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这个陈华不时拿眼瞟她,显然对她的身份生疑。遭了,有件事情她大意了。之前微儿到成衣铺子去给她传消息,不正是这个人跟着么?如此一来他会不会认出她来?好在玉记成衣铺是以她的名义开的,就算赫连王要查也应该查不到水家堡身上去。
来到花厅,果真见一威严男子半阖着危险的眼睛打量她,“离鸢姑娘,咱们是在灵境见过的。”
是的,见过。但相信赫连王对她的印象不深,“赫连陛下好记性,还记得离鸢。”
“灵境出众的女子中除了圣姑就属离鸢姑娘了。”
离鸢摇了摇头,被赫连王的威慑感逼迫得掌心出汗,“离鸢不敢当。”
赫连百里直视着离鸢的眼睛,想从她眼中看出什么来,“叶护法才到几日而已,想不到离鸢姑娘这么快就到了。若是能与叶护法一同前来,本王也好一同招待。”
离鸢听不出赫连百里话里影射着别的意思,但还是感觉到一阵恶寒,“是么,赫连陛下有心了。”
赫连百里看不出离鸢有什么其他的反应,他的试探好像对她不起作用。刚想再问什么,叶尹就出现在门口,“离鸢,你怎么来了?”
离鸢立即如释重负般大步走到师哥面前,装着生气的模样说:“还说呢,微儿和你先后走了,剩下我在灵境有什么意思?这不见你们久不回去,师傅又有急事找你,这不让我来找你们呢。”
“师傅找我有事?”
没事,这便是她瞎编的,师哥突然一问什么事,她立即就露馅了,“当然是有事啦,而且这事是灵境的秘密,不能随便乱说的。”
“我是想知道事情是否严重,才能决定是不是再打扰赫连王一些时候。”今日这一幕是计,希望赫连百里能晚写出破绽。
“怎么,你们还在这儿住上瘾了不成?不行,得赶紧跟我回灵境去,现在就得走。”
“这么着急做什么?离鸢姑娘难得来,也好让本王略表心意。”赫连百里乍闻声叶尹要离开,瞬间滞愣才反应过来。现在东昭王已不在何园,他再无筹码困住微儿,更麻烦的是现在还不到与灵境撕碎脸的时候。
“我就不必客气了,反正师哥和微儿出门也是很轻简,既然是有事得赶回灵境,自然是逗留不得的,不然我马不停蹄赶来找师哥不就没意义了嘛。”
离鸢这话说得理直气壮,若然是赫连百里也无理反驳。
“那怎么也得让本王替姑娘等安排马车行装……。”想多留住叶尹一会儿,如此赶时间这其中一定有诈,他得要有时间去查证清楚。
“不用那么麻烦,这些事情我会打理。”离鸢不给赫连王任何要将他们留下的借口,转过头得很无邪的对叶尹说:“师哥,你还不去叫微儿,马车我还停在大门口呢,咱们这会儿起程,还能赶一大截路呢。”
叶尹心下真是佩服离鸢这小妮子,平日里虽然知道她有顽劣的时候,但没想到说起胡说来竟是一套一套的,要是让微儿知道该吃惊了。“好好好,不过不是我去叫微儿,是你去叫,我也好向赫连王道别。”
一听要见微儿,离鸢立即喜笑颜开,说:“好啊!”
叶尹便刻意对站在门前侍候的侍婢说:“你带这位姑娘去语休苑。”
“是。”
其实语休苑离鸢知道在哪儿,这会子让侍婢带路不过是形式而已。
离鸢一跟着侍婢离去,叶尹看着赫连百里略显难看的脸色说:“微儿是想留下多呆些时候,可是现在师傅有令得速回,纵然微儿不愿意我等也不敢久留。也正是捡日不如撞日,今日请拜别赫连王,多谢你这些日子的盛情款待。”
话说得真是好话,赫连百里心里清楚叶尹早就想离开。此时离鸢姑娘找来,正好给了他一个无法再停留在何园的借口。至于圣女微儿,似乎也不能违抗大长老的命令。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事情不似表面看起来这样理所当然。
“本王是真心想留诸位多住几日,叶护法何必违背本王的好意呢。”他很清楚,叶尹和微儿不是风宇哲和东昭王,后者可能暗中抓住,想要控制住前者却困难得多。
“虽说三君问鼎灵境十年一次,但好在生平还能再见,赫连王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呢?”叶尹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赫连百里无话可说了,而此时微儿和离鸢也到了门口。叶尹近前站在微儿身边,“你离开灵境也够久了,该回去了。”
是的,该走的,祁冥夜已然不在,她留在这里再无意义。“赫连王,谢你这些时日的照顾,告辞。”
“既是如此,那本王就不多留了。”赫连百里起身僵着笑,“我送诸位”
在何园大门口,那辆布置奢华的马车甚是吸人眼球,赫连百里见到时不止意外而且吃惊,作势叹道:“这马车还真是漂亮。”
离鸢骄傲的笑道:“这可是我找了好多个诸车的地方诸来的,灵境的马车可没这么好看。”
“多嘴。”叶尹突然责备道:“快和微儿一起进车里去。”
车夫立即准备去掀帘帷,可赫连百里却快一步掀开了帘帷,但见车室中空无一人,一瞬间心里竟涌现出一股期待后的失望感。难道他们真与东昭王被劫一事无干?然那一种违和感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叶尹心是悬着的,但见赫连王的表情他才放松下来。不是东昭王与他们并行么?离鸢把人藏哪儿了?还是风宇哲改变了计划没把人送到离鸢的成衣铺子去?
“告辞。”
叶尹是不知赫连百里是抱着何种心态许他们上路的。离鸢的唐突到到访,势必引起他诸多怀疑。只是碍于灵境地位特殊,他没有执意挽留的权力。可他不会轻易让他们上路的,许在马车轮轴滚动的同时,他便会吩咐人监视住他们,甚至一路监见出赫连境回到灵境为止。
又是一年桃花烂漫飞舞的季节,那清清的流河柳畔,漫天的花雨随风而舞。
叶尹轻掀着窗帷,不禁心下感叹。
微儿安静到也罢了,由离鸢也安静下来,倒叫好生奇怪。
一直出了水城,直觉离何园很远时,叶尹才问:“离鸢,人在哪儿?”
