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凱歌真有那麼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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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說他不同,絕不能說他最差。和你相反,我就喜歡他的不同。

文|不小可

拜《白晝流星》所賜,陳凱歌這位近年來拍商業片票房干不過新貴導演,拍文藝片又總被群嘲的第五代,又被推上了鍵盤風口。

“《白晝流星》是《我和我的祖國》里最糟糕的一章。”——這種言論,第一次看到的時候黑人問號,再次看到的時候葛優癱,看到很多次以後,地鐵,老人,手機。

陳凱歌真有那麼糟? - 陸劇吧

有人說我是凱歌吹,其實我是凱歌黑。我能從《無極》里看出花來,也能從《霸王別姬》里挑出刺來,所以對凱歌,我是真的,理,客,中。

閑話不多說,就說《白晝流星》。這個故事不能說完美無缺,但是鑒於目前已經看到那麼多批評嘲諷甚至侮辱謾罵,一氣之下,我決定只說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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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好:高難度

大家都是半命題作文,好寫的女排、奧運早早被人挑走,總導演凱歌自擔難題——神舟着陸、精準扶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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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八竿子打不到一塊的題目,難度就相當於我們在物理卷子里發現還得做個化學反應,或者雞兔同籠的時候又塞進來N只三腳貓,有點超綱啊。高考要是碰上這樣的作文題,半個小時都不夠我暈的。

凱歌是怎麼解題的呢?僅僅是創造了一個“白晝流星”的傳說,就把着陸和扶貧無縫接軌了。這就好比你對着一道錯綜複雜的幾何題束手無策,高手上來,一根輔助線一畫,忽然通通透透。

考慮到難度係數,就算是落水的一刻水花濺出來一點點,也還是得打個高分嘛,更何況凱歌的水花壓得也挺好。

二好:少年情懷總是詩

陳飛宇,劉昊然,戈壁灘上的邋遢兄弟:長發及腰,衣衫襤褸,體味賽馬,飯量如牛,剪個指甲靠菜刀剁。一個內蒙古的朋友看完跟我說:真沒想到內蒙古還有這麼窮的地方。

我也是沒想到,有人會盯着少年的長髮質疑少管所怎麼不剃頭。

傳說中,如果能在白晝看到流星,貧瘠的大地就會變成綠洲。但是戈壁灘上的少年,看不到白晝流星,也看不到出路,他們策馬飛馳,自由如鳥,也寂寞如鴻。

羨慕他們,或者同情他們,嚮往,或者厭惡,都是人之常情。但為什麼有人會在這個時候琢磨“家裡有三匹駿馬還掏不出5000塊醫療費”?

“白晝流星”,只存在於傳說,從未見於現實。久而久之,少年也只把它當作一個避世的借口、破罐破摔的理由,直到,神舟十一號航天員返回地球,降落在內蒙古四子王旗——那一刻,有如流星划過白晝。傳說里看似違背宇宙自然規律的描述,在現實里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成了真。

要批評這個故事“不切實際”很容易,因為它本來就不是寫實,而是個寓言。

有人說,浪子回頭哪裡是看一眼飛船就夠?對對對,浪子回頭起碼得拍40集才夠鋪陳大量潛移默化的細節才有說服力,先上個廚師培訓班,再學點挖掘機,要想富先修路,少生孩子多種樹,大漠致富經,戈壁旅遊大開發。且不說20分鐘種棵樹都來不及,就算來得及,凱歌會那麼拍嗎?想接地氣想寫實,請按遙控器快退兩個episode,徐崢和寧浩在上海弄堂和北京衚衕等着您,何必非要強求凱歌這麼個詩性縱橫的文人導演呢?

有人說,陳凱歌老愛裝。也沒錯,裝得好就是牛,咱喜歡看陳凱歌不就是為了看他又裝又牛嗎,就像咱喜歡看寧浩就因為草根接地氣,愛吃魚的時候吃魚,愛吃肉的時候吃肉,非得要求每個人都是魚香肉絲嗎?

《白晝流星》說白了,就是一個醍醐灌頂的“頓悟”故事。說它難懂的我也是醉了,你們是不是70年就看這一部電影?除了新中國生日平時都沒空進電影院?

