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背山》输在哪? 《撞车》赢在哪? 全面复盘第78届奥斯卡

2006年3月5号下午5点(美国西部时间),第78届“奥斯卡”颁奖典礼在洛杉矶的柯达剧院揭开帷幕,这一届典礼中有一个最大的亮色,它便是来自中国的导演李安。距离《卧虎藏龙》的荣光,已经过去了5年之久 ,五年时间里李安并无多少拿得出手的成绩,唯有一部《绿巨人浩克》曾经有过些许水花,但这一届的奥斯卡,李安却无疑成了场下最耀眼和最被瞩目的一位,他和他的《断背山》提名了“最佳影片”和“最佳导演”两个终极大奖,并且呼声极高。

理论上,他加冕王冠,只是时间问题。但败北却不期而至,《断背山》最终败给了哈吉斯的《撞车》,李安只收获了“最佳导演”这一“个人荣誉称号”,熟悉奥斯卡历史的大抵会知道,相较于“最佳导演”的小众评审机制,能够得到“最佳影片”,才代表一部电影做到了它能够表达的极致。

《断背山》的优秀,因人而异,有人爱它的“山河壮丽”,有人叹它的“至死不渝”,而不爱的人,则对剧中的“风味”和“内核”略感不适。

总之,你爱还是不爱,《断背山》这三个字,都早已成了“同志”的另一种代名词,继而被世人熟知和铭记。而作为一部电影,《断背山》也已经“无限贴合”奥斯卡的需求,最终依旧败北给了《撞车》。

原因?我们则要从头说起。第一段:奥斯卡最爱的那一口“奥斯卡”从1927年诞生,再到走到2019,获得过“最佳电影”这一殊荣的作品共计有91部,如果我们细分下去,其中表达“战争”与“人性”的作品,要占据了其中的三分之二。

在战争类型作品中,又可以分为两大类:“二战”与“南北战争”,而在“人性”这一领域,划分的第二分支则要更多,其中“种族”、“宗教”以及“同性”是其中占据相对靠前的三个分支。如果说“奥斯卡”是每一位导演和演员,在这个行业里,面临的终极考试。那以上这两个领域,则是一条公开的捷径。

换言之:谁拍摄和表达的“种族”、“同性”、“战争”、“歧视”……更直接、更唯美,谁便更能夺下高分,继而问鼎宝座。2019年的《绿皮书》、2018年的《水形物语》、2017年的《月光男孩》……皆是如此!当时间被拉回到2006年,摆在一众评委面前的选项,亦是如此。

是表达“同性”的《断背山》更为优秀,还是糅合了“宗教”、“种族”的《撞车》更胜一筹?这个答案是评委们需要衡量的,但对于一个观众而言,这两部电影的本身风格是极其不一样的。《断背山》采用的是单线记录式的手法,从恩尼斯与杰克的偶然相遇、山顶旖旎、山下分别、各自成家,再到之后的每年之约和天人永隔,李安用的是一支直铺向前的画笔,他展现的是两个男人之间的美丽爱情,以及西部山河的风光壮丽。

《撞车》采用的则是多线条串联的叙事手法,剧中每一组单独的人物都可以单独成为一个故事序列,再通过各自的衔接点,继而将他们串联起来,而这些故事里包含了“白人与黑人的种族之别”、“伊斯兰与基督教的派系之争”等等人性的卑劣和伟大之处。

这两种手法,本身并无高低之别,每一个流派也都有其各自的巅峰之作,李安与哈吉斯的驾驭能力同样妙至巅峰,多一分则杂,少一分则憾。如果再加上这两部电影包含的“内容和暗喻”,都贴合了时代主旋律,以及奥斯卡的历来“诉求”。此时要从这两部电影中,抉择出一个“谁赢、谁输”,很难,也很残忍。

