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5日，曾因上海疫情被迫停工61天的都市情感劇《溫暖的甜蜜的》，在輾轉上海、蘇州、北京、德清四地取景，經歷春、夏、秋三季拍攝後，終於宣布圓滿殺青。
這部戲是著名導演劉江多年之後，再次回歸都市情感題材的作品。從此前風靡大江南北的《咱們結婚吧》開拍至今，整整十年過去了。這十年來，敏銳察覺都市年輕人情感最新律動的劉江也注意到，當代年輕人對婚姻、情感的態度有了新變化，“作為創作者，應該用現實主義的創作態度記錄當下，探討背後的原因。”
而作為國內拿下飛天、白玉蘭、金鷹三大電視獎最佳導演獎項及最佳作品獎項的大滿貫導演，劉江的作品總帶着強烈的現實主義創作精神和態度：《媳婦的美好時代》讓非洲觀眾認識了中國媳婦毛豆豆，《咱們結婚吧》直面現實生活中的“剩男剩女”現象……他的作品中，既有對現代人的生活寫照，也是對人們價值困惑的描繪與映照。
如今，現實主義作品正成為熱潮，觀眾也越來越期待具有現實主義精神的都市情感作品。近日，我們獨家對話劉江導演，探討一部優秀都市情感作品背後的精氣神。
6年準備，好戲多磨
《溫暖的甜蜜的》是導演劉江從業來少有的以兩名當代年輕女性為主展開的故事。故事從南飛（宋茜飾演）和齊家宜（陳妍希飾演）這對閨蜜講起。南飛從小在鮮花和讚美中長大，性格風風火火、敢愛敢恨；齊家宜則是單親家庭長大，從小就懂得隱忍和妥協，懂得迂迴、拐彎地實現自己的目標。
然而，在愛情的道路上，兩人都遇到了難題。南飛為了愛情，遇上了隱離婚的陳放（陸毅飾）；齊家宜選擇跟一位“合適”的男生結婚，在生活中卻慢慢發現對方的媽寶屬性，因婆媳矛盾過得一地雞毛……
“這部劇就是反映當下年輕人婚戀觀、價值觀、愛情觀的都市情感劇，同時也以此為載體，反映更為深刻的人生、民生問題，探討的是什麼是真正的幸福、年輕人對成功的定義、責任等等，帶有很多哲學思辨與思考。”劉江告訴紅星新聞記者，這部劇早在6年前就開始啟動，落地採訪了大量年輕人對於愛情的看法，之後又不斷完善修改。本打算在拍完《老酒館》後開拍，但彼時接到《光榮與夢想》的任務，只得暫時放下。今年2月在上海開機後，又因為疫情暫停了61天。
“大部隊是在別的酒店，我一個人在另一個酒店裡呆了61天。”回憶那段日子，劉江笑笑說，一開始心裡還是挺焦慮，但看到全體演職人員都很平靜，自己也才靜下心來，閉關完善劇本，把很多飛頁都完成了。
有意思的是，兩個月的時間沒法剪頭，一直以光頭示人的劉江導演還一度重新留起了頭髮，“記得我第一次下樓的時候，走到南京路時，我眼淚快下來了，好激動啊。”
優秀創作者，應捕捉時代情緒
從《媳婦的美好時代》的婆媳關係，到《咱們結婚吧》中大齡男女恐婚，劉江對都市情感題材有鮮明的認知與紮實的創作功底，也敏銳察覺都市情感的最新變化。
《媳婦的美好時代》劇照
2013年播出的《咱們結婚吧》曾因大齡恐婚男女的故事引起不少共鳴，創造了十年來黃金檔最高收視紀錄。劉江還記得，2012年拍《咱們結婚吧》時，社會上流行的一句話是“不以結婚為目的戀愛就是耍流氓”。如今10年過去了，年輕人的愛情觀、婚戀觀顯然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這些年，劉江在了解了大量當下年輕人的婚戀觀後得出一條結論，當代年輕人對結婚的要求更高了，他們不再將就不再湊合。可能過去一些年輕人會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被迫走進婚姻。但現在不，他們更決絕，變成了“不以愛情為目的的談戀愛是耍流氓”。尤其是女孩，更加獨立，不依附於男人，她們有自己的事業、想法，一個人也能生活得很好，因此追求愛情的這種純度會比原來更高。“物質世界豐富後，當代年輕人在愛情婚姻中的自我覺醒以及對於精神世界更高的追求，我覺得這是一種文明的表現。”
“人生有苦，創作者不能迴避”
此前，《溫暖的甜蜜的》曾放出一段4分多長的預告片，一開篇就是南飛對陳放的抱怨：在一起４年了，正牌女友卻像小三一樣活着。婚禮現場，新娘齊家宜穿着禮服逃離，給准老公打電話說“對不起，我們離婚吧”。婚後的齊家宜也似乎並不幸福，被婆婆放話：就是給她立規矩……
預告片中，較為密集地呈現了媽寶男、婆媳矛盾、催婚、代際衝突等當下話題度頗高的社會問題和現象，劇名雖叫《溫暖的甜蜜的》，卻似乎沒有甜蜜和溫暖，反而讓人頗為堵心。
“這個戲的名字聽上去是很甜美的，但不光是一個甜味，它還有苦味。實際上我想表達的是，當我們帶着對溫暖與甜蜜的嚮往，是因為我們嘗到了人生的苦，而表現人生的艱難這是創作者的責任。”對此，劉江的回答是這樣的。