舉個最通俗的同類型例子,《老友記》第一集里,剛剛跟同妻離婚的Ross癱在橙色沙發上,對着空氣大吼一聲:我想結婚!然後咖啡店門打開,穿着婚紗的Rachel沖了進來。想要一個媳婦,就有一個媳婦。看起來概率小於百萬分之一的情況,就這麼著在眾目睽睽下發生,給當事人帶來了極大的刺激和鼓勵——這還要怎麼通俗易懂啊?

《白晝流星》看起來與其他六章貌似格格不入,也正因為其他都是徹底的現實主義,而凱歌是魔幻現實主義。這種魔幻的寓言我們在南美文學裡常見,而在國產電影里不常見,凱歌於是顯得格格不入。今天的我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喜歡說夢想,但是電影里看到的夢想卻往往是一路升級打怪跑跳喧鬧,經常性糾結於一些“錢重要還是人品重要”的低級問題,主角們最終總會幡然醒悟,看起來好像視金錢如糞土,其實反而矮化了夢想對於人生價值的意義,理想主義的凱歌,於是顯得不合時宜。

我身為凱歌黑,卻始終為凱歌留一席位置,並不因為他牛,他曾經是爺,他至今還是金棕櫚獨一份——並不是,反而是因為他常常透出一絲不合時宜。

你可以說他不同,絕不能說他最差。

和你相反,我就喜歡他的不同。

三好:精父

《白晝流星》是一個再典型不過的“陳凱歌故事”,故事裡有他所有故事裡都有的角色——精神上的父親。

《孩子王》里的謝園就不用說了,《霸王別姬》里教會程蝶衣“做人要自個兒成全自個兒”的關師父,《妖貓傳》里讓白居易一天暴走三萬步的楊貴妃,那也都是精父的角色。

《白晝流星》里的田壯壯就是少年們的精父,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說是凱歌本人的精兄?兩個少年,在叔叔眼裡就像兩隻冥頑不靈的山羊,鞭子抽一抽才肯跑兩步,直到碰見了精父田壯壯,才發現真正的爹不僅請你吃羊肉吃餃子,還教你“站起來得靠自己”。

少年強則國強,凱爺用了自己的兒子演戲,也被嘲。可是一個長着陳紅顏值,舉手投足又有凱爺天真與傲氣的青年,為啥就不能出個道呢?的確有些星二代屬於強推之恥,但是在150分鐘的電影里演個10分鐘的匹配角色,也不過分吧。

《白晝流星》像是凱歌寫給祖國青少年的一封家書:貴人能給你機會,但成不成還看自己。講真,就內容來說也是挺適合找自己兒子代言的。

凱歌的電影為啥總有少年氣?可能就因為他的電影里同時存在“精父”,有爹的孩子才有少年氣。

四好:老少邊窮

這又是一個凱歌的格格不入故事。七十周年,七個篇章,好看固然重要,也不能忘了獻禮。說實話,我看完電影的首次排位里,凱歌掉出前三甲,位列第四,前三在我這裡是管虎《前夜》>徐崢《奪冠》>寧浩《你好北京》。

為什麼這麼排呢,因為管虎和徐崢拍出來的精氣神最足——《前夜》拍出百廢待興之夜四萬萬人民眾志成城的雀躍和憧憬,有四兩撥千鈞的巧力。《奪冠》拍出體育精神在一條市民弄堂的薪火相傳,有孩子般的簡單純粹。而《你好北京》是僅有的一個“大強背後有大難”故事,讓我看到導演的善意和悲憫。

如今再看,前三依然不變,只是覺得凱歌也可以並列第三,因為《白晝流星》也是絕無僅有的一個“老少邊窮”故事。

凱歌解釋了為什麼這麼拍:“再貧困的地方也是中國的國土,再窮的孩子也是中華兒女。”道理大家都懂,但是70周年大喜的日子,多談點高興事少說點喪氣話,也是人之常情,國之常情。如果說寧浩把汶川地震拍進去還是天災,屬於不可抗力,那麼“老少邊窮”這種紀錄片都嫌棄的內容,放在賀歲片里,多少顯得不合時宜。

相信導演此舉背後必有坎坷,畢竟半命題作文里的“扶貧”本意很可能是想要展現一下扶貧成果的。

好不容易拍進去了,噴子的關注點居然是“正處級的旗長老李怎麼以扶貧辦主任的科級退休”“正處級怎麼工資那麼低”,我冊那……替凱歌噴一口老血。

這種人不去廣電審片實在是太浪費了,他要是去審片這段就可以直接刪了——我國還有工資那麼低的國家公務員嗎?胡說!我國還有擔任過處級幹部卻科級退休的嗎?黑子!

