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錄: 新浪潮論壇“沖啊, 女性電影人”論壇實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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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6日,平遙國際電影展,陳冲出席“沖啊,女性電影人”新浪潮論壇,賈樟柯主持。以下為論壇實錄。賈樟柯:各位觀眾,早上好,謝謝大家一早來到平遙國際電影展,今天是我們的對話學術活動——陳冲老師的分享,我們現在用熱烈的掌聲邀請陳冲。陳冲老師也是今年費穆榮譽的評審,在這要特別感謝冒雨來的觀眾,還有後面站着的觀眾們,你們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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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先請沖姐跟大家打個招呼。陳冲:平遙電影節的觀眾、小朋友們,朋友們,大家好,今天我特別高興能夠到這裡來跟大家聊聊天。謝謝賈導把我請到這。賈樟柯:是我們的榮幸,這一場活動也是我們跟新浪微博聯合舉辦的,全稱叫《沖啊,女性電影人》,是跟新浪合作的這麼一個分享會。那麼我們的話題可能要回到很多年前,因為陳冲老師進入到電影事業非常早,應該說十幾歲就開始了電影的生涯,然後今天回憶起來也經歷了非常多的時代。陳冲:我進廠的時候七幾年吧,因為我進廠的時候是為了另外一個電影,叫《井岡山》,後來取消了。賈樟柯:那就從那時候開始進入到電影體制裡面,然後在那樣的環境裡面經歷了八十年代的變革,然後也經歷了出國,到美國留學,在美國先是演員,逐漸地成為導演,最近幾年又回到市場經濟條件下的中國,可以說馳騁各個年代,馳騁各個地域,也跟眾多的導演有過合作,有些導演已經是電影史上不可磨滅的名字了。那我們現在就從1976年《青春》談起,就是當時是什麼樣一個契機讓你成為一個電影工作者,具體來說《青春》是謝晉導演的作品,那麼你跟謝晉導演有合作的一些經驗,特別是事隔多年,你自己也是一個導演,在早期的計劃經濟體制下的,舊的製片廠的工作方法,今天能不能給我們回憶一下您當時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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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冲:開始演電影的時候我是14歲,那個時候上海有個攝製組,當時全國要拍長征三部曲,然後上影廠分到的是叫《井岡山》,當時是八一廠一個非常有名望的導演,他到上海來,然後因為當時在學校是射擊隊的,而且整天在外面曬得皮膚黑黑的,挺像一個女游擊隊員的,所以就把我招去了。當時好像是朱時茂演男主角,讓我演一個小游擊隊員,每天就在組裡待着,我也不知道應該幹什麼,組裡說把劇本先看了,看完了我一共一句台詞,就是要含着熱淚說,“老羅叔叔,井岡山丟了。”然後我就整天在那練,我怎麼才能熱淚盈眶,怎麼才能把它說對了。然後就在我們籌備階段,還沒開拍的時候,這部戲就取消了。取消了以後我就挺沮喪的,就說明我又要回高中念書了。就在這個時候,原來上影廠有一位老前輩,當年也是非常棒的一個女演員,她辦了一個培訓大師班,培訓演員。她那個時候就整天看到我那麼努力地練我的台詞,用各種各樣的語氣,向各種人請教着要熱淚盈眶地說,她覺得我特認真。就說要不這樣吧,你也別回中學了,你也已經在這待了一個月了,你就跟我去演員培訓大師班吧,就是這樣,就跟他們去了一個叫上影演員培訓大師班,就這樣開始了。後來就在培訓大師班裡,差不多待了兩三個月吧,然後讓我們排練話劇,然後學習打快板,念詩歌什麼的。就在這個時候謝晉導演,謝晉導演就準備拍他的電影《青春》,就在這個時候他就來我們培訓班找演員,這個東西很奇怪,因為我一直覺得我沒有被他試演,我覺得我們大師班一共是五個女同學,另外四個女同學都上去表演了,說我太小了,你不用去了,就在邊上待着,後來謝晉就看見我在邊上,把我給叫去了,我的記憶一直是這樣的,但是前幾天跟一個同學聊天,她說沒有啊,你給謝晉念的快板,所以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是這樣被謝晉挑選去了,去了以後,就是這是我最大的一個幸運,因為他的確是很會用新人,很會培養演員,當時我沒有什麼太大的天才,我並不是一個人說這個小孩特靈上來就會演,不是這麼個人。他挑選我去了以後,除了劇本以外,就寫了二三十個小品片斷,然後把我放在東海艦隊,放在農村,每天讓我們排練,讓我們找到人物關係,讓我對農村的生活有所熟悉,就是這樣的奢侈在今天是不可能了。