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春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凤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
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今译
宫中华灯初上,宫女妃嫔们都画好了晚妆,在明媚的等会映衬下,一个个都肌肤胜雪。大殿上,皇帝陛下欣赏着这华美的一切,宫女嫔娥鱼贯而入。一曲凤箫吹罢,曲声悠扬回荡、余韵绵绵,像是能飘扬到云水之间。大殿上风华国乐,宫娥们不断演奏着《霓裳羽衣曲》。
宴会饮罢,意兴阑珊,御花园盛开的花儿一阵一阵的飘着暗香。我拖着微醉的身子轻拍阑干,回味着这盛大的宴会场景。等会儿回去的路上,吩咐侍从们不要点上宫灯,朕要骑马踏月而归。
赏析
读李后主的词,自然而然的会被他那些亡国后的人生悲歌所感动,你会迷恋于他的那些哀伤,他这样一个“几曾识干戈”的人,一个“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第三代帝王,生命实在是对他开了一个大玩笑,才会让这么一个有才情的艺术家来当皇帝。
有时我看着书上,编排有序的罗列着他的那些词作,那些句子读来充满美感,用一句浅俗的词形容就是“真香”,他的词读来的确令人口齿生香。看着那些美妙的句子,看着词牌名下方作者处的“五代:李煜”,我会伤感,我会想,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怎么会这么有才情,有才的人倒多得是,但是有才却又生命落差如此之大的人,却只有他一个。你读他的词会突然被某些句子击中,他就是偶然间的吟唱就会让人产生共鸣,让人觉得他能把人世间最本质的情感写的这么直白。比如说那首人尽皆知的《相见欢》,“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就算你没读过他的词你也会用到这句话来形容你的生活。还有直接导致他死亡的那首《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这句有时候却变成了恋人分手后经常用到的句子。单纯从美学角度来欣赏李后主的词,你会陷入他的情感节奏里,他“待踏马蹄清夜月”时你能看到盛唐气象,他“无言独上西楼”时你也会长吁短叹,他“故国梦重归”时你也会伤感的要命,他想念自己的南国,叹息道“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你恐怕会同情他,同情命运为什么要使他这样一个不识干戈的人遭受国破家亡,同情命运为何要让他在乱世中成为帝王,你会迷恋上他的才情。我想,如果你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你读李后主的词,可能会哭。
美学上,他是一个让你迷恋的人。但回到现实中,他却又是一个带着原罪的人,一个帝王,竟然亡了国,你看中国古代的亡国之君,哪一个不被后人耻笑,但是你却又的的确确对他耻笑不起来。这就是他的争议吧。同情了他这么些,其实也够了,毕竟他也曾经做过皇帝,14年的帝王生涯,他也是过的够奢侈的了,回本儿了。
所以对李后主这样一个词人,他给读者带来的体验是双重的,你心情不好了就去读他亡国后的词,你若是挺喜欢那些花前月下、风流倚靡,那你可以读读他前期的词。这首《玉楼春》就是一篇既奢靡又清新的风流帝王词,是后主前期的代表作之一。
你看,这是金陵城一个美好的春夜,宫中又要举行盛大的宴会,宫女们一个个浓妆重抹,刚把晚妆画好,宫中便已华灯璀璨,在辉煌的灯光照耀下宫娥们都显得肌肤胜雪。主殿上,皇帝陛下欣赏着这华美的一切,嫔娥们一个个鱼贯而入,身材别致、姿态妖娆。一曲凤箫吹罢,曲声悠扬回荡,像是能到达云水之间。这句“凤箫吹断水云间”,既是说凤箫曲悠扬飘远、余韵绵长,也是说今夜宴会的举办地云烟缥缈、仙气十足,就像在云水之间一样是天上的宫阙。“重按霓裳歌遍彻”,霓裳,即唐玄宗时宫廷舞曲《霓裳羽衣曲》,宋代沈括《梦溪笔谈·乐律》中说:“所谓大遍者……凡数十解,每解有数叠……《霓裳曲》凡十二叠,前六叠无拍,至第七叠方谓之叠折,自此方有拍而舞。”白居易《霓裳羽衣歌》自主里也说:“《霓裳》曲破凡十二遍而终”。说明霓裳羽衣曲是宫廷舞曲中的大曲,这里重按霓裳歌遍彻,就是一次又一次地演奏着霓裳舞曲。陆游在《南唐书》里提到过,霓裳曲是故唐宫中的大曲,经过乱世之后,词曲已失传。到了五代南唐时,后主与大周后均善音律,大周后有一日得到该曲残谱,于是用琵琶奏之,终使得开元天宝遗音复传于后世。想来李后主作此词时的心态,再看到宫中这繁华倚靡的情景,怕是在某一刹那也把自己当作玄宗皇帝了吧。
繁华景象在上阙已达到顶点,下阙就是回味了。“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春风轻软,意兴阑珊,暗香浮动把我撩拨的心马意猿,拖着微醉的身子轻拍阑干,回味着宴饮情意绵绵。真当是“不恨浮生欢娱少,肯爱佳人轻一笑”啊,此时的李煜,就是一个太平天子。“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宴会结束后,吩咐侍从们不要在回去的路上点宫灯,今夜月色清明,朕要骑马踏月而归。这句最显李后主的才情,历来被评家高度赞赏。细细品味这一句,你能深刻感觉到他对美的洞察力,他能发现一切小的美、隐的美和别人发现不到的美,并且他对美的要求是极高的。所以,读李煜的词,你得更多的从美学角度去欣赏。
读完这首词,你的脑海分明出现的是盛世气象,要不是看作者是李煜,你会全然不知这样的词,这样的奢华宴会,竟然发生在离乱的五代时期。后主这个人哪,真的是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