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诚勿扰3》凉了,又一批人被时代抛下了

2008年12月18日,被称作“内地贺岁片”之父的冯小刚的新片《非常勿扰》上映,男主角是他的金牌搭档葛优,女主则是海峡对岸的舒淇,两个人演绎了一段纠缠不清的爱情故事。
做个假设:如果这部片子是在今年上映,想必众多文娱号会如同看见了腐肉的秃鹫,俯冲而下,将其食之而后快。
部分人会觉得这部片子就是老男人的猥琐意淫:葛优那年51岁,舒淇才32,人家跟你一个连头发都没有,还年过半百的谈恋爱,图什么?图你岁数大,图你不洗澡?
另一部分人则会觉得这就是一个舔狗文学:舒淇饰演的笑笑本来是有钱人(方中信饰)的小三,秦奋(葛优饰)还鞍前马后,九死无悔,这不就是一个沸羊羊吗?
估计动画片主创当时打死也想不到,沸羊羊日后会成为舔狗代名词
但好在,2008年的中国网民还不到3亿,上网发言还是一个有点仪式感的活动,你需要正襟危坐,点开开机键,登陆论坛、博客,然后才能开始打字,粗暴地贴标签并不是主流,大多数人看的也是内容,而不是屁股。
所以,《非诚勿扰》用仅仅13天就拿下了1.7亿票房,超越了《007大破量子危机》,位列年度第六。
此后,这个片名成了一个成语,也成就了同名相亲综艺,顺道捧红了孟非和乐嘉两个光头,无数男女嘉宾因为自己的惊人之语昙花一现般走红网络,“在自行车后座笑,还是在宝马车上哭”至今仍是爱情与金钱孰轻孰重的传神描述。
只是,那时候大家都缺少营销的意识,也没有直播可以带货,所以没什么人利用这短暂的成名为自己变现。
2010年,冯导的《非常勿扰2》上映,这次更进一步,拿下了5亿总票房,片尾字幕中提到,主人公秦奋与笑笑到2030年才结婚。这似乎预示着第三部就在不远的未来。
然而,这一等就是13年。
在刚刚过去的2023年岁末,《非诚勿扰3》终于登上了大银幕,但一部电影,最惨的不是被大多数人吐槽或者谩骂,而是无人问津。
因为前者是对你失望后表现出的行为,说明起码还对你有所期待,而后者则是对你完全无感了。
在上映当天,冯导发了微博,但拥有两千万粉丝的他,这条微博只有83人转发,而上映后截止到1月4日,《非诚勿扰3》的票房也只有6500万,破亿都费劲,豆瓣评分也只有6分,按照豆瓣的一般走势,跌破及格线也只是时间问题。
不客气地说,冯导已经被时代所抛弃了。
回顾这些年的冯导,学委始终觉得电影《老炮儿》中的六爷似乎是他现实里的真实写照,总觉得自己能恢复昔日的荣光,老夫聊发少年狂一次,但更多的是体力不支,心力交瘁的尴尬。
最初面对这一切,冯导是不解是愤怒,《私人订制》被差评时他骂影评人都是“大尾巴狼”, 《芳华》上映前,他说“中国垃圾电影多,是因为垃圾观众多”,《我不是潘金莲》上映后,他因为排片的问题又杠上了王思聪。
但近几年小钢炮也没了脾气,自己导演的两部电视剧恶评如潮,也没见他有多大反应,我从他身上看到一种无力感,他仿佛知道自己再拿出怼天怼地的气势,也只会迎来一阵又一阵的讥笑,就像最后迎风闯敌阵的六爷,还没冲到敌人面前,就猝死在冰面上了。
老炮儿仿佛是个寓言,描述了冯小刚们那批人面对时代最后的挣扎
其实回看《非诚勿扰》第一部,你就能看出冯导的力不从心。
上世纪90年代,大陆的电影市场可谓群狼环顾,张艺谋、陈凯歌等还主打文艺市场,讨论人性、讨论体制,这种片子必然不受打算去电影院约会放松的观影人群待见,所以虽然国际上市场得奖,票房却一塌糊涂,更别说时不时被禁映的风险。
各大电影制片厂进行了一些商业化尝试,推出了一些悬疑枪战武打片,但无疑,大多都是对港台电影和好莱坞的拙劣模仿。
在内地电影风雨飘摇的时刻,冯导的草根喜剧杀出了一条血路,时至今日,回看《甲方乙方》、《不见不散》、《没完没了》的时候,我依然会忍俊不禁。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这些电影就像自己某个不务正业的表哥或者老舅,在长辈眼里是一个没正事的人,但他们虽然总是一副混不吝的样子,本质却不坏,也不过问你考试成绩,不给你讲大道理,见到你就是带你出去玩,给你买好吃的。