就是排練了這樣一個月以後然後開始開拍了,至少對我來說沒有那種怯場跟緊張了,因為已經排練了那麼久,而且不是排練電影裡面的東西,所以電影拍的時候還是有新鮮感,但是對整個人物關係各方面就學會一些,等於是一個表演速成大師班吧,當時張瑜已經有一些表演經驗了,所以跟我一起排練我學到不少。就是這樣賈樟柯:那從1976年《青春》嶄露頭角,到1979年推出的影片《小花》,就讓陳冲老師成為家喻戶曉的演員,也是因為這部影片成為著名女演員。那部影片今天看起來確實是中國開風氣之先的一個變革之作,因為我記得開始有電子音樂,然後有很多變焦距的鏡頭,電影的結構也非常有趣,就是他有很多變革開始了。作為演員,而且1979年也進入了中國的改革時代,就是作為演員進入這個劇組之後你們是怎麼工作的你有感覺到當時會是一個變革之作嗎?陳冲:我當時沒有這樣的意識,其實當時實在是個特別天真的人,我相信我這個人一輩子好像故意地要永遠天真,其實我今天很老,我其實還是很天真的。當時不會去想那麼多,就是想怎麼樣努力能把這個戲演好。但是回頭想,是被周邊的一種氣氛所感染了,我知道是一群年輕人,當時大家都很年輕,但是你能夠感受到我能夠記得他們在說,說我們就是彩色膠片,廠里沒撥給我們那麼多,因為都是新人,不是一個大片,所以就是我們有國產的,有富士的,還有過期的,就是各種完全不同種類的膠片,怎麼辦?然後還說不夠,還有片頭,然後說不夠要用黑白。當時還是弄了一些回憶用黑白。也是由於某些限制造成了影片的結果。而且也是興奮的,就是導演和攝影都特別興奮的,讓我們演員也覺得很興奮的,他們說當時我們這個電影要用兩極鏡頭,這個在當時是很新的一個做法。所以我雖然是不懂,但是就是在這個興奮的創作氣氛當中,那個時候就能感受到一種創作氣氛。當時的作曲王酩,他一路從開拍的第一天就跟我們在一起,在每一個外景地,他在感受這部電影,他在想。這個電影如果沒有這兩首曲子的話就不會像今天這樣給人帶來的記憶,這兩首歌一直到今天都被無數的人在翻唱,這個生命力和感染力跟當時的作曲,就跟我們整個創作氣氛聯繫在一起,我記得特別清楚,大家一起吃完飯的時候,王酩是一個公鴨嗓子,但是他作曲那麼棒,然後就興奮地跟我們說,我已經出來了,這個曲子出來了,然後就在那給我們唱,一邊跺着腳一邊給我們唱,我們想這是什麼,怎麼那麼難聽。出來了就是這樣一個完整的作品,在當年的確戰爭片很少有這樣注重在人情,注重兄妹情,家庭的情感上,這個是突破的。所以這個是一種幸運。就是我從17歲的時候進組,一直到今天,仍然有人跟我說,演《小花》的人回來了,這部戲,我記得特別清楚,就是一個人能夠有這樣一個幸運,這一輩子做了這樣一部電影,真的是,我原來沒這麼想,我現在回頭想,這是一個天賜的緣分。

賈樟柯:沖姐這個故事經歷還是讓我很震動,在那個年代拍一部電影作曲會跟全程,今天恐怕很難做到了,作曲估計連現場一次都不會去的,一般都是看完粗剪之後再來寫。所以一部電影成功的背後有那個年代的精氣神,各個部門工作人員的協力,這是非常重要的。那麼《小花》剛才沖姐講到,兩極鏡頭,包括也像法國早期的新浪潮電影,用了很多變焦距鏡頭這樣的實驗方法,那麼最後沖姐又主演了一部影片,可能更加的實驗,那麼今天年輕人並不太知道這部電影的存在,但是當時是屬於探索電影,就是滕文驥導演的《蘇醒》,那就是一步一步地你能看到中國電影人在試圖改變電影的語言。當時作為演員,滕文驥是屬於第四代導演,在這個創作過程中,包括今天你已經成為這個導演,你回過頭來看《蘇醒》的那段創作經歷,怎麼去感受它,或者你對它有什麼樣的看法。陳冲:其實我記得不多了,就說當時滕文驥導演來找我的時候還不到二十歲,但是這個角色差不多應該是二十八九歲的年齡段,我太缺乏生活經歷了,所以今天回頭想的話,我肯定沒有演好。但是滕文驥導演當時確實很是潮的,趕在時代前面的。我對那一段拍攝經歷最深的印象,那是我第一次接觸到古典音樂,因為滕文驥導演是古典音樂的熱愛者,我在西安,在他宿舍裡面,我們幾個演員一起聽的貝多芬,那就是說這個對我的震驚,對我的震動,都不是語言能夠說出來的,就是說份震撼的力量。那個時候聽到的東西,就這個心裡的澎湃,然後音樂居然可以這樣,音樂居然可以給你的靈魂帶來這樣純凈、升華,這個是我一輩子難忘的,這個我是拍《蘇醒》所得到的。至今都是,就是我自己第一次導演的時候我記得,我一直都在回想着這些音樂,使我今天能夠仍然對古典音樂那麼熱愛,我覺得就是從跟滕文驥導演在一起的這幾個月開始。賈樟柯:謝謝沖姐。到了八十年代初,大概是1981年,沖姐在她最炙手可熱這樣一個情況下就選擇了赴美留學,當時國門剛剛打開,是什麼樣的契機讓你選擇了去美國,那麼去美國一開始你選擇是學電影,還是有其他的生活規劃,怎麼樣又回到電影上來的。陳冲:我從小就是一個特別有憂患意識的這麼一個人,十幾歲的時候我說我是很無知,很茫然,很懵懂的,但是靈魂深處仍然是有這樣一種憂患,所以我覺得這個突如其來的晝夜間成名的這樣一個狀態,讓我十分不安,非常不安。我當時高考一恢復,我立刻就覺得我必須得參與進高考,想上大學,就是深深地感到自己的無知。然後晝夜突然間人們給你那麼多的愛戴,非常莫名,因為你自己心裡是知道的,你是昨天同樣的你,怎麼今天就那麼多的人簇擁着你呢?所以這個東西就引起我的思考,我就對這個東西無法信任,非常不信任。所以我覺得我必須要上大學,那時候我已經離開高中,我從14歲離開高中,高考恢復的時候我是17歲。