渐渐远离了水家堡,离鸢心里的难过无以言表。听到师哥的问话,她让微儿和师哥的膝往一旁斜斜,扣动窗帷处的一个小扣环,车室后壁立即缓缓倒了下来,呈现的是祁冥夜惨白凄惨的微曲的身子。
微儿倒吸口凉气,她着实想不到会在此时见到被风宇哲动走的祁冥夜。此时问题出来了,不是风宇哲劫走的么?为何会出现在这辆马车里?“尹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尹未立即作答,而是帮着离鸢将人从暗隔里挪出来,顺便替他把了把脉,脉像很弱,却并无生命危险。按说东昭王被折磨至此,铁打的人也会挨不住。他能一路撑过来,除了强烈的信念以外,估计还得依仗其他东西。
是什么呢?
是圣灵石无疑。
叶尹心下一声长叹,“微儿,圣灵石还在东昭王身上么?”
微儿摇了摇头,看着伤痕累累的祁冥夜,微儿的心已经痛得麻木了。“我把它放进了祁冥夜嘴里。”
离鸢从怀里掏出圣灵石,“这是我在给他喂药时取出来的,乍一见圣灵石还真把我吓一跳。微儿,你的隐瞒工夫也做得太好了。”
你们也不错,微儿看着叶尹,口吻没有多少勇气,但已肯定,“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你真傻,虽然清楚你不想因为圣灵石惹得三朝相互猜疑的心思,在灵境能将圣灵石收回也是好的。”
微儿却不这么认为,圣灵石的确会引起三朝相互猜忌。可祁冥夜是为了她才执意不还的,而圣灵石也因此救了他一命。她原本以为这一切都是心不由己,原来该是定数才对。
“咱们虽然成功离开了何园,但这辆马车肯定没能离开赫连王的眼线,咱们这一路还得小心行事。”
离鸢将圣灵石轻轻放到微儿手中,此时的微儿一直盯着东昭王的惨状看,那眼里星星点点的不忍和纠结突然间她很明白。那是不允许,却又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的困扰。点点头,“按照风巫师交待的那样,我不敢找大夫拿药,只用了他给的丹药维持着东昭王的性况不恶化下去。”
叶尹记得风宇哲曾给过离鸢一瓶丹药,只是不知这丹药能不能管到他们将人交给风宇哲。
“师哥,咱们要不要披星戴月的赶路啊?”离鸢问。
他到是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灵境,可带着个伤患同路,总不能交给风宇哲一个死人吧。
夜宿荒野,简单吃了些东西后,叶尹便将如何遇到风宇哲之事全部告诉了微儿。
微儿静静听着,不作任何反应,只是末了说了句,“又让你替微儿操心了。”
叶尹微微的笑了,让微儿和离鸢到车室里休息,他在外面守着。
而离鸢与微儿还有东昭王呆在一个车室,总觉得自己多余。
“离鸢,连累了你真对不起。”她是可以不用趟这趟浑水的,而如今不得不害她与水亦春分隔两地。
离鸢忍了一整天的眼泪涌出眼眶,但一想到临别前与水亦春的谈话心里又暖和得不行,“水大哥说了,不管我是什么人,不管我有着怎样不能明言的身份,他都会一直等我回去。”
虽然与水亦春接触时间不长,但能知道他如此重情义,微儿还是很安慰的。
“我现在只是担心回到灵境后,师傅会不会答应我和水大哥的事。”
离鸢与她不同,爷爷应该不会难为她才是,“放心吧,我会帮你的。”
离鸢擦干眼泪笑了,“微儿,你呢,你会想和东昭王相守一生么?”
一生或许就如她消失的三年记忆一样长,如此想着,一缕疲惫之意袭遍全身。
微儿一直沉默了,离鸢坐好身子说:“我还是出去吧,总觉得和你们呆在一起怪怪的。”
微儿还未反应过来之际,离鸢就撩开帘帷出去了。
窗帷上摇曳着车室外燃烧的火光,晕了满车室的昏黄。祁冥夜如睡着一般躺在车室中央,曾深吻过她的唇叶血色恬淡至无,若非那一缕纤弱的呼吸,她真的会以为那日与赫连百里在暗牢里见他,那一幕是决别的一幕。
握着他温度不高的手,就像冬日里掸落梅花瓣上的积雪的寒意。
“你会死吗?”薄唇轻启,似有意无意的问着话。
“如果你能活下来,是不是可以不再骗我,告诉我你刻意隐瞒我的一切。”
“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呢?”
“你为什么要那么残忍的对我?”
“你真的在意过我吗?”
“你的那些好听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是不是想骗我第二次?”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泪滴砸在祁冥夜的眼角,阴暗中仿佛是他在哭泣一般。
微儿想抽回手,徒然间却感觉到很弱的扯力。
祁冥夜有意识,但他醒不过来。好想回答微儿的提问,好想告诉她他在意她。
微儿没将手抽回,握着他的手趴在他的身边,静静地听着车窗外柴火的燃烧声咝啦作响。
次日的天气很是晴好,天空很高很远,洁白的云朵仿佛棉花般浮飘着,随风轻移,千变万化。
离鸢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又深吸口气,转回头对叶尹说:“师哥,咱们今天能赶多少路?”
叶尹细细想了想,“能赶多少赶多少,快上车去。”
叶尹不再坐车而改骑马了,这马是白袍灵士昨夜送来的,因为白袍灵士不能公开在某朝境内露面,只好暗中护卫。
离鸢上了车,又见微儿看着活死一样的东昭王发呆。
坐到她身旁,“别担心了,他死不了,师哥说他今天的脉像比昨天好多了,看来风宇哲留下的夜真是管用。”
想想祁冥夜自离开东昭,追寻自己这一路次次都凶多吉少。那日在小山村里她先跟随陈华离去,相信他被掳时身上的伤依旧未好。“尹哥有说他几时能醒过来么?”
