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隱入塵煙》上映61天 ,總票房破9600萬,貓眼專業版預測內地總票房為1.22億,成績耀眼。
豆瓣評分也由最初的7.8分漲到了8.5分,已成為今年截止目前國產片最高分。
令人稱奇的是,上線視頻網播後,它的單日票房不降反升,最高達到1268萬,終於一路逆襲為票房黑馬。
它還入圍了第七十二屆柏林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
(《隱入塵煙》劇照)
有評論說,這是今年表現最好的國產電影。
人民網更是評論,因為真實,所以精彩,也註定不會“隱入煙塵”。
這部電影,票房和口碑齊飛!
但影片中的演員,除女主為海清出演,其餘均為導演的親戚朋友或本村村民。
麥地、土坯、沙漠、濕地……那片黃土地和它所承載的故事,看過,便難以忘懷。
人性、尊重、活過、愛過……關於生命的思索,住在了心裡,久久散不去。
影片的導演李睿珺說,“我們從土地裡面收割電影。”
實際上,這不是他第一次拍攝這塊黃土地。
家鄉,給了他創作的靈感。對家鄉刻骨的感情和對人性的思索,是他創作的原動力。
他曾在電影門外徘徊三年,曾為拍電影四處借錢,也曾窘迫得兜里只剩下2000塊錢。
但他沒有放棄,而是追隨內心,一步步構建起心中電影的藍圖。
離開家鄉,追夢北京
1983年,李睿珺出生在甘肅省張掖市高台縣花牆子村。
在他的記憶里,六七歲了,家裡還在點煤油燈。
村子裡90年代初才通電。
當時,堂叔家裡有個黑白電視,電視只能播兩個頻道,中央一和中央二,偶然會有個電影。
但這不耽誤李睿珺和村裡其他孩子,將大把的時光消磨在了這台電視前。
電影多是打打殺殺的港台片,或是配音的國外的譯製片。
李睿珺對這些不感冒,連帶地他開始對電影排斥。
(《隱入塵煙》劇照)
1997年,他14歲,跟隨做老師的父親的工作調動,他轉學到縣城讀初二。
但他時常在節日或放假時回農村,親戚們在村裡,他的夥伴們在村裡,對農村,他有一種天然的感情。
同排斥電影一樣,他還開始排斥英語學習。
村子裡的中學,初一才開始學習英語ABC字母。
轉學到縣城後,他明顯感覺到自己英語薄弱,也覺得英語老師不待見自己,甚至覺得老師還針對自己。
初二、初三年級,倔強的李睿珺一直對抗英語學習,比如作業時常不交,單詞、句型不背……
結果,他硬生生放棄掉了英語。
這讓他後來也吃到了苦頭。
當然,他也有自己感興趣的科目,高中時,他學習了美術和音樂,學習中,他感到了的樂趣。
原本應該繼續美術和音樂深造的李睿珺,陰錯陽差地,大學時讀了電影廣告專業。
他就讀的學校是山西傳媒學院,這是中國第三大傳媒本科院校,實力不俗。
但較之前兩名中國傳媒大學、浙江傳媒學院,差距還是不小,這讓李睿珺總有一種“小門小戶”出身的感覺。
大學時光,他不只獲取了文憑,最大的收穫,是顛覆了曾經對電影的認知,從排斥轉而變為痴迷。
雖然電影廣告專業重點是學習拍廣告,但基礎課和電影導演專業並沒有什麼不同,同將電影分析等課程作為必修課。
有一天,他觀看了影片《偷自行車的人》。
這是一部新寫實主義影片,演員選自非職業演員。
但出乎他預料的是,影片呈現出的效果卻奇好,片中的場景,還有父子倆的命運,讓他牽腸掛肚、不能忘懷。
“幾個月過去,它還在你心裡。”
他像被擊打了一下,一下來了個180度轉身。
原來,電影可以這樣有魅力!