那麼已經那麼多年都沒有好好讀書了,我們培訓大師班是在一個破院子裡面,當時有這幾棟樓,當時上影演員劇團就在那。然後我就看到,我就坐在屋裡複習功課,我的所有同學他們都比我大,最小的他們都比我大三四歲,最大的都比我大十歲。然後他們就看見這個孩子還有這個機會,這個孩子還有這個夢想,就給我拿暖瓶,要不就是打開水給我沖茶,就這樣一直支持着我。這樣我就考進了上海外語學院,結果不經勾引,就又去拍了《小花》。拍完了《小花》以後又拍了《蘇醒》,然後我就知道,如果我留在國內的話,其實這是下意識的東西,我知道電影對我有吸引力我只是非常理智地認為它不可信,它不是一個一輩子應該做的事情,我必須去讀大學。所以就在這個時候我有了這樣出國留學的一個機會,當時就覺得這是我必須做的事情,我應該繼續上學,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個願望,就是要去讀書。

賈樟柯:到美國之後,也經受過美國電影的訓練,從剛剛開放的國內到了美國,兩種文化之間,包括電影的教育方面,或者社會方面,有沒有對你造成什麼影響。陳冲:其實當時出國這件事情不像今天,今天好多人都可以去旅遊,當年這是一件特別大的,特別困難的一件事情。我記得特別清楚,就是申請一個護照,然後要拿到簽證,當時辦護照非常艱難。當時的一個目的就是我要到美國去讀書,可是一到美國,從飛機里走出來以後,又兩眼一摸瞎,那種文化衝擊跟今天是不能比的,因為當時我們唯一知道的美國就是美帝國主義,然後看過那麼兩三部西方的參考片,我記得看過《滑鐵盧橋》(《魂斷藍橋》),那是英國的,還不是美國的,然後看過一個“朱麗葉”,也是半懂不懂,也沒懂那個電影具體的意義。這樣就到了美國,到了美國以後,覺得那種不適,這個太不習慣了,而且在國內的時候我其實一路都生活的很艱難的,很貧困的。但是我從來沒有感覺到自己貧困,我重來沒有感覺到自己窮,一直都是很豐足的感覺,哪怕想吃一個什麼好吃的,要找一個雞蛋吃不容易,但是沒有覺得自己窮。到了美國以後突然間覺得窮了,一下子要自己來交房租,自己買吃的,這是我以前沒有擔任過的任務,一下子就覺得太不適合了,早上醒來第一件事情去刷牙,牙膏味道都不一樣,完全不習慣。從上海,這一輩子從刷牙開始,一直到二十歲,是美加凈牙膏,我們只有一個。然後到了美國以後,第一次進超市,把我給嚇的,就是說突然間有選擇了,那這不只是一個超市的選擇,就是說大米有六種,麥片有十二種,牙膏有23種,不是這種,象徵著生活間也突然出現了無限的選擇。在這個時候的恐慌,跟文化衝擊是很大的。其實就是說一個人有選擇以後,你才會真正地成熟,因為你要決定,你要選擇。這是一個衝擊。然後畢竟我是一個很容易偏激的人,情感很激烈的,到了美國以後,你所受到的各種的衝擊,去美國之前我剛剛開始認識了一個初戀的男友,覺得自己初戀了。然後到了美國以後,就是這兩個最大的衝擊,一個是對理想的疑問,也可以說是理想的死亡,然後就是對愛情的疑問,對愛情的死亡。這兩件事情讓我驟然地成熟了,而且這一個差不多我花了十年的時間去消化這兩個死亡。賈樟柯:我們從沖姐的講述里可以看到當時這樣一個心裡的壓力,那們人們常說,在好萊塢有一半的居民要是成為演員的,何妨是一個從內地剛剛初來乍到的這樣一個女性的電影人,那麼當時是怎麼樣一個過程,讓你一點一點地從《大班》到《末代皇帝》,重新又回到大的銀幕,特別是到《末代皇帝》取得這樣的一個巨大的成功,這樣一個好萊塢打拚史,給我們今天有電影夢的年輕人分享一下。陳冲:跟今天的情況太不一樣了,當時我一到美國以後,我打過很多雜活,當時說了,沒錢,家裡也沒錢我也沒錢,那怎麼自己生活呢?就是經常比如到圖書館工作,或者幫人帶孩子,或者到餐館端盤子,就是我在得到最佳女主角以後都干過這些事。當時我從紐約就搬到了洛杉磯的一個大學,當時洛杉磯那個大學有幾個中文教授,就辦了一個中國電影節,一共四部電影,他們從中國領事館借的,裡邊就有兩部,一部是《小花》,一部是《蘇醒》,兩部都是我主演的電影,就把我從紐約請到了他們學校。我一到了加州,我說這天氣那麼好,陽光這麼燦爛,天這麼藍,然後再帶我到迪士尼玩了一圈,我說我不想回紐約了,這樣我就留在了加州這個學校讀書,與此同時這個教授也很好,替我找了一戶人家,這家人家就是可以讓我免費住在他們家,有一間房間給我住。與此同時到了加州還得生活,還在餐館打工。那麼上課的時候,我比平常的同學大了一兩歲,又經歷的比較多,所以就顯老,跟他們說不來。班上就有另外一個同學,還比我大兩歲,兩個人就聊起來了,我覺得他是在好萊塢做特技演員的,他是專門替人騎摩托車,騎馬,開車,是一個特技演員,動作的替身,然後兩個人就聊起來了,都有點電影工業的背景。然後他就說,你演過戲,我說你還不知道我還得過最佳女演員呢。他說你胡說吧,你怎麼還在餐館打工呢?說你要去試試,你在餐館打一個禮拜,做一兩天就出來了。我一聽,那我得去試啊,我做一兩天就出來了,就是說這個錢。所以當時去還真是為錢去的,沒有什麼太大的理想,這樣我說不用去餐館打工,去餐館打工挺累的。而且餐館打工,當地最大的一個中國餐館,裡面的經理,當時我們餐館邊上就有一個巨大的啤酒場,啤酒場的總部,然後那邊經常有帶着客人來招待的,經理就說,你看這是我們中國來的最佳女演員,弄得我無地自容,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平常打工我也不感覺,但是被他那麼一說我就覺得特別不好。