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屆山一國際女性電影展前天（9月19日）在成都開幕了。本屆開幕影片《春潮》，由郝蕾、金燕玲主演，在今年的上海國際電影節，入圍了金爵獎主競賽單元最佳影片，並獲得了最佳攝影獎。
因為只有一場展映機會，而能在大銀幕上看到郝蕾、金燕玲兩位出色的女演員對戲，更是可遇不可求，所以《春潮》一開票就秒光。我們有幸去了現場，並且在電影以外聽了不少背後的故事。
《春潮》講述了一家祖孫三代女人同住一個屋檐下生活的故事。
姥姥紀明蘭（金燕玲飾）是一位退休老師，性格強勢，在街坊鄰居面前為人熱情，受人愛戴，回家卻判若兩人，頻頻詰難女兒。女兒郭建波（郝蕾飾）是個記者，也是大齡未婚的單親媽媽，嫉惡如仇，卻性格淡漠，不愛說話，只有面對女兒時會展示溫柔的一面，對待母親一味隱忍克制。小孫女郭婉婷活波開朗，卻是個人精，小小年紀就知道如何在姥姥和母親的關係中生存。
看電影的時候就有一個強烈的感覺，大銀幕上的這祖孫三人，實在是太真實了，真實到隨便截一個鏡頭，好像就能看到自己和家裡親戚的影子。
比如有一幕姥姥紀明蘭帶着一幫鄰居組合唱團在家排練，女兒郭建波下班回來看到家裡鬧翻天，雖然心煩氣躁，但又不敢正面剛當著母親的面把鄰居轟走，於是偷偷拔了廚房下水管，水流一地，合唱團不得不暫停離開。實不相瞞，拔下水管這一招，每年春節家裡被輪番親戚轟炸的時候，我早就在心裡默默演練過100遍。
還有紀明蘭挑刺郭建波的時候，女兒試圖張口說兩句，她打斷不說，還要翻舊賬連着一起懟，女兒沉默回房間，她又覺得是在甩臉色給她看，氣到放話說“懶得伺候你們娘倆”那個語氣，跟我媽爆脾氣diss我和我爸的時候簡直一模一樣。
電影展映後，主創導演楊荔鈉、女主角郝蕾和製片人李亞平也一起來到了現場，跟觀眾交流觀影感受。
在回答影迷提問的環節，郝蕾直爽地表示對自己在影片中的表現很滿意，並且認為自己雖然跟片中角色郭建波性格差異很大，但其實對她最有代入感，因為在現實中她的身份就“既是母親，又是女兒”。
只是郭建波話極少，是“對生活有點遠的人”，為了表現出這種疏離感，她說自己在跟飾演母親的金燕玲老師對戲前，甚至還會避免見面。
郭建波說話最多的鏡頭，就是她在影片末尾的一大段獨白，母親生病後，她終於能趁着她熟睡時，痛陳她作為女兒幾十年來內心的缺失和怨恨。
然而這一段文學化的、被郝蕾調侃“不是人話”的獨白，卻被現場的影迷們解讀出了截然不同的意義。有人覺得那是全片的高光時刻，為電影畫上一個澎拜的註腳。有人卻認為，鏡頭敘事已經能讓觀眾明了這家人的愛恨情仇了，如此長段的念白反而影響了文藝電影需要給觀眾營造的留白，過於飽滿。
郝蕾則直言自己當初就是因為看到這段獨白被打動，從而決定接下這部電影。作為郭建波本人，她十分能理解這個女人40年的人生中壓抑了什麼，而作為紀明蘭的女兒，她同樣也能理解母親對她始終無法釋懷的心結，因為理解，所以才只是選擇在那樣一個時刻爆發，那段話可能在她40歲的人生里重複了無數遍，都這麼苦了，“大家多聽一遍怎麼了”。就，還是郝蕾式的直爽。
對於為什麼塑造這樣一個郭建波的問題，楊荔鈉導演講起了自己拍攝電影的初衷。
她是拍紀錄片出身，觀察和記錄生活是她的擅長和興趣，她親身經歷或是聽說過太多中國式家庭的矛盾，這是每一個芸芸眾生都會經歷並且終身經歷的問題，而郭建波面對的家，可能就是這些家庭中最尋常又或者最典型的一個，一樣不堪，一樣雞毛滿地，一樣難以分割。
“生活對你的折磨，就像一個小細刀在刮你，而不是捅你一刀”，郝蕾在後來採訪中這麼補了一句。
最特別的是，這個家裡沒有男人，姥爺去世 ，爸爸不明，只有一個鄰居周爺爺，屬於跟姥姥的黃昏戀，但完全是這三代人關係中的局外人。三人之間表面看似相依為命，其實各有心結，暗潮湧動，衝突最後又總能若無其事回歸表面正常。
導演並沒有着筆女性與男性之間的直接對抗，而是將同為女性的三代人放在一個場所里，這個場所中的男性是缺失的，但矛盾的根源其實又跟男性息息相關，比如被紀明蘭恨了一輩子的丈夫，還有郭婉婷不知姓名的父親，女性跟女性之間時時劍拔弩張，卻又存在難以割斷的連接。親密，卻又分裂，電影中刻畫的原生家庭問題，也同樣也是現代社會備受年輕人關注的問題。
更讓人覺得窒息且無能為力的是，這個家庭的氛圍現在是由強勢的奶奶主導的，但接過家庭局面主導者身份的“後來者”，在這種紮根於血液里的原生家庭環境里，沒人知道她們會不會不知不覺就成為下一個這樣的主導者。所以電影當初宣傳的主題總是提到，“你和母親的關係，決定你和世界的關係”。
“推開一扇中國家庭的門，裡面可能都坐着同一個姥姥”，導演用這句熟語調侃她想要表達的自己對原生家庭問題的理解，她同時又強調自己僅是一個記錄者，並不是要教導觀眾怎麼做怎麼思考，所以郭建波跟母親究竟有沒有達成和解，孫女郭婉婷未來會長成什麼樣的大人，電影並沒有給出任何答案，畢竟就算是上帝恐怕也“無法給生活正確答案”。
交流期間，一位女觀眾站起來分享自己的故事，她說自己半場電影都是哭着看完的，她太能理解這種無法言說的生活的不堪。在她的小時候，爸爸在外地工作長時間不回家，要是某次回來了，媽媽在宴客招待朋友時都會讓他躲去窗帘背後。她雖然至今還記得這個丟臉不敢跟夥伴分享的、模糊的印象，但好在自己已經長大到了能夠理解家人的年紀，甚至會借童年的經歷反思自己現在的性格和行為，她很感謝自己。
曾經痛過，怎麼可能忘記呢，和解是不會和解的，學着直面，不要逃避，或許可以找到自愈的辦法，這大概是《春潮》想說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