從此,他一頭扎進學校資料室,開始系統地觀摩電影、重新認識電影。
這也點燃了他要拍自己的電影的激情。
2003年,他畢業了,懷揣着一個電影夢,他闖蕩到了北京,成了“北漂”一員。
他期盼在北京能結識到電影人,或許,這能幫助他曲線實現“觸電”夢想。
但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很骨感。
抱着這樣的想法,他卻三年時間,都沒能觸碰到電影的門檻。
首次“觸電”,欠下外債
他的職業規劃,可以說是個理想方案。
他想先找家影視廣告公司應聘,一邊賺錢,一邊寫寫自己想拍的劇本,等有機會接觸到做電影的人後,再伺機進入電影行業。
但在人才濟濟的北京,職場小白想靠海發簡歷應聘職位,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找了兩個月工作,仍然一無所獲。
眼看身上的錢花完了,最緊要的,是能生存,夢想得靠邊站。
還是靠着電視台校友的引薦,李睿珺得到了一份電視台的工作,他負責編導、攝像、剪輯。
他邊工作,邊等待一個機會的出現。
這一等,就是3年。
不過,不是等來了機會,是他想通了,他不再等了。
“那麼多電影學院,比如像北京電影學院、廣播學院,這些專業院校每年畢業那麼多導演專業的學生,什麼時候這個機會能落到我的頭上,憑什麼落到我的頭上?”
他決定主動出擊、自己創造機會。
他敏銳地嗅着可能有的機會,他曾和電視台的主編聊電影聊得投機,主編還替他詢問了國外的朋友,而且,還真問出了一點可能意向。
於是,李睿珺興奮地投入劇本寫作中。
但當他完成劇本後,再問,人家朋友就沒興趣了。
李睿珺繼續廣撒網,終於找到一個有興趣投40萬的人。
李睿珺馬不停蹄地組建團隊、做拍攝前準備……
可沒成想,又出問題了。
原來,這人將錢投在了酒店裝修,裝修正在火熱進行中,說等酒店開業資金迴流後,再幫他。
可團隊都等着呢,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他們只能再想別的辦法。
李睿珺東拼西湊,可資金還有約三十萬的缺口。
看着李睿珺為錢犯愁,他父母坐不住了。
他們拿出原本用來在縣城買房的十幾萬積蓄,還找村裡人借了些,湊上了這筆錢。
“你們要做這個事,別人不支持,我們也沒法不支持。”
而李睿珺的算盤也打得挺好,如果今年電影拍完,明年發行,錢回來了就能還給父母和鄉里鄉親。
2006年8月,《夏至》終於開機了。
(《夏至》劇照)
開始拍攝後,李睿珺就發現自己倉促上馬,遠遠沒有準備好。
劇本寫得有問題,邊拍邊改;
錢沒給到位,本來想再多拍幾條,但話到到嘴邊,又生生給咽了回去;
錢不夠,還要接着借;
意想不到的事情是有發生,比如劇組人員鬧矛盾,吵架、打架,這些人際上的事情弄得他焦頭爛額。
他差點兒就要放棄了。
後來,覺得應該給自己和哥們一個交代,他才硬着頭皮堅持了下來。
2006年11月,影片殺青了。
李睿珺將《夏至》送到了一些國際電影節,期盼能獲得在海外發行機會。
但他不懂英語,和現場發行人員無法交流,結果,影片獲獎了,但一個版權都沒有賣出去。
不知道這時的李睿珺對當年放棄英語的倔強,是否感到了後悔。
結算下來,這部電影讓他欠下了30萬元的外債。
他說過的一年還款的話,終沒能兌現。
李睿珺焦慮得夜裡三四點睡不着覺,一個人沿着馬路溜達到天亮。
有時候,他給父母打電話,一聽到語氣不對,就聯想到是不是家裡親戚又催還錢了。
所以,只要手頭湊成了個整數,比如1萬,2萬元,就趕緊打過去。
在村子裡,李睿珺成了一個“笑話”,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但拍這個電影,也開啟了他人生的幸福之門,他遇見了張敏,志同道合的兩人,從此雙宿雙飛。
