主角充分、合理的角色空間。
另一方面，它又用脫口秀的穿插給了觀眾一個跳脫視角。
這是一個局外人視角，也是一個觀眾調校看劇身位的機會。當李雪琴用超脫的奇譬妙喻，對三位女主角的困境進行點題發言時，熟練的觀眾大概就知道，要從劇中上頭、誇張的“愛另女人昏”的故事裡抬抬頭了。
回到解構愛情套路的話題上。
在劇作法中，“解構”大致可以分為兩個方向：一種是叛離，也就是對程式的徹底顛覆；一個是戲仿，是在借用中達到調侃、遊戲的目的。《芳心蕩漾》對愛情套路的解構，屬於後一種。
異國他鄉勾動“姐狗戀”的天雷地火，穩定伴侶關係中遭遇“火車怪客”式分手，“戀愛腦”偏又自帶吸“海王”體質。從開篇來看，劇中三位女主角的愛情故事，確實都是我們熟悉的套路設定。但《芳心蕩漾》在借用套路設定開篇後，很快走上了反套路的發展和對抗。
就拿普通女性代言人潘曉晨這條愛情線來說。
按“分手大師”的遊戲套路來推演，沒膽提分手的男友找健身房教練引誘女主出軌之後，緊接着該來的是吃醋、反悔以及“追妻火葬場”的撒糖發展，跟着的應該是兩人重歸於好的喜劇結局。
但《芳心蕩漾》偏偏不是。愛情長跑中，倦了就是倦了。即便有內疚、依戀，也很難抵消失衡關係的壓抑。
劇中的男友王俊（賀鵬 飾）並沒有回心轉意，他之所以要中止與健身教練楊萬青（王冠逸 飾）的交易，把潘曉晨重新追回，不過是為了完成重病母親心愿的“套中套”。這場遊戲中女性站在了全知視角，但“吃醋”拿捏男人心的套路，卻沒有再次創造愛情奇蹟。
嚴格來說，雖然開局“抓馬”，但這個愛情故事的走向卻是嚴肅的。對戀人的失望、對親密關係的無力，無法靠一場分手遊戲逆轉。愛情既然已經消失，就要有直面的勇氣，戒除依賴慣性的堅定。
套路是對生活戲劇性的極致提煉。正因如此，沒人能保證自己的生活能百分之百規避套路。假如“抓馬”真的從天而降，像《芳心蕩漾》中這群有趣女性這樣給出超越爛俗“套路”的答案，也是不錯選擇。
喜劇整治人生
喜劇是《芳心蕩漾》的重要風格標識。每集開頭，李雪琴貢獻的“點題”脫口秀是《芳心蕩漾》的一大特色，但這部劇的喜劇性並不局限於這一點。
《芳心蕩漾》的三條故事線，分別由秘密、誤會、陰謀的核心矛盾驅動。用慣常的強情節拍法，這樣故事會變得極致且難堪。但用上喜劇的手法，就能在舉重若輕之間拍出反諷，和整部劇略帶間離感的戲仿風格交相輝映。
喜劇精神是《芳心蕩漾》中的女主角們，面對愛情“抓馬”的核心態度。如果我們把“抓馬”看作對人生不確定性的抽象，三位主角面對“抓馬” 時“他強任他強，清風拂山崗”的態度，正好和無畏的喜劇精神相契合。
就拿張帆與“年下”小奶狗林森（王子異 飾）之間的交鋒來說。
一般成熟女性遇到小奶狗對自己的傾心會是什麼態度？當然是自我保護系統警鈴大作。
在這段戲開始時，張帆強大的邊界感和林森不厭其煩的試探，形成了強烈的喜劇衝突。林森說，我讓你上床睡你不願意，張帆就會來一句“我還真不識抬舉”；林森在樓下拿支棉花糖等張帆回家，張帆的反應卻是“樓下蚊子多，你去招待所”。直到情感行進到中段時，這倆人才在相互保護中，逐漸有了情感的同頻。
不過，即便後期張帆逐漸降低防線，讓林森走進了自己的生活，但兩人之間的關係動力並沒變。林森的本體依然是異想天開和笨拙浪漫，張帆依舊持有獨立隱忍和降維打擊的能力。可愛多和大魔王的對手戲，永遠不缺反差喜感。