我說不好,乾脆我去試試演戲吧。然後就去打聽了一下,說整個好萊塢東方人臉的,包括緬甸人、日本人、中國人、韓國人、越南人、蒙古人,只要是看上去東方人臉的,就那一家代理商。從我的大學坐了差不多兩個鐘頭的公共汽車,就到了那個人的辦公室,然後我跟他說,我說我在中國演過電影,我說我可不可以也在這裡演電影,他看了我一眼,他一句都沒信,看長得還行,所以就說那行,我給你一個名字,你去那拍一張照,拍完你把照片送我來試試看。那個攝影師是專門拍頭像的,說你回去吧。那段時間過去了,我想可能沒戲了,也沒電話來。突然間有一天來電話了,說你到這個地址吧,地址給我了,說有一個炸雞廣告,他們可以用所謂的當時的不同民族,說需要一個女孩子,你去吧。我就緊張的,興奮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就在那化妝,梳頭,把自己最好看的衣服穿上了。到那一看,那個地方像一群牛羊一樣的美女們,新手,在那等着。我到那一看烏央烏央的,我掉頭我又坐兩個小時的公共汽車回去了我根本就沒敢進去。後來等我會到家人就打電話給我了,說你缺席,你沒進去。我說我看到那麼多人,我不習慣。因為在國內當年我們的教育是要謙虛,你不可能我比他們都好,那兩千個人都不行,我就沒這個心理。他們說你這樣不行,你這樣的話那就算了,以後再也就不要去了,我給你爭取到機會你不去,我說那行,我下次一定去,我說下次我一定克服。後來又接到一個電話,說你去吧。當時美國有一個挺紅的電視劇,我說行,這次我一定去。就給我看了一個劇本,裡面有一個選美的場景,裡面有一個台灣小姐,穿上旗袍,就這角色。我說行啊,而且他們一天的工資的確是我一個禮拜的工資,我想這挺好。所以這是我在好萊塢的第一個角色,沒有台詞的,就在台上走一遍,從左走右,這是我的處女作。然後處女作以後受到鼓舞了,說這個女孩子不錯呀,另外一個戲,也是一個當時挺紅的劇,也是有幾年的歷史了,需要一個女孩子,說你再去試一下吧。這個有台詞的,我說這回有台詞了,然後就去了。那個戲叫《Simon Simon》。去了以後就讓我試一句台詞,“Do you like some tea?”,然後試演了以後,因為一般來說好多女孩子試演,你可能試演了十次,你可能得接受一次吧,就被說拒絕對演員來說應該是家常便飯,雖然我是不習慣,因為我在大陸,在國內都是給我的任務,都是主演。到了那,這個電影又讓我得到了,就上去說了這樣一句話,因為這兩個電視劇就進了演員工會,就這樣入會了。然後後面就做了不少類似的電視上的,他們電視上有連貫人物,然後還有每一集出現的客串,演了不少這樣的。在那之後就出現了《大班》,因為《大班》的時候我是為了一個夏威夷的角色去的,當時他們要找一個夏威夷的女孩子,然後我就去了,走進辦公室以後,說你陳冲,你中國人吧?我說我是中國人。不行,我們找個夏威夷人,就這樣把我否決掉了。就在停車場往自己車裡走的時候,一輛過坦克車就在我後面跟了一段,我想這傢伙什麼呀,我想這誰呀。他跟了以後,就突然窗戶搖下來了,說你知道(英語)是怎麼被看上的嗎?這是美國三四十年代的一個電影明星,他是在一個藥方里買葯的時候被星探看去的,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我當時不知道這個典故。我就想這個糟老頭子,想幹嗎?後來他給我遞了一張名片,他說你讓你的代理給我打個電話吧,他說我叫什麼。他當時在好萊塢,是意大利一個非常有名的製片商,在好萊塢也是非常成功的製片商。就這樣,其實《大班》已經整個招收過程已經過去了。就這樣我給了我的代理,代理說這是真的,不是假的。說那行,下午就去了,就這樣,一下子在車庫裡被看上了,就去演了這個《大班》。

賈樟柯:《末代皇帝》呢?我再補充說一下,去年,應該十一月左右,貝納爾多·貝托魯奇導演過世了,第二天我看到沖姐發了一個微博,回憶他們八十年代在北京拍攝的情況,那個微博被大家廣泛地轉發,非常感人。可以說這是沖姐很難忘的一個創作履歷。那麼當時怎麼獲得這個角色的?陳冲:就是說貝托魯奇他其實在全球各地都在找東方人的臉,會說英語的演員。已經找了一大圈了,也是找了一大圈了。那麼這個演員,副導演就把我分開了,他就跟導演說,他說其實你也不用找了,就是這個人,我百分之百知道是這個人。所以我見貝托魯奇的時候就不是像其他人那樣,就有這樣一個優勢,因為副導演對我非常了解,所以我也沒有為貝托魯奇去試演,當時都要去試鏡,我就沒有。貝托魯奇從一開始就跟我聊天,就是這樣一種親切感。然後他在外面去集資,又去找演員,只要到洛杉磯我們就會坐下來聊天,就這樣就得到了《末代皇帝》這樣一個機會,《末代皇帝》這樣一個機會就讓我覺得,就是說你所有付出的努力可能在那一件事情上,在當下沒有一個,但是只要是你付出了努力,你在這一輩子當中一定是有用的,你所經歷的,你所學到的,哪怕是你所經受的絕望也是財富,所以這個就讓我恢復了一種信心。那麼拍攝《末代皇帝》的整個過程非常長,像這樣的電影在今天是不可能拍了,整個拍攝過程就有八個月,我所參與的部分差不多半年。在這半年當中我看到的真是全世界最頂尖的,在各部門的技術上和才華上都是最頂尖的藝術家,跟他們在一起。