(李睿珺和張敏)
李睿珺將自己定義為手藝人,最不喜歡辦公室政治。
為此,一看到露出這樣的苗頭,他就會辭職。
因此,他賦閑在家的時候也不少。
不能及時找到工作時,他就幹些拍會議、婚禮、車展這些活,雖然幹得意興闌珊,但這能讓他養活了自己。
況且,他還要靠着這些零工來還債。
除了掙錢,他還要省着花,那段時間,他節儉到一兩個月都不換樣,只吃回鍋肉蓋飯,因為這個只有七八塊錢一份,最便宜。
飯館老闆都不需要他說話,他一個眼神,人家直接端給他。
第一次“觸電”,着實給了李睿珺一個下馬威。
但他追求電影夢的腳步並沒有慢下來。
轉戰家鄉,拍鄉土情懷
李睿珺一邊打工,一邊寫劇本,此外,他還扎紮實實對上一部電影進行了總結。
2009年,他籌拍自己的第二部電影《老驢頭》。
一名73歲農村老漢“老驢頭”獨自治理祖墳旁邊沙漠。老漢有三兒兩女,靠耕種兩畝地維持生計。
有了上次的教訓,李睿珺在節省成本上下功夫,不再追求表面,將重點放在講好一個故事上。
另外,前期案頭工作會反覆完善,對拍攝中可能出現的狀況也提前做了預案。
幸運的是,很多朋友幫忙,他們一起到了李睿珺的甘肅老家,將他的親戚朋友都訓練成了演員,讓這些人從不敢站在鏡頭前,到走位、表情等都能過關,一遍遍地訓練。
李睿珺擔任編劇、導演,還負責電影的美術、音樂、剪輯;
三位主演,一個是他的親舅爺,一個是他的親姨夫,一個是他妻子張敏;
男演員們除了演戲以外,還要當司機、廚師等。
設備、道具等,也一律追求低成本。
用了一台索尼HDV-Z1C、一個森海塞爾416話筒和一個調音台,然後再加兩盞紅頭燈;
買了一箱200瓦的燈泡;
交通工具是一頭驢車、幾輛摩托車,再加一個拖拉機。
這讓成本一下子降了下來。
2010年9月,影片殺青,盤點下,總共花去30萬元。
(《老驢頭》劇照)
在幾名電影學院教授的建議下,《老驢頭》劇本被翻譯成英文,參與了鹿特丹電影節劇本創投比賽,共獲得了3萬元的獎金。
《老驢頭》還收到了柏林電影節論壇單元的入圍通知。
這讓李睿珺信心大增,自己拍電影的思路是沒有問題的,他更加堅定了要真誠地觀察生活、對待電影。
他的父母得知電影獲得了國際獎項和獎金,也長舒了一口氣。
中央六台播放了這部電影,這讓村裡的人對他的態度有了根本改變。
電影里,村子裡的房屋、土地、沙漠,比自己眼裡的還美。
原來,自己的家可以這樣美!家鄉也能被許多人看到了!
這讓村民們某種程度上有了自信。
自此,村民們很高興地接受李睿珺的拍攝邀請,甚至還會預定角色。
從《老驢頭》完成後,李睿珺就將目光聚焦在了家鄉的土地上。
他講村子裡的留守老人和他們對土地的感情;
他拍村子裡放棄土地走出去的人;
他拍走不出村子裡的人和土地如何全然接納他們。
村子裡人的物質生活是什麼樣,他們的精神生活又是什麼樣,他們面臨了怎樣的困境……
他真誠地去觀察,充滿悲憫地去思索,然後,用心講出他們和這片土地的故事。
他說自己並沒有特別清楚的規劃,一切自然發生、水到渠成。
《老驢頭》拍完後,他想到了關於農村老人的精神困境,所以,2012年,他拍了《告訴他們,我乘白鶴去了》;
2014年,他講述了另外一個民族生存的現狀《家在水草豐茂的地方》;
(《家在水草豐茂的地方》劇照)
2017年,他拍了早就在醞釀中的《路過未來》,展示進城打工農民返鄉卻又失去土地的尷尬。
雖然影片中是城市的鏡頭,但故事的根依然長在這片土地。
場景是家鄉的土地,演員採用職業加非職業的,李睿珺的親戚朋友總能撐起影片的半邊天。
因為沒錢,他堅持低成本拍攝,前四部電影製作成本加起來沒有超過400萬元。
他始終沒有跳出和錢的纏鬥。
但他一路堅持了下來,用鏡頭一次次對準家鄉的土地。
他說自己是用生命在拍電影,他的電影是從家鄉的土裡長出來的。
厚積薄發,成就近億電影票房