“这个到没说,不过师哥说只要出了赫连境咱们就能稍稍放松了。”
祁冥夜是有意识的,只是伤太重他醒不过来。微儿轻然一声薄叹,“别再出什么事才好。”
马车一路赶往赫连边境,离鸢租的马车实则风宇哲亲自准备。虽然马车一路行来不免颠簸,但车室内精巧的设计与车夫高超的驾车术都能极大减少对重伤的祁冥夜的伤害。
白袍灵士不时传来消息,挡回了几拨赫连王遣来监视的人,可一拨又一拨,他似乎是要一直监视到他们回灵境方能罢休。
祁冥夜已在车室里躺了十几日了,按照离鸢的说话再不拿出来晒晒太阳就该发霉长蘑菇了。可有赫连王的人一直监视着,根本不可能将祁冥夜挪出车室。
终于有了个机会,那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正巧马车赶至边境不远处借宿一个小村院落。此村周围山远峰高,极不易掩藏行踪。叶尹略作吩咐,便叫人将祁冥夜从车室里的挪了出来。
阳光一下子照在他苍白的脸上,顿时染了些许颜色,便是假的叫人瞧着也放心些。
他又替祁冥夜把了把脉,估计离醒来之日不远。此时他不得不担忧的看向微儿,真不知这趟路是福还是祸。
离鸢在厨房里张罗着饭菜,叶尹出门不知做什么去了。
微儿坐在敞院中,为祁冥夜擦拭脸和手。她不知祁冥夜这会子是否有意识,但见他的胸口处伤痕隐现,便想起赫连百里扬鞭抽他时的阴狠。他该是恨及了祁冥夜,也曾明确告诉过她恨他的理由。那些离她很远的事她无从清楚,只是这恨太过让人惊悚。
“可从未见你如此细心的照顾过我。”叶尹从院外走进来,刻意语气酸酸的说。
偏微儿听得认真,她绝不能想象尹哥遭受这一切磨难后她会是什么表情,“我可不想照顾这样的你。”
他说得玩劣,她却应得认真,说明他将话说得严重了。来到她身边,“放心吧,我又不与人结怨结仇,谁会待我如此没人性?”
微儿嗔瞪他一眼,“以后不准瞎说。”
叶尹不消遣微儿了,拎起手中的两个黄纸包,说:“这是找村中大夫要的伤药,煎两碗给他服下。”说完淡淡的看了一眼祁冥夜后走向了厨房。
难得一日不是在马车上度过的,偏偏身体还残余着马车行驶时的记忆。
叶尹是不会侍候人的,离鸢则有意无意将照顾祁冥夜的责任推到微儿身上。用过晚饭,二人就早早入房歇息。离鸢将风宇哲给的药瓶交到她手中,还提醒她药汁凉在厨房了,自己端去喂人服下。
微儿先是去厨房端了药,再到祁冥夜房里喂他服下。见他唇连溢着药汁,又拿出自己的手帕与他擦拭,接着欲将药碗拿回厨房去洗。可就在她起身移少的瞬间,发觉自己的衣裳让人扯着。
她知道祁冥夜此次不止有意识,他醒了。
在暗牢里她说了那样绝情的话,此时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她记得自己背对着他离去时的背影有多么的沉重和复杂,亦记得她转身的瞬间看到他无法言表的痛苦眼神。
可不论如何都得面对也得面对。拿着药碗的手有些不稳,微儿就用双手把碗捧住。缓缓回身,用毫无情绪的颜容迎上他扯裂着伤痕的笑容,继而听着他哑着声音说:“十一,别走。”
很轻的四个字,却震得微儿四肢僵痛。她抿着嘴页,声音忍不住颤抖,“风宇哲将你从赫连王手中救出来,我们也是出于无奈才让你同行。”她不想让他对她抱有任何希望,救他,全是风宇哲的功劳。
听见微儿如此绝情的话,祁冥夜多少有些受伤。可是他不介意,微儿嘴里绝情,眼里乍起的泪雾却让他心中欣慰不已,“十一,我想坐起来。”
捧着药碗转身时,一滴泪滴落到药碗里。搁下药碗回到床前,扶着祁冥夜靠在床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明明那么虚弱,却能散发出炽热强烈的光芒。不敢直视,不想看到自己淡淡的身影在他的眸仁里摇曳。
祁冥夜抬起无力的手拉着微儿的手,继续用他嘶哑的声音说:“十一,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和你记忆中的东昭王不一样,你失望了是不是?”
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最属她没资格失望,有的只有不敢表露的愧疚和困扰。“我对你没有记忆,有的记忆也是从去年三君问鼎灵境时才有的,所以谈不上失望与不失望。”
“可是我这样你难过不是么?”紧了紧微儿的手,祁冥夜虚弱的叹息。
她是很难过,难过为何会遇到祁冥夜,为何偏偏是他给了自己那么刻骨铭心的记忆。“看到你被赫连百里折磨时,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幅很真实的画面。我见到赫连百里在打你,却好像看到有人在打我一样。那鞭子扬得好高好高,一鞭一鞭的落下,正好打在我身上的伤痕上。疼和痛是那么的清晰,不容我质疑那画面的真实性。祁冥夜,你也曾承认过伤过我,并不是指的心伤,而是身体上的折磨是不是?”
祁冥夜掌心发寒,在微儿一言一句中虚汗涔涔。他苦笑着说:“我身子未愈,这个问题能改日为你解答么?”
他的左顾而言他,是否是默认的形式。微儿深吸口气,徒然凄美的笑了,看着祁冥夜,她说:“你真的让人很不明白,既然是有心伤害,何必现在来挽回?你为了我做的那些事,甘心被我利用,是真的想让我感动还是你良心发现想要赎罪。”
十一说得一点也不错,他良心发现了,想赎罪了。向她隐瞒残忍的事实不过是想让她知道一个与曾经不一样的自己,不会伤害她,倾心在意她的自己。
握着十一的手轻轻松开,祁冥夜将头沉沉的靠在枕头上,“十一,我承认,什么都承认,你脑海里出现的那一幕是真实的,而那个扬鞭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
心猛然一抽,自己猜测是一回事,亲耳确认又是一回事。手捂着抑闷的胸口,难受得似要窒息。
有些事是逃不掉的,就若分开,就若失去记忆,发生过的事不可能毫无痕迹。从前是他太自负,他要十一,要的是十一的全部,所以十一消失的三年记忆,他不该忽略不计。咽了咽喉咙,轻微一阵干咳,“咳……咳……。重逢时你对我的无视曾让我感到无比的愤怒,我已有心放下君王的威严企求你的原谅,你偏偏要装作不认我。我自是不相信你会忘了我,当我看到与你生得一模一样的水湘月时真以为自己错认了人。可一个人的模样可以一模一样,声音亦可以学,但那人的眼神和气质是学不来的。我曾很高兴你失去在东昭王宫那不堪回首的三年记忆,以为那样我们就能重新开始,我重新认识你,你可以重新接纳我。可是我想得太简单了,你不止是十一了,你有了一重世人无法触及的身份——灵境圣女。你的身份灵感了,我不敢轻取妄动了,可还是忍不住寻着你的踪影追来了。那怕落得尊严扫地,受尽屈辱的结局我也认了。”
她不想听到这些好听的话,祁冥夜仍在为自己开脱为自己找借口。起身为他倒了杯温水,喂他服下,“告诉我,当初为什么接近我?”