你不能指望他们成你的贵人,在你遇到困难的时候给你出什么正经主意,但和他们待在一起,你总是能很快乐,哪怕是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听他们瞎贫几句,也能给你逗笑了。
追求艺术性的国产片做不到这点,有文化隔阂的好莱坞也做不到这点。
王朔的《我看港台文化》虽然观点颇为偏颇,但有一句话却说的没错:“永远不要同情有钱人!这也是大众文化一个响当当的主旋律,铁的规律。”
而早期的冯氏喜剧也做到了这点,在《甲方乙方》中,既有想主动吃苦的富翁,真被送到农村后把村里的鸡都给吃没了,也有嫌影迷过于热情所以退圈,结果无限怀念聚光灯下的影星。
而片中的正面角色大都是草根,《没完没了》中的葛优贯穿全片的动力就是要回自己的劳务费,《甲方乙方》好梦一日游里的员工基本都是胡同串子,做的事大多也是促进家庭和睦,为绝症病人提供临终关怀的小小义举。
对有钱人装腔作势的辛辣讽刺,对小人物温情脉脉,这也让观众潜意识里有了个认知:这片子的导演是我们自己人。
然而,以草根路线走红的人总会面对一个悖论:当你依靠草根名利双收后,你就不是草根了,那你就很难再走草根路线了。
所以李佳琦在直播中的口不择言我觉得完全在意料之中,当他是“柜哥”的时候,一天多卖两个眉笔能决定今天吃饭加不加鸡腿,而当他身价过亿之后,还让他为了几十块钱的东西陪着笑脸,属实有点强人所难了,即便他能装个一年半载,装不下去也是时间问题。
2006年,同为京圈人士的叶京曾经夹枪带棒地说:冯小刚同志终于成为了梦寐以求的权贵阶级的一份子。
而在那一年,冯导也拍了汉化版的哈姆雷特——《夜宴》,莎士比亚当然高雅,只是反响比较糟糕,《夜宴》仿佛是初学化妆的大学生第一次化妆后的成果。
两年后,他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喜剧上,拍了《非诚勿扰》。
其实到《非诚勿扰》第一部的时候,葛优饰演的秦奋,就很难让人完全共情,电影开篇他就忽悠土豪拿到了100万英镑,直接财富自由,此后他做的就是全职追笑笑,这让失恋都不敢哭太晚,唯恐耽误第二天上班的普通人很难代入。
只是王朔与冯小刚的再度联手,让电影的很多台词充满包袱,所以还能差强人意,但已经露出了“有佳句无佳篇”的颓势。
一年一次
此后试图打出《甲方乙方》情怀牌的《私人订制》,圆梦公司的项目已经变成了“考验领导干部”、“艺术家追求高雅”这种既不通俗也不高雅的桥段。
草根观众们已经很难把冯导当自己人了,就像一个富二代可能会和你一样吃一碗街头的拉面,和你一样用着屌丝语言,你也知道,他好好吃一顿的花费可能是你一个月的工资,你们注定玩不到一起。
而此后电视剧《北辙南辕》里冯导对女性的理解更像是一场灾难,他们依然执着地幻想着曾经的大飒蜜形象:在酒桌上应对老男人的黄段子游刃有余,对自己不离不弃,哪怕自己爱上了别人,也甘做绿叶,等自己有难时撇开一切就为了救自己一把。
但节节败退的结婚率和节节升高的离婚率早已说明:别说甘当绿叶,现代都市女性连红花都懒得当了。
当然,这对于让女演员跳舞女演员就得跳的冯导来说,属实有点礼崩乐坏了。
虽然冯导陈腐的价值观值得批判,但学委又觉得没法苛责冯导什么,毕竟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每隔几年,社会思潮或许就会发生一次转向,把时代列车上的乘客甩下去。
如果你生活在明朝嘉靖初年,直到四十多年后嘉靖皇帝驾崩,你也不会觉得这个世道发生了什么变化,一样的天地君亲师、一样的三纲五常,你的子孙也会觉得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亘古不变。
但现在则完全不同,2008年,麻省理工大学曾经做过统计,这一年人类创造的数据已经达到了过去5000年的总和,而到了2020年,信息产生的速度又增加了几千倍。
