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奇緣2》: 魔法少女歸隱山林, 迪士尼走向保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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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迪士尼動畫電影《冰雪奇緣》甫一登陸院線便在全球範圍內引發了連鎖反應,動人悅耳又朗朗上口的插曲廣為傳唱,北歐皇室姐妹情誼亦令電影院中的觀眾感到心潮澎湃。作為一部成功的商業動畫電影,《冰雪奇緣》時隔多年推出續作,揭秘冰雪女王艾爾莎緣何能夠擁有魔法。電影仍然延續第一部的方向,以姐妹情誼作為故事主線,但在故事內容的處理和故事主旨上呈現出截然不同的面貌。相較於2013年的第一部,今年的續作思想上更加保守,對人物歸宿的安排也讓整個故事呈現出人物情感轉折突兀、人物設定與故事整體走向相悖的問題,折損了這個系列電影所具有的獨特性和傳遞出迥異於其他“迪士尼公主”故事的精神,最終降低了電影在觀眾群體中的美譽度。在全球政治保守主義傾向愈發明顯的當下,《冰雪奇緣》在故事層面的轉向成為時代思想轉變的表現和印證。

作為構建《冰雪奇緣》故事的核心,冰雪女王艾爾莎的魔法始終是故事展開的原動力:第一部中,艾爾莎因為對自己的魔法感到恐懼而選擇通過逃避社會完成自我認知的統一;第二部中,艾爾莎已經完成了與自我身份的和解,追溯魔法的來源成為姐妹攜手出發開啟新探險歷程的動力。在第二部電影的結尾,艾爾莎選擇將王位禪讓給不具備魔力的妹妹安娜,以守護魔法森林為名從世俗社會中至高無上的女王蛻變為傳說的一部分。如果說第一部的主線敘事是愛可以彌合魔法世界與世俗世界,那麼第二部則通過為安娜安排一段世俗認可的、保守主義的異性戀婚姻消弭了第一部構築起的姊妹情誼,從而再度使魔法世界與世俗世界分離。

作為支撐起兩部《冰雪奇緣》的靈魂所在,艾爾莎的兩次變身不僅作為魔法存在的神跡印證出現在電影中,同時也完成了“變身”與“魔法”雙重文化隱喻,使得在人物行動中潛行的情感敘事暴露出來,完成了對故事內核的構建。而女性角色的魔法變身在一個層面上反映着女性的自我追求,亦從一個側面反映出女性自我表達和慾望展示在現實中處於被壓抑狀態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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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奇緣2》中的冰雪女王艾爾莎

在迪士尼的童話王國中,變身故事並不少見,並存在兩種模型:一類以《花木蘭》為代表,一類以《灰姑娘》為代表。在這兩種故事模型中,女主角都需要通過“變身”實現個人意志,在《花木蘭》的故事中,花木蘭通過改變妝容、服飾代父從軍,在《灰姑娘》的故事中,辛德瑞拉藉助女巫的魔法改變了服飾、妝容、交通工具和隨身侍從,跨越了階級,與王子會面並定情。在這些變身故事中,主角都是年輕美麗的女性,主角必須向世俗社會保守身份的秘密,真實身份暴露成為主人公在故事中最大的危機來源。

將視線從美國迪士尼轉向日本動漫領域,同樣能夠看到這兩個變身故事模型的各種演繹。戰後日本社會百廢待興,少女漫畫逐漸發展起來。1953年日本漫畫大師手塚治虫開始在《少女俱樂部》雜誌上連載漫畫《藍寶石王子》(又名《緞帶騎士》、《騎士公主》),這部漫畫被視為日本早期少女漫畫的濫觴之作,同時也開啟了日本少女漫畫以“女戰士”為主人公形象的歷史。《藍寶石王子》的主角“藍寶石”公主是一個擁有“男孩的心”的女孩,她所降生的王國不允許女性繼承王位,藍寶石被迫女扮男裝以“王子”的身份生活,應對宮廷大臣謀反篡位的危機,同時也不得不面對自己愛上鄰國王子的事實。藍寶石要獲得愛情就不得不暴露身份、失去權力,而鞏固權力的代價則是放棄愛情。

1972年,池田理代子開始在雜誌《瑪格麗特》上連載以法國大革命為背景的少女漫畫《凡爾賽玫瑰》,這部與手塚治虫《怪醫黑傑克》、永井豪《惡魔人》並稱為上世紀七十年代漫畫三傑的作品中,主人公和前述的藍寶石公主有着類似的際遇。主人公奧斯卡是法國軍事貴族的女兒,因為家族中沒有男性繼承人,被父親以男性的身份撫養長大。奧斯卡長大後成為了路易十六王后瑪麗·安托萬奈特的侍衛隊長,奧斯卡除了要在複雜的歐洲政局中護瑪麗周全,同時也要忍受因為女扮男裝身份而無法獲得愛情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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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變身動漫形象