他希望十一在他面前没有秘密,那么此次他也不打算隐瞒,也许说开了,都没有了秘密,或许他和十一还有一线生机,“东昭上任巫师临终前有个预言,说不论我娶朝中谁家女子都会无子嗣,且东昭会亡在我的手里。我不甘心,却也不敢怠慢这个预言。隔一段时间就往后宫送进侍姬,可事实正如老巫师所预言的那样,我登基数年,不见子嗣。后来现任巫师风宇哲说,圣灵石乃天下至洁之物,或许能打破老巫师的预言。可是圣灵石在圣女手上,而且谁也没见过圣灵石是何种模样,我们有心尝试却无力如愿。终于,某日听闻灵境走失圣女,我遍布人马寻找,想赶在灵境找到你之前找到你。这次,我如愿了。我带你回了宫,可一年多的宠幸也未见你有孕,我很失望。后来听闻灵境寻回了圣女,我便觉得受了骗,开始恶待于你。”
圣灵石一直戴在她的脖子上,串带圣灵石的小绳是用特殊丝线加上她的三滴血缠成的,这世间除了她自己无人能取下。至此,微儿明白了两件事:其一,祁冥夜完全是因圣灵石的缘故在意她;其二,水湘月无意中成了她遭遇厄运的推手。
“你可知告诉我这些事情真相会有什么后果?”手中的杯子温度底了,正如她看祁冥夜的目光,温度一点点降下。
祁冥夜无力的摇摇头,“我不要后果,我只是想让十一你原谅我,相信我会做得更好。”
微儿深吸口气,苦涩的唇边尽是嘲弄,“你选择亲口告诉我这些,是不是想让我以为你真的变了,变得有担当,变得有责任了。”
“我只是想让你看到我的诚意。”
微儿拭去眼角泪痕,起身叹息道:“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且说且看向祁冥夜。
祁冥夜有些期待的看着微儿,听着她说:“祁冥夜,忘了你真好。”
祁冥夜注定失望了,他看微儿释然一般的恬静笑容,这样的静若安好的笑容使他有种预感,预感到十一彻底将他赶出她的世界。更让他觉得自己的判断失误了,十一不会因为他的坦诚而接受自己,他的坦诚只会让她看清自己。看清他靠近她的原因,看清他是如何的伤害她。
他为什么要告诉十一这些真相呢?与其看到她此时静逸若远的神态,不如什么都不说,让她心里牵念着自己,那怕是猜测的怨恨。是什么原因使他哑着喉咙不停的说的?啊!是这宁静的夜,是在睁开眼后立即见到十一,是十一温柔的替他擦拭唇角的药汁,是十一温柔的喂他喝水。
他大意了,忘记了现在的十一早已不在他的控制中,忘记了自己曾带给她的伤害是万不能原谅的。
可他能放任十一抛弃他么?
不,他决不允许。
微儿徒然见到祁冥夜适才柔深的遂目变得冷了,变得坚定了,可不论他心下有什么决定,都与她无关。
“十一,你不会忘了我的。”
他凭什么说得那么笃定,“事到如今,东昭陛下还在自以为是,看来擅闯赫连境的这场磨难并未让你得到教训。”
“本王不允许。”微儿无情的语声刺激到祁冥夜,他伸出手想抓住微儿。
微儿赶忙退避,祁冥夜的手抓空之余,带着倾前的身子意外的阖在床沿上,猛然一口血喷到微儿的花丝鞋上。霸道的话,贸然的举动,以及腥红血液,都让微儿在错愕之时触目惊心。
等到她反应过来时,手中的杯子坠地,而她正扶着祁冥夜,望着他的伤口和唇边的血线不知所措。
而祁冥夜却得逞似的笑了,“十一,你忘不掉本王的。”
他说得那么自信,就若她真的忘不掉似的。微儿的心弦动了,很轻,确实真的动了。这种感受她曾经历过,亦是与祁冥夜在一起。但这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你想说什么便是什么罢,只愿某日事与愿违时你能幡然醒悟,不要觉得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善待后宫那些侍姬才是你东昭陛下的责任。”
祁冥夜想说微儿口是心非,可她眼中透露的冷漠让他不敢惹她生气。
扶着他重新躺好,又不能放任他唇畔的血迹不管。微儿只得收拾干净,正准备离开时,偏偏听到祁冥夜无力的声音,“十一,我饿了。”
他该饿了,受难期间赫连百里能给他什么吃的?这一路行来虽然知道他有意识,但一直未清醒过。
可她又不会煮东西,更不知这会儿应该给他吃什么?
不高兴的看了一眼祁冥夜,微儿捡起地上的杯子走出门去。
而此时倚在门旁的尹哥着急将微儿吓了一跳,“尹哥。”
叶尹看着微儿的眼神透着无尽的心疼,徒然将微儿拥进怀中,用冰冷的声音说:“我真想现在进去杀了他。”
原来他都听见了,放松自己靠在尹哥怀里,微儿亦不想看到尹哥为她露出如此伤怀的神情,安慰道:“那几年的记忆充满不幸,虽然我知道了,但都过去了。我会把它当作一场经历,也只是一场经历而已。”
微儿,可这不是场普通的经历,它注定不能成为你所言的那般洒脱,你们还有小意啊!“你能这样说我很安慰,放心吧,往后我会保护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微儿笑了,心在哭泣。“我知道尹哥会的。”
“好啦,既然东昭王醒了,咱们稍作休息就赶路,也许不用让他随我们一起到安楼小镇,风宇哲很快就能将他带走。”
“嗯。”微儿点点头。“他说饿了,我去请这家女主人煮点东西过来。”
才似乎能不在意他,嘴里说的却又是对他的关心。叶尹很无奈,却也不知在这个时间该做些什么。
微儿转身离开,叶尹却进了屋子。
祁冥夜听到略重的脚步声,知道不是微儿也就懒得睁眼。
“我与风宇哲说好一路护你出赫连境,好歹算是个恩人,你也不睁眼瞧瞧么?”从祁冥夜咳第一声时叶尹就醒了,继而来到门外听着微儿与他一直絮着话。
叶尹的口吻淡淡的,更携着些许怒意,而他亦清楚这怒意从何而来。“本王重伤未愈,说太多话岂不影响恢复。若叶护法想让本王感恩,也得等到本王能行动自如才行。”
“你先前也不见少说啊。”
叶尹似乎不想立即离开,祁冥夜睁开眼,看着他说:“你想说什么?”