就是這樣耳濡目染的,我覺得這是我對電影的情感,對電影的愛,這一輩子也許不幹別的了,不再逃跑了,可能就是從這半年當中所得到的。而且我日後又做導演的時候,這也是我唯一最有用的,等於是導演課吧,因為我沒有上電影學院,我所有都是在實踐當中去學會,就是這一份激情是從《末代皇帝》開始的。賈樟柯:我很想讓沖姐展開說一下《末代皇帝》的創作,特別是你作為演員,就是當時你們怎麼去準備這個角色,以及對於劇本,有沒有劇本研讀,資料收集,作為表演的個案來給大家分享一下。另外是從你之後成為一個導演同行,你覺得在貝托魯奇的身上有哪些他的導演方法或者他的工作方法對你是有影響的。那麼後來我自己導第一部電影的時候,也是我這樣體會到的,還有什麼呢?反正就是整個現場有一種氣氛吧,我記得當時我們的攝影師也是膠片世界之王,就看他特別輕聲地在說話,他都是非常沉着,很仔細,但是那個現場有一種尊嚴,他不是在那大吼大叫,或者發脾氣,他是以這樣的心態在仔細地工作。這個也讓我學會所以我希望我自己的現場導演的時候,希望或者奢望有這樣一種氣氛。賈樟柯:《末代皇帝》之後就是《天與地》了吧,還是《雙峰》?陳冲:《末代皇帝》以後就是《雙峰》,不是其實《末代皇帝》以後我又演了一部電影,那時候真的很傻,年輕的時候做過很多傻事,當時就突然間成了一個東方的花瓶,就是這樣一個美女,各雜誌會希望讓你上雜誌,到處拍照這樣的。然後我跟一幫演員在一起的時候就說要打破框架,不能以這樣一個花瓶的姿態出現,你要有實質,要有不同,當時就爭取演了一部電影,這個電影把我頭髮全剃掉了,臉上還做了很多的疤,我覺得如果這樣的話就是考驗我的實力了,就去做這樣一件事情,其實很傻,如果說讓你一個勁地演花瓶,你有花瓶演多幸福啊,也沒事。你盡量能把花瓶豐富起來不就完了嗎,可是我要鬥爭,當時還有武打片什麼的,我就覺得武打片不藝術,我覺得我要演戲劇,其實都很傻,那武打片多好看啊。那麼就是要破壞掉自己的形象,我就接了這樣一部戲,頭髮全剃掉了,臉上做了很多的疤。電影出來以後影評人都非常失望,說他演得是挺好的,但這不是我們要看的她。在那個之後就出現了《雙峰》,當時《雙峰》的導演他有個女朋友,是一度非常有名的一個模特,伊莎貝拉·羅西里尼。那麼當時就是這個角色就是寫給她的,他以前的一部電影裡面也是有這樣一個小小的地方,就好比平遙這樣一個地方,大家都是互相認識的一個小地方,突然來了這樣一個外來者,一個闖入者。那麼原來伊莎貝拉·羅西里尼在那個電影里演的也是這樣一個元素。那麼在《雙峰》也是這樣一個鎮,裡面也有這是一個闖入者。當時導演跟她吹了,吹了以後她就不演了,不演了說那得另外找,後來說不是意大利人可能也可以吧,就把我叫去了,叫去以後看完了就說行,就她吧,也是一個外來的闖入者。就這樣就演了《雙峰》,人生真的是很多很奇妙的因緣,如果他們沒吹,我就沒這個戲。賈樟柯:到《天與地》就跟奧利佛·斯通導演合作,當時沖姐如日中天,奧利佛·斯通也是如日中天,是他最旺年的時候,當然他仍然是很強壯的,還在拍片。就說當時《天與地》創作的情況是什麼樣子的。陳冲:《天與地》是這樣的,有一天我在洛杉磯時報上看到了一個書評,寫了一個越南到美國這樣一個女人,她寫了一本自傳,這個自傳我去讀了一下,我就被深深地吸引,雖然他是越南人,但是他是個東方人,當時想為自己創作角色。所以我一讀,我說這個人生經歷太棒了,我說我要把這個書的版權買下來,我要演這個人。我就去買版權,這是我第一次去買版權,就跟他的書的代理商量,基本上都要簽合同了,突然間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然後就說,對不起,實在是對不起。我說那我先到啊,我先談了,我都談了那麼久了。那不行,說你怎麼能這樣,我就不知道你能不能把這個電影拍出來,他買了一定他能把這個電影拍出來,所以我們對不起,我們還是得賣給他,這樣我就失去了這個版權。那他把這個版權買下來之後一擱就是兩三年。等到他自傳的續集又出來,就是他的續集是他在美國以後的那一段。又出來之後,奧利佛·斯通就覺得說我現在腦子裡可以拍這部電影了,他有了這兩本,腦子裡出現了這樣一個結構。那個時候他就開始拍了,那個時候我大概29歲,快30了。然後自覺就老了,就演不了了。30了,女主角一開始的時候是14,我當時要有劉曉慶的勇氣我就可以了。然後想着就算了吧,那就祝他們拍一部好電影吧。後來奧利佛·斯通就跟我聯繫了,說你看看你能不能幫我演她媽。後來我想,到底是我心愛的故事呀,又是那麼好的一個導演,我說行啊,你要我演爸我都去了。就這樣,我就演了在裡面的一個母親,真的當時那個化妝,要化到老,七八十歲,那臉上貼了多少東西,撐開的皮,拿吹風機給你吹,吹皺紋什麼的,就是這樣。但是我學了好多,因為奧利佛·斯通是一個特別有激情的,非常絕對的這麼一個導演,他也是跟謝晉導演一樣,相信要下生活的。所以當時我,還有一群非職業演員,每天在稻田裡種地,腰酸腿痛,你說我是一個平常鍛煉的人,自認為是有肌肉的,力氣很大的人,可是到稻田裡種地是另外的肌肉,渾身酸痛,就是這樣。賈樟柯:再是《紅玫瑰與白玫瑰》。