日本動漫中灰姑娘模型的變身故事有着更重的舶來品痕迹。1966年,東映魔法少女系列動畫片的第一部《魔法少女莎莉》播出,動畫片改編自美國電視劇,講述了外星魔法國少女莎莉因為對人類社會產生好奇而來到地球,化身名為“夢野莎莉”的五年級小學生在地球生活。早期魔法少女故事大多是兒童向的,隨着戰後第二波女權運動至世紀末過渡到第三波女權運動,更多的女性向漫畫開始吸收灰姑娘模型變身故事。1991年,武內直子的漫畫作品《美少女戰士》開始在講談社的月刊雜誌《好朋友》上連載,故事的女主角月野兔是一個小迷糊類型的初中二年級女生,與一隻具有魔法的黑貓相遇後開始了變身成為美少女戰士水兵月並為了抵抗黑暗勢力不停戰鬥的故事。《美少女戰士》開啟了九十年代日本少女漫畫的一大類型,被戲稱為“馬猴燒酒”的魔法少女成為日本動漫領域中一種獨特的存在。1996年日本知名漫畫創作組合CLAMP開始在《好朋友》雜誌上連載《魔卡少女櫻》,故事的女主角同樣是一個可愛的女中學生,通過變身與黑暗勢力戰鬥來保護現實世界的和平。

進入二十一世紀後,在日本動漫創作內容和類型不斷豐富的過程中,魔法少女依然是一種重要的角色類型,而魔法少女程序化的變身模式和戰鬥劇情也成為許多作品調侃的對象。魔法少女故事的內部結構也發生了變化,拯救的主體從魔法少女本人轉向了王子,敘事結構逐漸複雜化,題材從非暴力的、非直接性的魔法轉向軍事武器,童話風格轉向寫實風格,但變身故事的社會文化內核並沒有發生本質改變。

日本動畫《老子是魔法少女》

二戰結束後,受全球女性主義運動風潮和日本國內經濟變化情況影響,日本女性的社會活躍程度更高,針對性別平等權利的法律保護力度加大,女性自我表達空間擴張,但社會對於女性的期許仍然沒有發生顛覆性的變革,上世紀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動畫中女性的理想形象是賢妻,七十至八十年代,媒介中家庭場景開始變化,女性理想形象過渡到良母,進入九十年代之後呈現出“賢妻良母”的複合型需求。在包括動漫在內的大眾文化視覺呈現中,女性的形象依舊基於家庭,並未突破家庭範疇樹立理想的女性形象。

無論是花木蘭式變身還是灰姑娘式變身,在文化內涵上都有着共同的指向。無論是哪種變身,“變身”本身都是藉助強化或改變外在裝備而改變女主人公的屬性,進而揭露出兩個事實:其一,女性想要擁有力量;其二,現實中的女性不具備這種力量。在變身故事中,女性想要躍居社會階層中的高位、飾演拯救世界的領導者角色,就不得不改換身份。而無論哪一種變身模型,女主人公所馳騁的疆場都呈現出一種烏托邦狀態,女主角變身的方式是不具備實操性的、不可複製的,變身故事的展開必須依託想象的空間,否則無法在邏輯層面上自洽。變身的存在,從一個側面證明了女性在現實社會中很難或無法實現自我的事實。

變身故事的另一大特點在於,這些故事中女主人公受困於身份無法獲得愛情成為故事最核心的矛盾。變身故事的女主人公仍然需要接受現實社會對於異性戀女性的基本規訓和要求,“美麗”仍然是身為女主角的核心要素,儘管也不乏悲劇性的結局和殘酷的過程,但女主角的戰鬥大多是非暴力的,鮮有直接的對抗性場面,女主角的情感生活仍然是故事描述的主要內容,身份轉變不過是為女性角色內心探索設定的外部條件,情感上的收穫仍然被視為故事結局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

《冰雪奇緣》系列故事中,“魔法少女”艾爾莎的故事核心模型仍然是灰姑娘式的,第一部中,人物最大的危機來自於秘密身份曝光。與日本動漫中常見的設定不同,艾爾莎被設定成為社會統治階級的一員,她不需要通過變身獲得領導權,但和其他魔法少女故事一樣,秘密曝光仍然會使她與生俱來的社會地位發生動搖。在這個系列的第二部中,艾爾莎放棄了社會地位,退回到了烏托邦式的魔法世界,將現實中的社會統治權力讓與了無魔法的、異性戀的妹妹安娜,進而讓這個系列從設定到人物命運安排徹底地完成了一次對魔法少女故事社會文化內涵的反叛。如果說第一部在迪士尼公主電影中具備某種先鋒性,那麼第二部在思想立意上則完全是一次倒退。

《冰雪奇緣》第二部通過將女性戰鬥的場域(即魔法世界)與世俗世界隔離開來,完成了對女性自我意識和慾望表達的架空,變身的意義被徹底消解,敘事中的女性仍然渴望獲得力量,然而變身獲得的力量不再作用於現實社會,而僅僅作用於一個與現實隔離的空想地帶,女性渴望的力量被虛化了。從第一部到第二部的六年間,國際政治主流風向已經完成了一次大範圍的轉變,保守主義成為主導思想,男權社會既有的意識形態回歸,艾爾莎在架空的魔法世界中不斷衝破冰築的藩籬,但在現實中半個世紀以來“魔法少女”所反映出的隱形天花板禁錮仍然無法打破,甚至突破性的表達都不再有空間容下一聲“隨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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