这沙哑的语声仍余着君王的威慑,他认真的看着自己,仿佛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一结束,他会迅速如蛛网一般布织好应付自己的所有思路。“委实而言,首先我没想到微儿竟会将圣灵石留于你,而圣灵石留在你身边虽然不能使你有子嗣,但也救了你一命。此番你遭此劫难,你说是为了微儿,但在我看来却未必如此。赫连不安份,连灵境都有所感,与赫连有闲隙的你不可能不清楚。”
“你到底想说明什么?”祁冥夜并不想刻意欺骗微儿,可欺骗就是欺骗,他不敢在微儿面前承认。
他急了,“我想说你不过是想利用圣灵石将微儿困住罢了,而且这次赫连这行虽然有因为微儿的成份,但更主要的原因估计是你担忧老巫师的预言成真,赫连暗中的蠢蠢欲动惹得你东昭不能置事不理,你害怕东昭真会亡在你的手里。”
祁冥夜知晓叶尹听到了他与微儿的大部分对话,但能猜中他来赫连的原因使他有种被窥视的感觉,这种感觉不好,仿佛有人挑衅他的威严,“偷听人讲话是你叶护法的风度?”
叶尹徒然叹了口气,不再与祁冥夜言词尖锐,“为了微儿,我可以什么都不顾,风度算什么东西?一朝巫师在朝中享有不可撼摇的地位,既是老巫师所言你会放在心上自是合情合理。但你绝不能因为一己私欲伤害到微儿,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现在微儿也不会再任由你摆布。听她的劝,回到你自己的立场上去,你的责任是东昭而不是向微儿赎什么罪。”
叶尹言诚词恳,若不是他对十一的心坚定不移,或许真会被他说动从此放弃十一,“如果我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得不到,谈什么护佑东昭?”
“你真是执迷不悟,再如此下去,终有一日你会为此付出代价。”叶尹说这话的底气没先前那么足满了,祁冥夜坚定的语气和不改的固执都让他看到对微儿的执着,那是一种在世俗之中却又在情理之外的执着。就是他认定了微儿,非微儿不可的意志让人气恼之余,又会考虑他是否用的是真心不假。
代价一词祁冥夜听来很是沉重,不禁让他联想到此番赫连的经历。自己的决定和想法固然得顺着自己的意愿,但这次所受的教训的确是因为当初的任性。风宇哲几番进言,此次赫连之行必定难逃危险。虽说他的目的中有十一,也不后悔这身伤痛是拜十一所赐。可这样的代价,那怕是为了十一,也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叶护法有真心想拥有一个人的想法么?”
叶尹第一时间想到了微儿,但他的想法却与祁冥夜不一样,东昭王所说的拥有在他看来却是保护的意思,“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祁冥夜淡笑着合眼,他果真不懂,“以叶护法的来讲,这种感受或许此生注定与你无缘。”
东昭王的笑并未有嘲弄他的意思,但他却从这词里行间感受到丝缕同情和可怜。委实而言,他真是糊涂东昭王为何不反省自己的自私,反而因这种强烈错误执着于某人的态度而感到欣慰。
微儿站到门口,她只听到祁冥夜说的最后一句话,而叶尹也不便当着微儿的面继续说什么,更可恶的是东昭王竟在合上眼后再不睁开。再待下去无趣,站出屋外拉上门,轻声问:“这家女主人可愿替他煮性食?”
微儿点点头,眸角的余光往朝里瞥了一眼,随即与尹哥一起坐到了院子里。
这院子不大,西角边上还有一口古井,一棵大梨树斜着枝杆在古井上方,打上来的水皆弥浮着些许梨花花瓣,很是清凉清幽。
一弯银勾散发着柔和的光辉,缥缈轻盈的化作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披在院中女子身上。叶尹脑子里还留印着方才祁冥夜的话,微儿自小与他一同长大,她的一切他都知道。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伤害,这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到底与祁冥夜口中的说法有什么不同?
微儿有些窘迫的看向叶尹,“尹哥,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叶尹回过神,尴尬的笑道:“只是觉得经历了太多的事,你变了很多。”
是变了么?微儿印象不深,因为从前的她是什么样她已经记不清楚了。而尹哥之所以会觉着她变了,多半是因为屋子里的祁冥夜,“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这个‘你们’自然是指的他和东昭王。“不论说多少,在你的问题上他还是一如继往的顽固不化。”
眉宇微拧,祁冥夜之前像讲故事一样叙述的真相她太在意,“尹哥,你说东昭真会亡在祁冥夜手中么?”
“一朝兴亡,往往与时运和君王的命数有关,其中的一些奥妙也只有师傅他们能理解清楚。”
不止如此,“圣灵石他佩戴在身边日长久远,怎么东昭后宫还是未能有子嗣?”
说到这个问题,叶尹不得不想到东昭巫师风宇哲,“微儿,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微儿抬眼看着尹哥,“什么问题?”
“这次在镜花府我是真的见到风宇哲了,可赫连巫师相雪玉也在镜花府,为什么赫连王却不能确定风宇哲是不是在镜花府?”
尹哥的三句话,有三个问题。其一,风宇哲身为东昭巫师,自身灵力定不压于赫连巫师相雪玉;其二,相雪玉拥有与风宇哲同样的灵力,她怎么会不清楚风宇哲是否真在镜花府;其三,既是有相雪玉的相助,为何赫连王仍会对风宇哲的行踪生疑?
其实这三个问题微儿只能解答两个,剩下那个只有风宇哲自己知道。可各朝巫师的灵力问题都是她心里的秘密,就算是尹哥也不能说的。“下山时候多了,尹哥的问题也多了。”
她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为何他感觉微儿似乎不想回答他问题?“你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不能说。”微儿直言相告。
“东昭王也知道原因是不是?”
风宇哲是东昭的巫师,事关东昭运势安危,祁冥夜不可能不知道。
微儿的沉默让叶尹一瞬间难过了,她知道,东昭王知道,就他不知道。他就像一个被排外的人,只能看着那两人拥有一个相同的秘密。
尹哥不说话了,微儿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尹哥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刚想说什么,这家女主人端来了热气腾腾的稀饭……。
祁冥夜的醒来,无意中促进了叶尹分离他与微儿的心思。
次日一大早,便收拾妥贴继续上路了。
马车在宽道上行驶得很平顺,祁冥夜不再似昏厥时躺在车室里。他要运气调息,使自己阻涩的血脉重新恢复。
风宇哲交给离鸢的药,是祁冥夜在听说宫瑾轩拿一种名为‘香雪’的药救了十一数次性命后特意嘱咐御药院研制的。再决定来赫连之前,风宇哲找他长谈,再分析所有要害仍不能打动他前来的决心后,告诉他御医院研制的丹药有了进展。而他迫不及待的离开,未曾顾及到。
叶尹骑马守护着马车,离鸢坐到车夫身边手拿一根野草欣赏沿途风景。车室里祁冥夜盘膝而坐,额间汗珠涔涔,凌眉冷凝,表情是那种隐忍的痛苦,看得出来他的调息进行得并不顺利。
如此又过了十日,途中经过了寒山寺与微儿曾经找到祁冥夜隐藏的小山村。她想到了那名叫老二的叫她姑姑的孝子,那村长一家可否安好?