陳冲:我三十歲的生日過得特別隆重,我在洛杉磯過完了就到上海過,當時覺得就是為青春送葬的那種感覺,真的,鮮花多的真的跟葬禮一樣。就在那個時候,在上海找了我一幫培訓大師班的同學們在一塊兒,準備吃晚飯了。那個時候不知道誰給我介紹,說關導演跟他的美術知道今天也想來,我說是嗎?行啊,就來吧。這樣就在我們的生日晚會上隨便聊聊,完了以後就開始了《紅玫瑰與白玫瑰》。我對關錦鵬是有了解的,對他的電影也很欣賞的。他對女性人物的細膩的觀察,所以當時讓我演紅玫瑰,我覺得是很幸運的。我當時也挺奇怪,我覺得我自己更像白玫瑰,然後他們兩個跟我說你怎麼能是白玫瑰呢,你肯定是紅玫瑰。我說好吧,那就紅玫瑰一下吧。好多事情我也不知道當時他們是在上海衝著我來的,還是衝著我的派對來的,我不知道,機會就是這樣來的。賈樟柯:1994年《紅玫瑰與白玫瑰》,然後到1997年的《天浴》只有三年的時間,那個時候你已經決定了做導演,決定這個題材了嗎?是什麼原因讓你從演員想多一個創作的嘗試,變成一名導演。陳冲:當時根本沒想過,其實我也很喜歡《紅玫瑰與白玫瑰》的現場,當時我就記得紅玫瑰的家,如果你仔細看的話,牆上有很奇怪的馬賽克的那種東西,所以其實他的景整個是有抽象性的,其實是一個很抽象的景,不是很具像的景。所以我也能夠在現場感受到一種不同的氣氛,一種不同的拍電影的方式,雖然我們的表演是細膩的、具體的,現實的,但是他的景是非常抽象的。所以在這個環境當中也是另外一個感受,也是挺令我興奮的,當時沒想過自己要拍戲。後來得了最佳女演員,這以後又引起了我的一番思考,三十多歲的人了,在好萊塢的角色目前都是演反角,就是那種龍形女性,在他們眼裡特別惡毒的角色,已經不再是一國的花瓶了。所以就在這個時候覺得沒有意義,因為畢竟自己對電影是熱愛的,而且對電影的可能性我也看到了不少。如果說我就這樣將就下去,似乎是在踐踏自己所愛的東西,就不太願意上場了,不太願意再表演了。就在這個時候就被請到柏林電影節當評委。那個正好是2000年前的那種氣氛吧,都是非常絕望的那種電影,我看完了以後我覺得我也經歷過悲劇,我們民族也經歷過悲劇,然後我的感受跟他們是不一樣的,我覺得我要講一個我自己的故事。那麼從這個時候正好我的好朋友嚴歌苓跟我說起這樣一個故事,她要寫的一個故事,是她朋友的一個經歷。聽完以後我就很有感觸,就在去柏林之前,她就把這個短篇小說給我了,我一路在那看,看完了以後我就心潮澎湃,柏林電影節結束以後,我就在回來的飛機上,從柏林到舊金山的飛機上,這12個小時我就不停地在寫,我12個小時就差不多把那個劇本拉出來了,等我到了舊金山,當時嚴歌苓住在舊金山,我就說我們把這個電影拍出來吧。她說真的?我說真的,然後就把劇本給她看了,然後她就跟我一塊兒把劇本修改了。然後我自己不知道我為什麼對那個電影有那麼大的衝動,現在回憶起來的確是這樣,因為我很小的時候,差不多九歲十歲的時候家裡就在討論這樣的事情,就是怎麼樣才能保住我跟我哥不要去很遠的黑龍江、雲南插隊落戶,因為當時的鄰居們同學們都非常關心這個問題,被送到很遠的地方去,也有很可怕的故事傳回來。雖然我是好奇,我沒有太多旅行過,所以對黑龍江、新疆、雲南,覺得年輕人跑出去有這個好奇,又有恐懼,就是這個好奇跟恐懼埋下了一個種子,就是我的同輩人當中有很多人就是《天浴》當中文秀的這樣一個命運。那麼我就進了上影培訓大師班,我14歲就進了上影了,所以我的同學當中還有很多農場回來的,他們也說起過,他們當時老師去農場把他們招回來以後,那樣的一種心情,回城的心情,被送出去的心情。所以我其實對這件事情有一個情結,對這件事情有一個倖存者的情結,覺得我是一個倖存者。我現在才知道,如果不拍那部戲,我就不能拍任何其他的戲,這是我們那一代人的青春,那一代人的犧牲,所以我必須要把這個電影拍出來。就在這種情況下我其實是不懂的,我既不懂製片,我也沒寫過劇本,除了在上課的時候寫過一些劇本,就是憑着想要把這個故事講出來這一個衝動開始出去籌資,這個籌資對我來說簡直痛苦極了,因為其實我是一個挺害羞的人,比較自閉的一個人,那麼演戲,從小在攝製組,這已經有一種習慣,覺得攝製組是一個大家庭。但是你要讓我拿着一個劇本出去跟人要錢的時候,這個痛苦,就硬着頭皮去找富人。當時想這個錢怎麼來,這種富人一晚上打麻將可以輸掉一百萬美金,就跟我要這個那個的,證明我投資一定能回本什麼的,我心想,我怎麼知道投資怎麼能回本,我哪懂,我什麼也不懂。就這麼最後把錢給籌齊了,然後就把這個電影拍出來了。所以我覺得我這次到平遙來,我為什麼那麼喜歡,然後跟年輕人一起聊天我也很喜歡,因為我知道這個處女作是什麼意義,就是處女作的可貴,它的意義,他在你這一輩子以後都是從這一部開始的,如果你是電影人的話。那麼當時拍《天浴》就是這樣一份激情,我從來沒有吸過毒什麼的,人家說那種嗨的感覺,可能就是這種感覺,就是整個那一段時間特別的嗨。很艱難的條件,我們當時租了好幾輛公共汽車,位置拆掉一半,放器材,邊上還可以坐。高原上沒有什麼路,每天顛簸着去我們所要的那一個小坡,來回很長的路,顛的特別厲害。當時一路聽着,一路看,你就覺得天上的雲彩的色彩也是你從來沒見過的,草地上新長出來的某一個花也是你從來沒見過的,你覺得所有的眼前的一切它的色彩都更濃厚,你對一切的感受都是那麼的感動,整個一個特別特別的嗨。我覺得這一份激情,就是處女作的這個激情是我一輩子都要懷念的。那麼沒什麼經驗,但是好在我周邊的人是有經驗的,我們當時在外景拍了兩個月,回上海拍了兩個禮拜左右,然後整個過程就是成長幅度特別大,特別令我興奮,一個人最重要的,最令人興奮的是讓你感受到自己成長的弧度,你能夠感受到自己成長的弧度的時候,那是最幸福的。