《溫暖的甜蜜的》的片名靈感來自於林語堂對於中國人快樂概念的歸納：溫暖、飽滿、黑暗、甜蜜。所謂“腸滿誠好事，余者皆奢侈”。人生的痛苦和甜蜜是相伴隨的，真正經歷過人生的酸甜苦辣，才能理解一個安穩的睡眠、一頓飽飯的可貴。
苦嗎？嚼嚼咽了。這是今年熱播的電視劇《人世間》中的一句話。劉江坦言，現實生活艱難，人生有苦，電視劇一定不能忽略，不能想當然出現烏托邦里的浪漫主義，創作者不能迴避生活的艱難。
但在經歷了艱難和困苦之後，還是希望觀眾能感受到一種昂揚向上的理想主義，“正如羅曼.羅蘭所說：這世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那就是認清生活的真相後依然熱愛生活。作為一個主流價值觀文化傳播的載體，電視劇一定要給人以希望，要讓人看到光亮和光明，這也是一種現實。”
“現實主義，不是張嘴就來”
從走紅肯尼亞的《媳婦的美好時代》到《黎明之前》《咱們結婚吧》《歸去來》，再到《老酒館》《光榮與夢想》，劉江的作品覆蓋都市情感、年代傳奇、諜戰、重大革命歷史題材劇。唯一不變的，是始終堅持現實主義的創作態度和手法。
《咱們結婚吧》劇照
在拿下飛天、白玉蘭、金鷹三大電視獎最佳導演獎項及最佳作品獎項的大滿貫後，劉江坦言，自己對拍戲有了一種“系統升級”的感覺，“我能很清晰感覺到從業二十多年來的一些變化，我越來越清楚哪些錯誤是不能犯的，換言之就是對虛假‘零容忍’。”
回憶過去拍攝的一些橋段，劉江坦言，可能當時年輕，對於戲劇性還有一些額外的貪圖，為了某些戲劇性犧牲一點真實，會出現很多戲劇性的巧合、戲劇性的感動，但旁觀者清，一看，哎呀，這太假了！“現在我寧願不要這個戲劇性，也不能融入虛假。”
在如今的創作中，劉江隨時綳起這根弦，就像無處不在的檢驗系統，比如人物的根、故事的緣起、人物關係的誕生、事件的發生。為什麼會產生誤會？怎麼才有這樣的發展……絕對不會出現為戲劇而戲劇，簡單的臉譜化的東西。
《老酒館》劇照
劉江這種對虛假的零容忍，實則點到了當下不少都市情感劇“懸浮”“偽現實”“不接地氣”的要害之處。
放眼如今影視劇，不少打着現實主義題材的作品卻異常懸浮。本是滬漂、京漂的打工人卻住着大平層，唯一“拮据”的表現是吃着自熱火鍋。一些都市情感劇，強行“撒糖”，各種“工業糖精”讓觀眾不適。男女主角的相識更是千篇一律的充滿戲劇性：不小心摔倒，英雄救美後旋轉幾圈，不小心親到一塊……
“我其實也沒有去研究別人的作品，但我確實看到了很多偽現實主義。可能主管部門或者市場提倡什麼，他們就隨時可以變。鼓勵浪漫主義，他們會說：哦，我這個就是浪漫主義；流行理想主義，他又馬上變成了理想主義。就像變色龍一樣，隨時準備變。但是現實主義的創作方法是有嚴格的限制和考量的，創作需要有一定能力，不是張嘴就能來的。一個不成熟的創作者，可能會把一個真實的故事說得很假，因為他們沒有還原真實的能力。”
在劉江看來，可能有些戲一寫到衝突，就來自正反對立，但這種隨時用好壞用種種反面來作為戲劇的發動機，絕對是最廉價的。“我要給人的東西是非臉譜化，每個人都是真實的可憐的複雜的，每個人都是在追求自己的幸福。”劉江說，每個人又都是自洽的，他們的行為又有自己的苦衷和原因。他們也會做惡，做一些傷害人的行為，但背後的動機又是可憐的，“明明好像都沒有錯，但是為什麼都不快樂？我可能給不了你答案，但會給你思考，這時候我就覺得現實主義力量真正發揮了它的價值。”
而當你的創作真正產生現實主義力量的時候，故事就不是一個簡單的衝突，也不是一個簡單的社會事件、社會新聞，可能寫的是人生，寫的是人生和命運的故事。
“大家還是要知廉恥一點兒比較好”
作為一名從業超過20多年的導演，劉江見證了中國影視劇的輝煌，也見到了幾年前資本大量湧進時的種種泡沫和虛假繁榮。“曾經有幾年真的很亂，就是失去標準，評判體系亂了，生病了，讓所有人分不出好壞，慢慢就劣幣驅逐良幣。因為所有都是假的，什麼熱搜、收視、口碑都是假的。”
《黎明之前》劇照
劉江注意到，那個時候拍一部作品可能沒有什麼心思用在創作上，只要把各種指標全部做到位了，就成了一個所謂的爆款。最後的結果是沒有好壞，讓這個行業真正有理想做好戲的人很受傷。“掛羊頭賣狗肉的事兒其實挺可笑的，大家還是要知廉恥一點兒比較好。”
劉江也欣慰地看到，這幾年影視行業慢慢回歸正軌，至少是向著好的一面在發展，究其原因，還在於有一群堅持做好內容、有理想主義的創作者在堅守，不會因為這些亂象就妥協，“我不是做給別人看的，這是我自己的精神食糧，是我的一種生存需求。”
紅星新聞記者 邱峻峰 編輯 邱峻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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