我都懶得去想一萬零一種解釋,這種人只需要明白,《我和我的祖國》這種體量的片子,背後排隊審片的有關部門能多到你崩潰,要是老李真的不能不領高餉銀,不能不封高爵位,這些人早就下一道又一道修改意見了,輪得到你充內行?你是不是公務員考試行測滿分必須露一手?

為了真實,這個段落里凱歌用了當年真實的返回艙降落傘、真實的當年穿過的航天服,甚至還有真實的航天員景海鵬、陳冬本人,一比一還原。兩孩子去抬航天員確實有點誇張,可是《前夜》的真實故事裡也沒有萬磁王造小球啊,黃渤還夜闖天安門呢,怎麼沒見守衛把黃渤給槍斃了啊?細節真實和藝術加工並不是必須殺個你死我活的好不好。

我最在意的還不是一比一還原的真實,而是這個故事本身經得起推敲——因為神舟着陸,內蒙古四子王旗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地方,變成一處著名景點,改善了當地的貧困狀況,建起了神舟希望小學。那些孩子,現在人人都會畫返回艙。

誰能說白晝的流星不曾划過他們的天空呢?

五好:小與微

最後再說說凱歌作為總導演的好。

獻禮片怎麼拍得喜聞樂見又賣座?首先得好看,有故事,有人物,人物帶故事,故事帶事件,再重大的歷史落到具體人物頭上,就比較不容易僵硬死板說教。這是常規套路,凱歌用了。

但他還有特別之處:人物也不選重要人物,選次一級,次兩級,次好幾級的,直至選到每一顆微塵。

你看,《前夜》不拍偉人元勛,拍旗杆設計師和一環老百姓;《相遇》的主角不是領導張嘉譯,而是部下張譯;《奪冠》連八級電工都沒啥用武之地,主角是八級電工的兒子;《回歸》里的升旗手,戲份還不如修表的瘸子任達華;《北京你好》薩馬蘭奇和張藝謀都只活在葛大爺的台詞里,一口川普的孩子在意的也不是宏大的開幕式,而是鳥巢里那一排被人忽略的欄杆;《白晝流星》不多說了;《護航》明明能拍那麼多又颯又美的女飛行員,偏偏重點是“備飛”的冷板凳。

選了小人物還嫌不夠,要更小,更微,這是總導演凱歌和總製片黃建新的格局,欲拍強與大,先著小與微。

這麼做其實是很聰明的,你看《護航》,拍個備飛,看起來偏題不?氣勢立馬矮了一截?實際上呢,想想當年開國大典的閱兵式,只有一支17架飛機組成的飛行中隊,飛機不夠,周總理提議“再飛一次”。70年後,我們不再需要“再飛一次”的障眼法,飛行員多到備用,這不就是最大的氣勢?

但我相信列出“歷史瞬間、全民記憶、迎頭相撞”12字拍攝方針的凱歌,此舉不完全是因為聰明,更多還是這麼多年思考累積下來的社會體認。第五代的好,技術只佔10%。導演能力拚到最後,是拼彼此看待社會的角度。

70周年,我們拍出祖國的“強與大”。而我有一個小小的心愿,希望140周年的時候,我們的祖國更能強大到不需要強調強與大。

我還想看一部“失敗者”的《我和我的祖國》,講述每個時代里,沒能跟上時代的小人物的無奈與悲情,以及無奈和悲情背後,身為一顆渺小的微塵依然擁有的尊嚴與驕傲。

本以為我這樣的中年婦女應該是“活不久見”了,但是有一天忽然發現,原來我已經看過我想看到的無奈悲情和尊嚴驕傲了,他們在陳凱歌的電影里,在田壯壯的電影里,在第五代最好的時光里。

見過白晝流星的人,即使有一天滿屏都是開心,都是麻花,我想也還是會站在凱歌的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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