時常聽到、看到走不出村子的人的生存狀態,李睿珺覺得這種真實應該被記錄下來。
他開始醞釀故事。
2019年,他完成了《隱入塵煙》劇本。
講述兩個被家庭拋棄的中年底層農民,從一開始結婚時的陌生,到日復一日的勞作生活中的熟悉,相知相守,展現了一對悲苦的農村夫妻對美好生活的渴望與嚮往。
2019年底,李睿珺回到了張掖花牆子村,做開機籌備工作。
因為電影要按順序拍完一年四季,所以準備分成5次拍攝,主演海清每次都要提前7-10天進組。
2020年1月,海清到了村子裡體驗生活。
2020年3月,《隱入塵煙》開機。
拍攝本就不連續,再加上疫情原因,差不多花了一整年的時間,影片才殺青。
這次,李睿珺的七大姑八大姨齊上陣了。
親姨夫首次擔任主角;
母親演女主的嫂子;
父親演村長;
妻子演衣服攤攤主;
表弟飾男主的侄子;
小姨演男主的嫂子;
表妹負責劇組服化。
因為培訓充分,親戚們表演也自然、到位。
男主表面穩重隱忍,但內心熱烈,親姨夫表演可圈可點,超出預期,穩穩地撐起了全劇。
實力派海清,實地體驗農村生活,與角色融為一體,怎麼看都是一個西部農村婦女。
(《隱入塵煙》劇照)
電影故事並不複雜,但寓意深厚、引人思考,有着濃濃的人文關懷,是一部讓人看了就忘不掉的文藝片。
李睿珺分享了自己對這部電影更深層次的理解:
這部影片講述了土地對於人的無差別的愛。
我總覺得每一個人都是有連接的,它像一張網一樣。關心身邊的每一個人也就是在關心自己。
這部電影,李睿珺仍在為資金犯愁。
文藝片叫好不叫座的現狀,投資並不好找。
疫情帶來的各種不確定因素,也讓投資人出現了反反覆復。
最難的時候,李睿珺和製片人張敏,身上加起來沒有2000元,他們買不起機票,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到了北京找投資。
所幸,曾經的窘迫熬過去了,李睿珺迎來了自己導演生涯的大爆發。
2022年7月8日,《隱入塵煙》登錄國內院線,8月9日,《隱入塵煙》上線視頻網站。
但令人稱奇的是,8月單日票房不降反增,電影后勁十足,票房一路逆襲為第一。
(《隱入塵煙》劇照)
截至2022年9月6日17時28分,《隱入塵煙》票房達到9604.5萬。
貓眼專業版預測內地總票房為1.22億。
而且,《隱入塵煙》還入圍第47屆多倫多國際電影節當代世界單元、第72屆柏林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第14屆意大利烏迪內遠東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
堅守本心,忠於真實
曾經有人投資200萬元,想找李睿珺拍文藝片。
但李睿珺看過劇本後,不能接受,就果斷拒絕了。
在他看來,做事應遵從內心,不能擰巴着。
他就是這樣一個真實的人。
如李睿珺所說,他的電影長在了土裡,他始終在拍家鄉的土地和家鄉的人。
他的電影在國際上多次獲獎。
有人質疑,他過多描寫了苦難。
在他的電影里,有溫情,但不乏冷漠;有美好,也有醜陋;有幸福,更有苦難。
有的苦難,苦出了天際。
但它是真實的。
在他的電影里,都能找到你我,或是我們父輩的影子。
因為真實,會有觸動,更會被觸痛。
也正因為真實,才有力量,也最有生命力。
不得不說,李睿珺的電影,有一種獨特的魅力。
感謝這樣的電影人,他記錄下了這樣的真實。
一路走來的李睿珺也告訴我們,遵從內心,不斷努力,走過的每一步都值得。而且,還可能和命運的饋贈不期而遇。
作者:朱小鹿&樂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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