来到赫连边镜的城镇上,叶尹叫缓了马车的行驶速度。城门外排着很长很长的队伍,赫连的士兵仔细的检查着每一个过往的路人。前面也有一辆马车,正好要进城。只见士兵叫下车室中所有人,还在车室里翻翻找找好一阵子。
天色渐晚,今日必须进城,而且风宇哲就在这城里,若能将东昭王交给他最好,不然亦不能再拖延时间。
离鸢亦看清那城门口的境况,望向师哥说:“师哥,怎么办?”
叶尹想了想,“没办法,还得利用车室里的隔间。”
离鸢会意,立即掀开帘帷入内。
片刻后离鸢撩帘说:“好了。”
叶尹一夹马肚,又示意车夫可正常行驶了。
车室里微儿与离鸢并坐,靠着隔间壁警惕着车室外一会儿或许会发生的意外。
吵囔的喧哗声例来是每处热闹城镇的标志,这边境城镇往来通商,自然有一种另类的繁华。
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叶尹翻身下马,与马车一同站到城门边接受检察。
那守城门的小吏一见马车奢华,又知道赫连与东昭此次联姻,不少达官显赫都到赫连恭贺,自然不敢怠慢。
“公子恕罪,小的们也是奉命行事。”
小吏且说且欲撩开帘帷,叶尹不悦的阻止,亲自撩开帘帷,道:“车室里只是是家眷,不会有你们要找的嫌犯。”他心里清楚,这一出戏就是为东昭王而设的。
小吏仔细的往车室里瞧,车室里只有两位女子,一青纱掩面,一人靠在她的肩头似睡着了。小吏赔着笑,“公子说笑了,小的们找的可不是什么嫌疑犯,而是我朝与东昭联姻,往来恭贺之人颇多,为了诸位贵人的安危,这才不得不仔细些。”
小吏且说且伸手作势无意的敲打了一下靠近帘帷的车室,叶尹见状立即松下手,帘帷立即拦住了小吏的视线,“你也仔细瞧过了,既是无不妥就让我们进城,时候不早了,得找客栈落脚。”
小吏看着叶尹,一脸的奴颜媚骨,“公子莫怪,按规矩得请车室里的二位姑娘落车,这车室里也是要检查的。”
恐怕这个规矩只限他们这辆马车罢。这一路过来路况大致平静,但他清楚赫连王并未放弃对他们的追踪。只怕赫连王的人已提前到了这城中埋伏,时刻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风宇哲选择如此一辆奢华的马车护送东昭王是有原因的,只可惜在赫连境内似乎无人买账。跟这小吏说不清楚,他的确是奉命行事,不达目的岂会罢休?
叶尹正难为之际,帘帷徒然让人掀开,露出微儿掩面的玉颜,“不难为他,我和离鸢下来便是。”
“多谢姑娘体谅。”小吏不给人插话的机会作声。
微儿先下马车,拉着离鸢再下来。那小吏真就弯身钻进车室里,直往那隔间处而去。横座前是随行的行礼,小吏先是解开包袱看了一眼,尔后就准备伸手去敲那隔间板。
叶尹担忧之际,离鸢突然大叫起来,“哎呀!”
这一叫惊得本就心虚的小吏回头,“姑娘,怎么了?”
离鸢看着微儿说:“我头上的珠子怎么不见了?”
微儿指了指方才被小吏翻过的包袱,说:“方才你靠着我睡着了,那珠子枕得我肩疼,就给你取下送进包袱里去了。”
离鸢又回到车室里,开始翻随行携带的并不多的行礼,“我的珠子哪儿去了?你是不是放这里了,我怎么找不见?”
微儿确很肯定的点头,“我保证是放进去了,你再找找。”
本来行礼就不多,让离鸢这样一番乱扯,车室里立即乱作一团。
“没有呀。”离鸢突然指着那小吏,“是你是不是?是你拿了我的珠子,你快把珠子还给我。”
那小吏一愣,心想自己没找出东西来怎么反被冤枉偷东西,“姑娘,你可别乱说啊,我怎么会拿你的东西呢?”
离鸢不依不挠,“就是你,我姐姐明明说把珠子放进了包袱,你一进来后我再找就找不见了,还不是你偷的?走,我要拉你去报官。”
那得多麻烦啊,小吏慌了神,“我的姑娘哦,小的真没拿啊,不然你可以搜身啊!”
离鸢好像放过他了,“下车就下车,我的珠子一定在你身上。”
小吏为证自己清白,跟着离鸢下了车。
离鸢又说:“我是女的,怎么好搜你的身,让我的车夫替我搜身。”
周围已有人围观,小吏只想着事情快点儿结束,且这马车如此奢华,这车主一定是他惹不起的贵人。
车夫替离鸢去搜小吏的身,最后说:“小姐,没事您的珠子。”
小吏才松了口气,离鸢也不知戏接下来要怎么演,紧张的看着微儿,突然听到微儿说:“妹妹的珠子价值连城,一定是这小吏起了贪念,情急之下吞到肚子里去了。”
“对,一定是你吞到肚子里去了。”离鸢跟着附喝,暗道想不到微儿竟有说这种有话的时候。
这藏在身上可以搜身,放到肚子里该如何是好?“姑娘,小的可不敢,小的是真的没拿您妹妹的珠子。”
“口说无凭,这珠子是你拿的无疑,快跟我们进城去见官罢,也好将这段公案了了。”
事已至此,小吏没想到今日碰到无赖了,一时也动了气,“见官就见官,走,这就进城去。”
就这样就进城了,此时太阳早已没入云层,高高的城门的影子被余霞拉得老长。
小吏没拿离鸢的珠子,理直气壮的走在前面。
叶尹牵着马轻声对微儿说,“你准备怎么收场?”
掩面青纱下淡淡一笑,刻意提高了声音,“妹妹,你知道怎么验他肚子里有没有你的珠子么?”
离鸢还真是不知道,很老实的问,“怎么验啊?”
“很简单,只要把他肚子破开就行了。”
小吏一声,立即打住脚步。回身走到微儿面前,焉儿了话,“姑娘,为了一颗珠子,你这是要小人的命吗?”