賈樟柯:《天浴》完成之後給沖姐作為導演帶來無數個榮譽,那麼也從那個時候沖姐開始叫做雙軌發展,一方面是作為導演的陳冲,一方面仍然是作為演員的陳冲,就是作為演員的這個身份到最近幾年更加讓人們嘆為觀止,因為過去常有一個話叫常青樹,常青是不容易的,之後又合作了包括像跟姜文導演合作,包括跟李安導演合作,也跟澳大利亞導演合作了華語片,就是到這個階段的表演可以說是遊刃有餘,爐火純青的表演,特別是在姜文導演的《太陽照常升起》裡面,讓我們看到一個非常有力量的一個陳冲。那麼想請你簡略地說一下跟姜文導演、李安導演,就是近期的這些創作。陳冲:不那麼近期,認識姜文導演其實也是在那之前挺久的了,特別欣賞他。但是沒有想到會跟他合作,那麼有一次在北京他就說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他不給人看劇本,他老給人講劇本,講完了我覺得挺美妙的,挺好的,我也不知道這裡面我有什麼角色。突然有一天就說,你來給我演戲吧,我說行,我也不知道他讓我演什麼,劇本也沒看過。然後就定了機票,就說什麼時候到雲南,我說行啊。我什麼也不知道。然後就在我出發之前快遞送了一個劇本,我就在飛機上看這個劇本,說你要演的是林大夫,說這個非你莫屬,你就是這麼個人,我看完了以後發現林大夫就是十三點啊,原來我在姜文腦子裡就是這麼一個十三點,就在想這個東西應該怎麼演。其實表演這個東西挺奇妙的,很多其實是一種本能,你不可能有太多的設計,你就仔細體會說為什麼別人看見的時候說這就是我,我就努力地尋找自己身上的林大夫的影子。其實說實話,我們演一個高位的人也好,演一個卑賤的人也好,無惡不作的人也好,我們內心都有他的種子,人的豐富性就在於此,我們要肯定我們的豐富性。我們不能說我是個好人,我善良。你不可能每時每刻都善良吧,不可能,你有過惡毒的念頭吧,是人都有過的,那麼我就說我身上一定也是有林大夫的東西,是別人看見了,我不承認的東西。就是這樣去尋找。我能夠感受到我自己是個老天真,林大夫其實是個老天真。這種對愛情的嚮往,哪個人沒有啊?七八十歲的人都有,所以就是這樣慢慢地去接受了,這個過程是接受了我內在的林大夫而已,不是說我要去演別人,或者演一個自己認為陌生的人。當時我一看到的那個驚訝,覺得我怎麼是這麼個人呢。那份驚訝是在於你自己沒有承認過自己的那個部分,自己對自己永遠是不了解的,你能夠看到別人,你很難看到自己,哪怕鏡子里看到自己,那是個反了。所以在演每個角色的時候,其實不是說我進入角色,而是在我內心去尋找她,然後把它承認下來,肯定下來,如果一定是自己覺得缺的東西,可能會在其他自文學作品的人物當中去找到。就是這樣的一個機遇就演了林大夫,其實林大夫不難演,非常容易演。我跟賈導也合作過,就是一個好的導演,你在他面前你就會演戲了,他知道怎麼引導你。姜文是個非常能引導演員的一個導演。其實賈導也是,我跟你說,他自己不知道,你看我插出去,我不說《太陽照常升起》了,我跟賈導演過一部戲,當時就是拿了劇本以後,讀了,記住了,然後就到了現場,到了現場以後是個理髮店,我當時是了解的,這一群女工應該是怎麼樣的。去了以後好像走戲沒走我都不知道,好像沒怎麼走,然後架好了機器就開始拍了。那麼這個人她等於像被採訪一樣的,她是在講她自己的事情,但是她是個女工,你看我現在跟你說話,我是幹這一行的,我學會了,慢慢跟你說話。那個人要跟一個人,要告訴一個人自己的故事的時候,她該有的那種聲色,其實我覺得就把我往那一放,然後就開始說你拍。我就能夠感覺到,因為畢竟說一個人剛到現場的第一天,很生澀,有點緊張的。就是不管多有經驗的演員他都是緊張的,還不知道我這個人物應該怎麼演,也沒有太多的溝通。後來我就看了《二十四城記》,我就想賈導有道理呀,要說這個事情總是有點不適,有點緊張,就是要跟人說,可能是在跟陌生說那種事情。那種感覺天然地就生出來了,當時如果你給我排練了十幾次就沒了。所以跟姜文導演,我記得他給我的一個啟發,這人叫什麼,那男的叫什麼我都忘了,黃秋生,就是跟黃秋生演得這個人物示愛的時候,姜文給我的一個提示是什麼呢?你們想不到的,真的想不到,他說你想想,那個上了台以後領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的那個感覺,你上奧斯卡台的時候那種激動,又想哭又想笑,那氣喘不過來,得了奧斯卡然後那個得獎感言的那個感覺就是你跟他示愛的感覺,這多好啊。所以就是你跟這樣的導演合作,其實挺過癮的。還有一場戲,他們要抓摸她屁股的人,說到底是誰摸的,要抓這個人。這個時候就要讓她去感受說這個手到底是綿綿的手,還是硬硬的手,還是怎麼樣個捏法,就是讓這些嫌疑人去捏她的屁股,然後就有林大夫的鏡頭,人在布背後,有人去摸她的屁股。我在想那你要我怎麼演,然後他的一句提詞我也覺得很有意思。他說你就開心啊,真的就自己永遠在那忍着自己的笑,你知道嗎?這種提示吧,就說很不一樣。但是很可行,就是自己當過演員,他知道有一些提示是可行的,有一些提示,如果導演給你說一大堆,但是不是可以去完成的一個任務,他不是一個具體的東西,那就挺難讓你受到啟發。