但结果终究要给出,赢的最终荣誉的是《撞车》,有人不服,却也有人说《撞车》赢的实至名归。在李安以及卡西·舒尔曼(《撞车》制片人)分别上台致感谢词时,两人这样说道。李安:“这部电影既不是关于同性恋,女人,爱情,而是爱的本身。”舒尔曼:“谢谢大家对这部电影的垂青,这部关于爱,容忍和真相的电影。”

李安最后的这一段话,用的是中文,说的有些乱,也有些激动,但他话里的意思我们听得真切,他表达的是:《断背山》就是在说爱本身,无关性别,无关歧视,它只是在诠释了一种情不自禁的欲望和吸引。同样舒尔曼表达的意思也很明确:《撞车》不仅仅有爱,它还有着其它更多的东西,如“种族”、“宗教”、“政治”等等。

而这两段话,其实在某些程度也告诉了我们真相,为何《撞车》可以击败《断背山》,最大的原因就在于《撞车》的内容和寓意,要复杂和多于《断背山》。前面说到,对于“奥斯卡”这一终极考试,“同性”、“种族”、“宗教”等,都是容易得到高分的捷径,在两部电影拍摄手法、演员、配乐、剪辑同样足够优秀的情形下,拥有更多加分项的《撞车》自然得到了更多评委的垂青。

第二段:哈吉斯和他的《撞车》,手法高在哪里?《撞车》的导演哈吉斯是谁?这个问题其实一点都不重要。哈吉斯从学习摄影出道,再到转行编剧,又到做了导演,看似丰盈的电影生涯,其实很空洞,他能被我们记住的作品只有两部,一部是负责编剧的《百万宝贝》,一部是自编自导的《撞车》。

而颇为有趣的是,这两部电影都是各自年份里的奥斯卡最大赢家,同时这两部电影前后又只差了一年,即稀里糊涂了小半生,几无建树的哈吉斯,却在短短两年之内捣鼓出了两部名留影史的不朽巨作。哈吉斯就如同一颗彗星,绚烂的划过地球的夜空,然后再也找寻不见,其后他的作品中,也只有《危情三日》略有些许名气。

哈吉斯这种命里蕴藏的“绚烂而来和极速而去”的特质,极其强硬的展现在了电影之中。电影《撞车》的整体时间线条只有两天,即所有故事均发生在这两天之内,但短暂的时间线条里,哈吉斯需要表达的人物却多达20人,他们来自七组家庭,背景与身份各不相似:有人刚从贫民区搬到了相对富裕的街区,有人早已位居高层,生活阔绰,有人在偷、在抢、在抱怨世道不公,却也有人在努力、在拼搏,在卸下整个世界的满满恶意。

而这里的肤色,则有黑、有白、有黄,涉及的宗教有基督、有伊斯兰,还有一位“旅行者的守护神”……这些人之间的巨大差异性,要远远大于他们的相似性,将这些不同的人放置在一起,极短的时间里,能够做到的最大效果便只能是制造冲突,但制造冲突,又能带来什么?

是突出电影主题里的“某种歧视”,还是“阶级政治”?最后的收尾和解决是采用“和谐一统”还是“不破不立”?这是很多导演都要面临的一道选择题,而不同的选择,便会带来电影不同的走向和口碑。哈吉斯选择的收尾方式是:“放任自我,一切随心”,即面对同一个冲突,你即可以选择向左,也可以向右,而向左与向右的区别,便是一个天堂,一个地狱。