在主角的喜劇精神之外，主創暗中的間離玩梗也增加了《芳心蕩漾》的喜劇層次。
如果要問最炫技的喜劇是什麼？大概就是，我事先告訴你要怎麼埋梗逗你，你依然會被我逗樂。這是一種非常冒險的喜劇手法，用不好容易挑釁且乏味，但用好了就是反套路的最好方式。
《芳心蕩漾》中主創就嘗試使用了這種喜劇手法。
在潘曉晨的故事線中，有一段她懷疑男友因“吃醋”而心理變態要謀殺自己和健身教練的戲。在那一集的開篇，主創就借她和張帆看恐怖片的情節，讓張帆把這個“套路”口述了一遍。
然後，整段戲就圍繞着潘曉晨的心理暗示和猜疑展開。直到最後，王俊把潘曉晨帶到偏僻山區，卻拿出了求婚的戒指，“套路”意料之外的底牌才最終露出。
這時，騙了觀眾一整集的主創還意猶未盡，借趕到營救的張帆、羅瀟瀟之口，喊出了這集戲的核心編劇技法——“誤會，這一切都是誤會。”
對於不太熟悉類型敘事和戲劇套路的觀眾來說，這段戲就是單純的有趣——“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那種有趣。但對熟悉間離手法的觀眾來說，前後稍一比照，就很容易就被編劇狡黠的“詭計”逗樂，這也讓《芳心蕩漾》的喜劇性更多了一層意味。
讓芳心更蕩漾的影像
《芳心蕩漾》由劉紫微執導。在此之前，劉紫微導演的電影作品《我心雀躍》和女性懸疑劇《白色月光》都曾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的影像有強烈的個人風格，能用畫面完成的敘事便不會讓台詞插手，需要用影像升級的情緒和心理表達，她總會給出超常規的答案。
這次創作《芳心蕩漾》，她繼續發揮了自己在影像上的特長與敏感。這裡筆者僅就兩個關鍵點展開聊聊感受。
一個是影像的色彩調子。
如今在聊影像風格時，不少觀眾會提到的一個概念，叫氛圍感。為了追求氛圍感，很多攝影師願意用淺景深、多遮擋、對稱構圖、插畫用色等手法，來強化影像的夢幻感。
但氛圍感並不只有夢幻感一種。在《芳心蕩漾》中，劉紫微給整部劇找了一種綠色的調子，有時生機勃勃，有時濃郁凝重。畫面中沒有刻意的含混、模糊，但同樣形成了一種有很強感染力的氛圍感。
另一個是與剪輯配合的空間調度。
《芳心蕩漾》有着三線並進的結構，但三位女主角的生活交集卻並不多。為了讓三條線索的切換更加絲滑，導演下了很多功夫。其中比較大的創新嘗試就是讓三條線索在同一空間交匯，然後通過場面調度，讓故事重心流暢切換。
比如在第五集中，張帆與林森再約餃子局，潘曉晨與王俊、楊萬青首次同時碰頭，羅瀟瀟正式向渣男宣戰，三件大事都同時發生在一個商場里。導演通過轉角相遇、隔層相望等高難調度，讓三條線索巧妙交接，看得人又爽又絲滑。
作為都市情感劇的重要新分支和商業劇的頂樑柱類型，女性群像劇近年勢頭強勁。不過，集中開發帶來的副產品便是創意撞車，魚貫而出的女強敘事、性別對立和女性互助故事，讓熒屏前的觀眾有了審美疲憊感。
女性群像劇需要突破窠臼之作，帶有誇張、喜劇風格又不乏情感嚴肅性的《芳心蕩漾》也許並不完美，但邁出了重要的探索一步。我們也希望在未來熒屏上，看到更多面貌多變、風格迥異、取向多元的女性劇。
【文/鐵皮小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