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害了,这部片可是70年代神作之一

作者:graham fuller

译者:覃天

校对:易二三

来源:criterion(2010年11月26日)

 


在彼得·博格丹诺维奇《最后一场电影》的开场,当德克萨斯平原的风席卷小镇阿纳林时,高三学生桑尼·克劳福德(蒂姆斯·伯特姆斯饰)停下了他那辆难对付的卡车。在收音机里,汉克·威廉斯颤声唱道:「你为什么不爱我(像以前那样)?」 桑尼载着他年轻的哑巴朋友比利(山姆·伯顿斯饰)。当比利坐在他旁边时,桑尼把帽子倒过来戴在头上,这个手势让比利微笑,桑尼会重复几次这个动作。


《最后一场电影》


在整部影片中,他的朋友杜恩·杰克逊(杰夫·布里吉斯饰)也重复了一次。后来,桑尼、杜恩、杰西·法罗(斯碧尔·谢泼德饰),以及杜恩的女儿开着杰西的敞篷车唱起了他们高中时的歌曲,一部分带着深情,一部分带着嘲弄——这三个人快乐地团结在一起,建立了友谊,尽管两个男孩都喜欢这个虚荣而甜蜜,且让他们心碎的人。这是1951年,学校快要放学了,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在这部惆怅的电影中,博格丹诺维奇似乎想用这样以及类似于这样的场景,表达如下观点:人们往往没有意识到,他们生活的时代是最美好的时代,简单的日常仪式和分享的时刻让长途旅行变得可以忍受。他描绘的其他仪式包括桑尼拜访学校橄榄球教练被忽视的妻子露丝·波普尔(克萝丽丝·利奇曼饰),他们在下午的性爱变得愈来愈令人满意。还有那些在阿纳林小电影院——皇家剧院和其他场所——台球厅,由头发花白的「狮子」萨姆(本·约翰逊饰)经营的咖啡厅度过的长日。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真实的经历要么溜走,要么突然地结束了,留下孤立无援的桑尼一人,他留下的只有露丝对他的离开感到的愤怒,他谦卑地意识到他失去了宝贵的东西。虽然他没有像杜安和杰西那样,凑齐离开阿纳林所需的资金,但痛苦的成年仪式将在未来对他起到很好的作用。也许会是这样。


至少,它会给他很多苦乐参半的回忆,比如他最后一次与萨姆和平相处的经历。对他和比利来说,萨姆就像是他们的父亲,他带着两个男孩在水塘边钓鱼,温柔地回忆起一段恋情。《最后一场电影》就像一首多层诗,既满足了萨姆对往日的怀恋,也满足了我们对资深演员本·约翰逊的怀念——他用自己的过去滋养了桑尼的未来。

 


《最后一场电影》在1971年10月上映时颇具启发性,它被证明是博格丹诺维奇不平坦的职业生涯中是最有把握的一部作品。凭借八项奥斯卡提名,以及本·约翰逊和克萝丽丝·利奇曼获得的最佳男、女配角奖,尽管它并不是新好莱坞这个庞大电影运动中最有代表性的电影,但是它成为了其扛鼎之作。



这部影片由bbs资助,它的前身是雷伯特制作公司。这家公司策划拍摄了《顽童合唱团》,以及反主流之作《逍遥骑士》,还有充满存在主义焦虑的《五支歌》。这家特立独行的公司,由伯特·施耐德、鲍勃·拉菲尔森和史蒂夫·布劳纳创办,杰克·尼科尔森亦有支持,并且雷伯特制作公司与70年代美国电影的复兴紧密相关,部分原因是因为它拒绝古典好莱坞讲故事的方式。


《五支歌》


《最后一场电影》跨越了新、旧好莱坞的界限,将过去与此刻并存。它显得缓慢而忧伤,似乎与同时期涌现的其他导演的作品没有太多相似之处,特别是像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马丁·斯科塞斯、布莱恩·德·帕尔玛、保罗·施拉德和威廉·弗莱德金这些专注于呈现生动风格与城市生活的导演,或者像罗伯特·奥特曼这种刻薄地观察人类弱点的导演。然而,它完全拥抱了新时代的个人艺术愿景。和其他雷伯特公司/bbs制作的作品一样,它有力地描绘了失落、孤独、家庭的失败和爱情白日梦的主题。


《最后一场电影》中的桑尼在他的方式上被疏远了,就像杰克·尼科尔森在鲍勃·拉斐尔森的《五支歌》以及《美人迟暮》中的角色,以及塔斯黛·韦尔德在亨利·雅格洛执导的《避风港》中的角色一样——这部电影由尼科尔森和奥逊·威尔斯主演。