然後他就有這種非常另類的,但是讓你一下就理解了,他啟發了你,所以這個林大夫她在那也不是單純的開心,但是開心這兩個字就是一個種子,所以那場戲就很有意思的。這個是讓我知道怎麼跟演員說話是有用的,自己的體會當中,所以至少我說我今天如果是哪怕沒對演員,一下子提不出來,我不知道該怎麼說的時候我不說,因為有的時候你說多的會把說人困惑了,有具體的提示,你有很好的想法你可以說,但是沒有的話我就不說了。賈樟柯:時間過得很快,我們一個半小時的論壇已經接近尾聲,沖姐最近又主演了張藝謀導演的最新的作品,在重慶。陳冲:沒有,不是主演,是客串,那部電影應該快出來了。賈樟柯:對,那天張導說今年就會上映。另外沖姐也執導了她最新的影片《英格力士》,在新疆的,那我相信未來大家在大銀幕上看到這部影片,包括她最新的表演,還會有機會跟沖姐來交流。今天我們這個活動是跟新浪微博合作,也要謝謝微博前的網友,這裡面有幾個網友的提問,我們問一下沖姐,這位網友說,從你的職業生涯可以說一說你的記憶中所經歷過的最尊重女性的事情和對人最冒犯的事情是什麼。陳冲:有個最字就比較難了賈樟柯:那就改成比較陳冲:就是說肯定是有過被冒犯的,但是我這個人比較屬於能夠……就是這種冒犯,就像我穿的雨衣上的水,滴着就滴走了,它不會滲入我,所以我也不會把它特別記住。尊重女性的,我所合作過的大部分的導演,工作人員,都是尊重女性的,所以沒有什麼,我覺得女性也不是要把你拎出來特別去尊重一下的,我覺得就是應該人與人之間本來就應該有的尊重,其實人與人他本來應該有尊重,我經常看到的,並不是說男性或者女性,這種是有的,對女性的不尊重是存在的。但是比方說上級與下級,比方對自己的駕駛員、助手,對所有身邊付出的人,那種尊重應該是一個天然的事情,就是人與人應該有一個基本的尊重,這個基本的尊重是必須有的,這是尊嚴。所以當我看到有這樣的情況,斥罵下屬或者怎麼樣,我覺得非常不可忍受。人與人必須要有一個起碼的尊重,人格的尊重,這應該是一個平等的東西。我們是講究平等的一個制度和國家,更應該要去注意到。賈樟柯:網友皇后的帽子想問,對於女性電影人來說,創作中面臨的最大的問題是什麼。陳冲:創作中面臨的問題太多了,就是女性我覺得……前幾天有一個記者問過,就說現在有很多中年女演員的困惑,接下來應該怎麼走,演戲演到了非常爐火純青的時候,而自己老了,沒有角色可演了,這個的確是一個問題,就是英雄無用武之地了。電影是一個造夢的東西,如果說觀眾特別想看到青春靚麗的美女,這個製片方也沒辦法,他也必須得這樣做。但是我覺得現在一個非常陳舊的想法,我接到過不少劇本,就是那些奶奶外婆的角色,都那麼程式化,那麼套路,套路到了極點,太無趣了。其實女人到了這樣的年齡不是這樣無趣的。難怪人家不要看了,難怪人家要看青春靚麗的人去談戀愛了。但是不管在哪一個層次,哪一個年齡層次,人的渴望、人的失落、人性、人的生存條件,人的靈魂是不變的,一個有趣的人仍然是有趣的,年齡所提供的豐富就沒有機會被展示出來了,所以我自己現在在想一定是有的,一定要把它變得非常有趣,而不是像我所接到的今天的這些劇本,真的奶奶、婆婆這些人物,難怪人不想看。賈樟柯:我想沖姐回答了另一位網友,就是我從山裡來我帶着蘭花草這位網友的提問,已經回答了,最後一個問題,這個網友叫偶爾蹦達,他說目前有一種說法,在不久的未來,電影的表達方式和藝術形式會凌駕於故事內容之上,我沒聽過這種說法,請問如何看待這種說法。陳冲:電影的形式和內容本來就應該是結合起來的,因為電影本身是一個形式,所以電影的形式的確是很重要的,就好比一個小說的形式是重要的,一個編劇所看到的一個全新的文字表達,他會興奮,他會想看。我們看到一個電影全新的表達我們也想看,這個形式本身是內容的一部分,因為電影就不是一個可以言表的東西,如果我今天能夠把一個電影很好地講給你聽,那我還拍了幹嗎呀?要花那麼多錢,那麼多精力,一切的一切,不是多浪費掉了嗎?那我們做的東西本來就是不可言表的,不可能我跟你講清楚的,必須你去看才能感受的。這樣電影本身就是一個形式,但是當然我能理解對內容的缺乏,因為我覺得現在的孩子,包括我小女兒,他能很熟練地拍攝,很熟練地剪輯,缺乏內容,為什麼?她缺乏生活。就說今天的內容的確是有一點太缺少百花齊放的東西,生活當中是那麼的豐富多彩,五花八門,銀幕上能看到的東西的確是少了,就說我們的想象力也好,我們對內容的消化和理解也好,我覺得的確是有待於去發展。還有一點,我覺得電影從一開始被否認,被畫家們或者小說家們覺得這個叫什麼呀,慢慢地也成為了一種藝術形式,它的確是成為藝術了。近年來它又被技術所侵略,然後技術又開始佔領了我們這個領域,所以藝術的確是受到了威脅,內容受到威脅,藝術受到威脅,那麼全世界各地的電影節其實我覺得目的之一也是為了讓廣大的觀眾朋友們,就說那些希望看到不同東西的觀眾,他能有他個人想表達的東西,情感,他也能有這樣一個展示的平台。所以我覺得這是個問題。賈樟柯:好,謝謝沖姐,謝謝在座的各位觀眾,然後也要謝謝新浪微博,這次平遙國際電影展跟新浪聯合舉辦的一個論壇,也是新浪潮節目的一部分。今天的論壇到此結束,我們用掌聲感謝陳冲老師的分享。陳冲: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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