与一本杂志传阅全班,恨不得把广告都读一遍的时代相比,信息获取从未变得如此廉价。
上世纪50年代,美国的家庭电视机普及后,间接促进了美国黑人的平权运动,因为众多中产阶级在电视上看到黑人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与道听途说相比,赤裸裸的画面更能让他们共情。
而移动互联网诞生之初,很多人以为未来将是一个“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时代,网络将会给大众带来更多的讨论空间,没什么不能谈的。
但近几年,我看到的更多的是撕裂感。
如果说“中医好还是西医好”是自古以来的绝交话题,那么自2022年开始,支持这个还是支持那个、选择这个还是选择那个,则足以让任何一场其乐融融的聚会剑拔弩张,然后不欢而散。
2008年8月8日,在冯小刚《非诚勿扰》上映前的几个月里,北京鸟巢来了一百多个国家的领导人,刘欢和莎拉-布莱曼携手演唱:我和你,心连心,同住地球村~
相信当时在电视机前的大多数人都相信,这个世界会越来越融洽,都会像一个村里的乡里乡亲,哪怕有龃龉,也总有更加和平友善的办法解决。
就如同《漫长的季节》里王响坚定地相信,什么倒了,桦钢都不会倒一样。
那时候网络上的论战,不管持有何种观点,都信奉着“我不同意你说的话,但我捍卫你说话的权利”,举报者是会被双方所鄙视的,“屁股决定脑袋”这话不是夸你立场坚定,而是说你没脑子。
然而现在再有争论,往往会迎来对方得意洋洋的一句“反手就是一个举报”,看人先看屁股,成了很多人的金科玉律,以至于让我总是因为臀部不够翘而自卑。而每当我打出一堆字,对方只回复“啊对对对”或者“破防了破防了”的时候,我又难免如同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
十年前,在上海的咖啡馆,在北京簋街的龙虾摊儿,总有一堆创业者眼里放光,摩拳擦掌要干出一番事业,就连唱歌综艺里也会问一句:你的梦想是什么?而如今,年轻人的话题往往是如何考公上岸,然后穿上厅局风的行头,捧上铁饭碗。
所以我很怀疑,即便冯导的《非诚勿扰3》拍出了十年来最牛逼的华语爱情片,也会反应寥寥,毕竟大家都在考虑着上岸后如何用第一剑斩了意中人,还谈他妈屁爱情?
不止50后的冯小刚跟不上时代,很多在“春风吹满地下”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70后80后以及90初也越发茫然,这种茫然既体现在时间的纵向上:2020年初,日本援助抗疫物资,人们还愿意赞赏包装箱上“山川异域,风月同天”的文学性,并对日本人民表达感谢。
2020年初的日本街头
可仅仅四年后,当日本遭遇地震时,满屏幕看到的只有狂欢。

茫然也体现在横向上:学委身在上海,平安夜那天,各个商家几乎都进行了圣诞有关的布置,不论过不过节,也会被红色的圣诞帽和闪闪发光的圣诞树感染。
但打开手机,“中国人不过洋节”的视频就如同现实里的圣诞树一样,倾泻进自己的眼帘。
这么一看,引发撕裂的,责任其实不在“跟不上时代”人身上
冯导是幸运的,花甲之年时虽然已经被时代抛弃,但毕竟实现了财务自由,如今的市场遇冷,对他来说只不过是“老年维特之烦恼”,他起码能在壮年志得意满地说出“1997年又是一个春天,有一个导演在中国拍了一部贺岁片,神话般地传遍座座城市,奇迹般堆起了票房的金山。”这样的话。
稍有常识的人不难猜到,如果他现在发表这番言论,会引起多大麻烦。“求同存异”的追求,早已被时代车轮碾碎。
至于刚到中年的迷茫者们,如今的选择是否正确,或许只有时间能给出答案,《甲方乙方》曾经贡献出一句经典台词:1997年过去了,我很怀念它。
此后很多年,每当年终时,许多人都会换个数字发在空间或者朋友圈里。
只是这两年,很少有人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