 

《避风港》


在约翰·福特、霍华德·霍克斯、迈克尔·柯蒂兹、弗兰克·鲍沙其、安东尼·曼、弗兰克·卡普拉、刘易斯·迈尔斯通、乔治·史蒂文斯、拉乌尔·沃尔什、威廉·惠勒、罗伯特·西奥德梅克和雅克·特纳等资深导演拍摄了他们的最后一部电影之后,《最后一场电影》中象征性地关闭了皇家剧院这所电影院,向古典好莱坞告别。它通过其可爱的古典美学和完美的时代细节实现了这一点,这不仅要归功于博格丹诺维奇,也要归功于美术与服装设计师波莉·普拉特(当博格丹诺维奇开始与女主角斯碧尔·谢泼德在片场开始关系时,她与他的婚姻也破裂了)。


作为一名受到法国电影新浪潮影响的影迷,博格丹诺维奇在化名制作他的第一部故事片《女性星球之旅》之前,曾是一名电影策展人,并撰写了许多关于电影的文章。更幸运的是,同样在1968年,他继续拍摄了电影《目标》。他自称是一名「普及者」,也是包括霍华德·霍克斯和约翰·福特在内的一些美国杰出导演的朋友,他给两位导演都拍摄了纪录片。


《目标》


《最后一场电影》将会是他的一部「福特式」的电影(就像1972年的《爱的大追踪》将是他的「霍克斯式」的电影一样),然而,在回顾这些导演作品中的永恒之处时,博格丹诺维奇也在讲述他所处的社会动荡以及性开放时代的永恒之处。

 

奥逊·威尔斯在博格丹诺维奇拍摄《最后一场电影》时和他住在一起,他对这部电影也做出了贡献。他们的谈话显然促使博格丹诺维奇做出了关键的决定,让罗伯特·瑟蒂斯采用黑白镜头,这样更有利于深焦摄影,并唤起人们对衰落文化的怀念,就像奥逊·威尔斯在《伟大的安巴逊》(1942)中深情(但也遗憾)地回忆起20世纪初的印第安纳州贵族社区一样。



然而,与霍华德·霍克斯的《红河》(1948)、约翰·福特的《原野神驹》(1950)和尼古拉斯·雷的《好色男儿》(1952)相比,《最后一场电影》尘土飞扬的氛围并不能让人联想到安巴逊一家的纯朴。使用远景镜头拍摄那些在干旱沙漠中孤立的人们,剥夺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这是福特常用的手法——这让人们想起杰西的母亲露易丝·法罗(艾伦·伯斯汀饰),她独自一人从萨姆的坟墓边走开。



「你能拍出的一些最好的场景都是远景,」霍克斯说。「我是从福特那里学到这一点的。彼得·博格丹诺维奇在《最后一场电影》中非常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但他在我的片场待了两年半,在福特的片场待了两年半,所以他学到了一些东西。」瑟蒂斯在职业生涯早期曾协助格雷格·托兰德,他本应熟悉福特1940年的《归途路迢迢》和《愤怒的葡萄》中的深度而专注的工作,当然,还有1941年的《公民凯恩》。根据彼得·比斯金德的书《逍遥骑士,愤怒的公牛:性,毒品和摇滚一代是如何拯救好莱坞的》,《最后一场电影》中缺少主镜头让bbs的施耐德和布劳纳大为不解,但拉菲尔森减轻了他们的担忧,称这部电影会「像黄油一样被切割」,因为博格丹诺维奇担任剪辑。


 《愤怒的葡萄》


《最后一场电影》的剧本由拉里·麦克穆特瑞和博格丹诺维奇改编自前者1966年的半自传体小说,小说中的对性的坦率态度使其在1970年成为一部极具吸引力的作品。麦克穆特瑞是在德克萨斯州狭长平原地区的阿切尔城长大的。他在小说中将镇名改为了塔利亚,而在阿切尔拍摄这部电影的博格丹诺维奇将塔利亚改为阿纳林——以与《红河》的阿比林一致。