微儿说:“本来也犯不着为颗珠子有损官爷贵体,而且妹妹的珠子家里也不止一粒,只是妹妹偏好那一粒,偏又真是不见了,而且官爷你嫌疑最大……。”
“小的是真的没拿啊!”小吏急得都快哭了,一会儿到了官府,他若拿不出证据证明自己没拿,真的会丢了命啊!
“就是你拿的。”离鸢还指着小吏说。
微儿按下离鸢的手,说:“算了吧妹妹,就一颗珠子,你若喜欢回家再捡颗喜欢的戴在头上。”
“是啊,是啊。”小吏好像听出微儿在替他解围,忙奉承起来,“姑娘家富富贵贵,好看的珠子一定很多,小的也希望姑娘能再找到一颗自己喜欢的,戴在姑娘头上一定美若天仙。”
离鸢故意瞟着小吏,“好吧,看在姐姐的份上那颗珠子就算丢了,你媳就拿去吧,反正最后若是从你身上搜出来,一股子臭男人味儿我也是不要了的。”
听到这句话,小吏真不知该谢还是该气。可人家是大贵人,自己惹不起,只得说:“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你走吧,别让我看到你。”离鸢凶凶的赶起人来。
小吏忙不迟疑的跑开了。
等到那小吏消失在人群里,离鸢捂着肚子拼命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太好玩儿了,太好玩儿了。”
叶尹也忍不住打趣,“微儿,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鬼主意。”
微儿轻笑,“小吏无知,惊惧权势,自然想不到别处去,若是换了个精明些的人,这个鬼主意就无效了。”
“好了,咱们快找家客栈落脚吧。”本来想直接穿过这城镇离开,可这只会增加赫连王对他们的怀疑,从先前那小吏的举止来看,只怕镜花府没找到人,已经彻底的怀疑到他们身上了。
他并不打算隐藏行踪,反而十分坦然的住进这城中最著名最贵的客栈。
街道上纷纷亮起了灯火,衬得这个夜色并不寂寞。
马车一直停在马厩院中,天将黑尽时祁冥夜才从马车里出来。
见到叶尹他的脸色极为难看,有种遭人戏耍的感觉。
离鸢和微儿一间房,叶尹独一间,微儿那间让出来给了祁冥夜。为不惹人生疑,直到用完晚饭,微儿一直都呆在自己房里。
祁冥夜仍用心法调理内息,短短十几日他便恢复至此,微儿不禁惊叹祁冥夜的恢复力。是不是君王都异于常人,脾性,野心,现在再加上身体。
倚着窗台看向楼下的街道夜景,灯影流梭,人影如织,三三俩俩前肩而走,孩童嬉笑追逐声划破夜空。微儿看得出神,眉眼间染满低浅的笑意。柔和的视线淡若皓光,些许间盈盈若水,美得让人心醉。
祁冥夜打坐完毕,却依旧盘膝坐在床上。连呼吸都不忍清重,生怕惊扰到一幅惟美的女眷图。
夜风拂面,青丝撩过耳廓,不经意的回眸,撞上祁冥夜不知凝视多久的眸光。淡若幽兰的笑意僵凝在唇畔,发觉他只要一恢复精神,看着自己的目光便会灼烫。若非那些伤痕还未淡去,仿佛他从未遭遇过什么不幸。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螓首微移,微儿看向微晃的烛影。
祁冥夜想起下午进城时叶尹说她与离鸢共演的‘鬼主意’,不禁薄唇掀起,“好像又看见了初遇的你。”
不懂祁冥夜的意思,不得不再次看向他。
祁冥夜会意后解释,“我喜欢你俏皮的样子。”
原来是说下午进城遇阻之事,当时她也是迫不得已,何来俏皮之说,“这也能让你消遣于我。”
祁冥夜下床走到桌台边,兀自沏着茶水,“事实,我可不曾虚构。”
他说‘又看见了初遇的人你,自己曾经也有如此一面么?心上如风掠过湖面,皱起了痕迹,不想再因祁冥夜的言词乱了心绪,“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罢。”
眼看她朝门口移步而去,祁冥夜立即搁下茶杯抬手抵着门后。有伤在身,动作还不灵敏利落,茶杯被带落在地,碎成了锋利的瓷片。茶水四溅后,连成一片水渍。
“十一,多留一会儿。”
颈项处是他温热的呼吸,缭绕四散,似无形的网将她的心缠得更紧。
微儿没有动,祁冥夜的手却攀上她的腰枝,继而放肆的拥她入怀。
微儿享受了片刻的温存,心下警钟大起,“不,不行,你放开我。”
她在怀里挣扎,或许是顾念他的伤势不敢动作太大,可他还是卑鄙的说:“如果你想我才愈合的伤口又裂开,我会将你抱得更紧,更任由你挣扎。”
微儿不动了,不论出于哪种原因她都不能让祁冥夜的伤势恶化,“你真狡猾。”
“十一,跟我回东昭罢。”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有心思雪月风花,此番微儿不再留情猛然将他推开。水润的盈眸带着霜雪冰冷,“你可知晓现在是什么处境?若你一心只顾念儿女情长,东昭亡在你手中将一点儿也不出奇。”
祁冥夜的心赫连跳了一下,他记得在山野乡村里,十一曾与他有约,若不能保护东昭谈何保护她?他没有忘了这个约定,只是他与十一关系的进展越来越让他没有底气。且那日他重伤初醒,她的绝情和释然的态度,几乎让他难以见到希望。
他着急了。
不可能不着急。
“你不必刺激我,我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他是不可一世的,他是舍我自负的,几时能轮到她去提醒?可她会多嘴,也是因为他将她逼得太紧了。一时间觉得这个人太可怕了,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在想什么。
偏过头去不忍看他,她讨厌被他执着的眼神淹没。
态度已是很冷漠了,此时连看都不愿看他。祁冥夜有些生气,更是前所未有的觉着委屈,抬起手掰正她的下颌,迫使她迎着自己的目光,刚要开口,一道人影疾速闪进了屋子,祁冥夜下意识将微儿挡在身后,看清来人是风宇哲后方放松警惕。
看着微儿与祁冥夜那般暧昧的站在一起,风宇哲还是一如既往的消遣,“没关系,二位继续,当我不存在好了。”
怎么可能当一个大活人不存在,祁冥夜说:“实相就消失,虚伪什么?”
风宇哲笑而不言,目光掠过祁冥夜的肩头,这才道:“真的就是真的,和假的完全不一样。”
真的当然是指她,假的指水湘月亦是无可厚。想着风宇哲是从东昭王宫而来,微儿想到行刺她的殷龙,母亲不会放任他被祁冥夜打伤的身体不管,只是不知可是回到东昭了?“月儿还好么?”