与今天依靠石油、牧场和麦克穆特瑞新开的书店维持的阿切尔城不同,电影中的阿纳林似乎正在死去:当电影接近尾声时,一株风滚草不祥地滚过了街道。皇家剧院的开场镜头揭示了这个小镇是多么的荒凉;电影介绍时的互文镜头也在皇家剧院结束,当萨姆突然去世后,皇家剧院也随之关闭了。萨姆是阿纳林的道德权威堡垒,就像汤姆·多尼芬(约翰·韦恩)在福特电影《双虎屠龙》(1962)中的形象一样。本·约翰逊在福特的电影《黄巾骑兵队》(1949)和《一将功成万骨枯》(1950),中庄严地刻画了美国南方的人物形象,以及《原野神驹》中那个身处前线,平静而精明的绅士。

 


博格丹诺维奇清楚地表明了他所受到的影响。早些时候,我们在皇家剧院的售票处外看到了一张《原野神驹》的海报。那里放映的最后一场电影是早已过时的《红河》。而在小说中,则是《小虎将》(1950)。然而,这部电影未能转移桑尼和杜恩对杰西的思念。麦克穆特瑞写道:「《百战宝枪》或是《红河》这样的名声较大的电影才能挤掉男孩们一直拥有的记忆。」桑尼和杜恩眼睁睁地看着韦恩和蒙哥马利·克利夫特开始赶牛,并以达到高潮的斗殴而带来的怨恨告终。


《红河》


在《最后一场电影》中,桑尼和杜恩为了争夺杰西展开了一场恶斗——杰西在桑尼结婚后不久就结婚了,因为她知道父母会在婚姻还没有结束之前就宣布婚姻无效。她这样做是为了拯救她受伤的虚荣心,因为她得知桑尼一直和露丝上床;在游泳池派对上,在威奇托福尔斯拍摄的那个泳池派对的场景中,杰西在众人面前脱掉身上的衣服对她来说是一个比私奔更艰难(也许是令人更兴奋)的审判。

 


杰西被一些评论家贴上了荡妇的标签。她反复无常,但像桑尼一样,在强大控制欲背后,她也是一个孩子般天真的人。她在与男人的关系中定义自己,包括她母亲的情人,机会主义的石油钻探者阿比林(克鲁·古拉格饰)——如果有的话,那就是她做出的恋母情结的报复。无论她是否反复无常,在1971年,许多年轻的女性观众都会为她准备好与不同的男人进行性关系而欢呼;露丝与桑尼的婚外情也同样肯定了这一点:如果不完全站在女权主义者的角度的话,比起永久的疲惫和失望,这是一个更好的选择。按照欲望行事是对几个角色漫无目的的一剂良药,但并不是所有的表现都是健康的,或者是理智的:虔诚的孩子乔·鲍勃·布兰顿(巴克·多伊尔饰)几乎猥亵了一个小女孩。


在小说中,麦克穆特瑞如实地描述了十几岁男孩与动物的交媾;博格丹诺维奇必然会与兽性划清界限(尽管电影中也提到了这一点)。评论家约翰·西蒙以这处删节以及露易丝与桑尼发生性关系举例,作为电影对小说世界的浪漫化的例子。但这些都是谨慎的选择:桑尼在银幕上和露易丝上床,不仅会冲淡他与露丝悲惨恋情的微妙之处,还会让电影中,露易丝和桑尼——她记忆中唯一知道她价值的男人之间感人的对话大打折扣。正是通过露丝和萨姆的斥责,桑尼明白了情感的责任,通过露易丝对她过去的接受,他也明白了爱的短暂。

 


《最后一场电影》所展现的图景既哀伤又残酷地逼真。萨姆和比利的死亡,杰西的反复无常(杜安和桑尼都感到恶心),桑尼和露丝都无法重燃他们的婚外情,这一切都像席卷阿纳林的北风一样令人不寒而栗。所有可以珍惜的都是那些包含在小小的亲密关系中,短暂的幸福时刻。露丝,最近看上去容光焕发,在第二次约会后穿着桑尼的衬衫(比他们在弹簧床上进行喧闹的性洗礼要好得多)。善良的咖啡馆女服务员吉纳维芙(艾琳·布伦南饰)为桑尼提供了一个治愈的芝士汉堡。在钓鱼之旅中,萨姆像霍克斯电影中的牛仔一样,递给了桑尼一支烟。

 


在同样的场景中,萨姆记得20多年前,他带着他的女朋友来到这个水塘边,和她一起裸泳。回忆给当下带来的快乐与回忆中的事件一样珍贵。和许多新好莱坞影片一样,这一场景令人眼花缭乱、独具匠心——同时也是粗暴和愤世嫉俗的——在「狮子」萨姆讲述他与失去的爱人狂野的恋情时,没有其他东西能与之相提并论。镜头慢慢从他身上淡出,但这是他脑海中的最后一场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