风宇哲也不想说假话,“王多日不上朝,又不在后宫走动,作为后宫的一份子自是要多问两句的,只是她问的次数特别多就是了。”
她还惦记着圣灵石,微儿敛下眉宇,不想再说什么。
而祁冥夜亦清楚,风宇哲前来可不只是为消遣他俩。纵然他舍不得这独处的时光,也不得不让微儿先离开,“你回去休息吧。”
微儿脑海里想着水湘月和殷龙的事,祁冥夜的语气又很温柔,她自然而然乖巧的点点头离开。
祁冥夜才一扣上门,就听到风宇哲的风凉话,“不是说心成了铁么,怎么这会儿这样听话,你用了什么法子使人回心转意的,不介意的话说出来,也好让我学习学习。”
风宇哲这句话祁冥夜忽略了,只当作一句玩笑话。弯腰捡起地上的碎杯片,“朝中情况如何?你到这儿来后诸事都交由谁了?”
“梁孝天。”
“那个顽固到让本王几次想砍他脑袋的梁相国。”坐到凳子上,虽觉得风宇哲的决定可笑,但又觉在是在情理之中。
风宇哲说:“事实证明这个梁相国还是有本事的,不然你我都离开了东昭,朝中还岂能一片太平?”
梁孝天是三朝老臣,年过七旬,一口牙都快掉光了,还成天醉心国事,曾作主放他回乡养老,他偏不听,非得说自己还能动一日就要为朝尽一日忠。这会子倒是派上用场了,也不枉他固执一场。
“为了一个女人值得么?”风宇哲突然带着几分嘲弄,看着祁冥夜脖子上还有脸上的伤说。
与风宇哲一起共事多年,他的脾气他还是了解的。他可能会为了十一与他争辩,便绝不会为了十一而讽讥于他。祁冥夜敏感的看着风宇哲,“出什么事了?”
是出事了,出了他无法向祁冥夜交待的事。苦笑着摇头,“你活着东昭就平安无事,你扯远了。”
风宇哲的态度明显是有事瞒着他,可他不乐意说他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要出赫连境,东昭境离这儿也不过一天的路程,我以为你会想法子先回去。”
“赫连百里老谋深算,以与东昭和亲为由,处处设卡说什么以保和亲期间的安全。本来是能前日就离开的,出了点儿小意外我就留了下来。”
“什幺小意外?”祁冥夜好奇的问。
“没什么,算是私事吧。”事关那人,等到回去东昭,他会向他交待的。
能让私事绊住风宇哲,这私事一定不是小事。“那你还没什么法子离开么?”
“已经有法子了,赫连的筱公主以及东昭的迎亲团已经从王都出发了,消息称还有四五日即能到达这里。我已让人准备好接亲队伍,到时以我的名义到这里,这样我就能正大光明的离开赫连了。”
这到是个法子,“只怕你一现身,赫连百里就会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了。”
“知道又如何?天下人都看着呢?难道他想当着天下的面扣留东昭巫师?”风宇哲说得很自信。
可祁冥夜还担忧一件事,“你的灵力怎么办,你一现身相雪玉岂会不知?”
“这次我在镜花府与赫连百里周旋,只是放出风说我在镜花府,并未让他见着我的面。而且经此一事,相信他对自己巫师的灵力会抱有怀疑态度,能不能知道我在赫连有什么关系。”
祁冥夜沉默着点点头。
风宇哲又说:“裙带山咱们已经失去了,再不能让楚都与赫连的关系进一步发展。你还不知道罢,楚都老王驾崩了,二王子宫瑾雷在争议中登基,可朝中却有大半人不朝抗议,现在楚都可算是乱作一团。”
“宫瑾轩没有行动么?”
风宇哲冷笑道:“不是没有行动,是在等时机成熟再有行动。”
“你什么意思?难道?”
风宇哲知道祁冥夜猜到了什么,点头说:“就是你猜的那样,赫连已经悄然派兵过去增援,估计楚都很快又要改朝换代了。”
“灵境呢?有什么动静?”
这次风宇哲摇了摇头,“灵境一派风平浪静的样子,似乎根本不知道楚都所发生的事。”
“不可能不知道。”祁冥夜眉宇锁起,“我的内力还未完全恢复,若遇到赫连百里派来劫路的人定然不是对手,看来还得依靠叶尹离开。”
风宇哲迟疑了一会儿说:“本来我也是这样打算的,赫连百里虽然也怀疑上叶尹,但碍于他灵境护法的身份,没有证据是不敢轻举妄动的。我这里一朝巫师替主迎亲已经隆重,若是王亲自相迎就要惹人非议了。”
风宇哲说得在理,而他现在也不讨厌与叶尹同行。“既是宫瑾轩在等赫连百里的援兵,咱们倒是可以趁机将裙带山给夺回来。”
“怎么说?”风宇哲来了兴致,本来裙带山一事一直由他负责,虽然是为救祁冥夜的性命交付出去,然他怎么能甘心呢?
祁冥夜阖眸冷笑道:“法子虽然卑鄙了一点儿,但非常人用非常法,也算对得起赫连百里了。”
说完,手沾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水’字。
风宇哲一瞧立即明了,“你想断了驻守裙带山附近的水源。”
“哼。”祁冥夜冷吟,“谁让我东昭多水,偏又让这赫连处于下端呢。截了饮水河,再让他有军队去支援楚都宫瑾轩,要是赫连百里能忙过来就好,若是忙不过来,裙带山自然会回到我东昭手里。”
风宇哲叹息着点点头,“我立即着人去办!”
风宇哲走了。
祁冥夜冷静下来,开始看着一旁小几上的碎杯片发呆。
翌日顺利出了城,又赶了一整日的路天黑前终于出了赫连境,谁都松了口气。
叶尹是不可高兴的,若然不是白袍灵士暗中传来消息称赫连王的人依旧不曾放弃,他真会以为可以将东昭王丢下不管了。其实他很想问微儿,可是丢下他不管么?微儿肯定会沉默,那一瞬间的沉默注定了他不能丢下东昭王。
而微儿呢,自从祁冥夜醒来后,尽管当着尹哥的面他不敢放肆,但他的存在就是种压力。
目下已离开赫连境,又正与东昭境相反的方向而行。接下来是回灵境的路,他们似乎已没有必要再充当祁冥夜的保护使者。驾车的小厮已换成了东昭王的近卫乔东,以他的能力再加上让人前来接应,平安回东昭不会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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