这里的含义与我们熟知的一句佛教偈语:是旗动?还是风动?其实是人的心自己在动,颇有几分神似。同样,在电影主题这个层面,哈吉斯说了一整篇的“种族歧视”、“宗教之争”、“政治阴暗”,却在最后的收尾和高潮阶段,只字未提,他用每个人物自己的抉择和醒悟,去选择向左还是向右,从而成功淡化了被观众纠结了整场的这些主题。这就是哈吉斯,明明做了很多讨巧“奥斯卡”的事情,却又在最后时刻,告诉了所有人:我不是刻意奉承,因为我另有目的。这是哈吉斯的高明之处,也是评委和观众喜爱《撞车》的另一个主要原因,它的收尾方式,绚烂,极致,独到,有趣!第三段:电影里的故事,天堂与地狱主旨立意与表达方式是《撞车》能够成为优秀巨作的底层保障,当这一切从构思到立图,再到成像,最终展现给观众的,便是第三段里要说的:电影里的故事。依照相互之间串联的紧密型,我们可以将电影分成三个部分。第一部分:这一个单元里的要素是“车”,对应的主题是“种族”。夜里,洛杉矶的街头,两位黑人男孩抢劫了白人夫妇的越野车,在当地警局调查和搜捕的过程中,两位执勤的白人警员拦住了一对刚刚领完奖归家路上的黑人夫妇。而另一边开车逃离的两位黑人男孩,则在昏暗的夜色里,撞倒了在洛杉矶工作的一位中国男人。被抢劫的白人夫妇回到家中,在等待警察处理的过程中,妻子又对安排到家中换锁的墨西哥小哥心生不满,在她的心中,她开始抗拒一切不是白色的肤色。第二部分:这一个单元里的要素是“枪”,对应的主题是“宗教”。举家搬到洛杉矶的波斯人一家,在洛杉矶的街区里拥有一家超市,但他们形似阿拉伯人的外貌,在“信奉基督”的当地,遭受了很多的敌视和恶意,于是他们去商店购置了一把枪,借此来保障自己的生命和财产。买枪的当日,波斯男人又找人修理已经坏了许久的超市大门,而被派来修锁的人,便是第一个单元里为白人夫妇换锁的那位墨西哥小哥。第三部分:这一个单元里的要素是“权”,对应的主题是“阶级”。夜里两辆小轿车相互较劲,在反复的超越和被超越两次以后,其中一辆车上的司机掏出枪,射杀了另一个车上的司机,而负责这个案件的黑人警官,则需要按照第一个单元里被抢劫的那个白人检察官的下属授意方向,有选择性的揭露真相和掩盖真相。同时第一个单元里抢劫的两个黑人男孩,其中一位是这一个单元里黑人警官离家很久的弟弟。《撞车》在第一天的故事便是如此,它的一切都在竭力表达洛杉矶的“街头混乱”和“权欲肮脏”。这三个故事对应的时间点为:第二个部分为第一天的白天,其他两个则为第一天的夜里。而在第一个故事里发生抢劫、第三个故事里发生枪杀的同一个夜里,第二个故事里波斯一家的超市则遭遇了破坏和打砸,在修理门锁时,墨西哥小哥告诉波斯男人“锁并没有问题,坏的是门”,但坏脾气的波斯男人,却认为这是另一个为了多骗他钱的把戏,于是没有修缮的门,成了恶徒的通道。当时间来到第二天的天亮,乱糟糟的前一日过去了,而新的一天,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则开始走向了两个分化,有人从地狱来到了天堂,有人则从天堂掉到了地狱……作为第一与第二个故事里串联的墨西哥小哥,是唯一一位一直秉持“大度与乐观的人”。他在第一次遭遇波斯男人的指责和谩骂,第二次遭遇白人女士的诋毁和歧视时,他唯一做的只是转身离开,然后继续秉持乐观和积极。他的存在,是整部电影里的“天使”和“光明”。超市遭遇了打砸的波斯男人,又被保险公司告知“因为修锁人员已经提醒门坏了需要修,而投保人自己没有修”继而定义波斯一家这次的遭遇为投保人个人问题,不在赔偿范围。于是波斯男人将这一切遭遇,怪罪在了墨西哥人身上,他带着枪来到了墨西哥小哥的家里,也恰是从这一刻开始,哈吉斯营造了大半时间的“乱糟糟”故事,开始了有条不紊的收尾环节。收尾的第一个节点,在波斯男人开枪的一刻。波斯男人将枪对准了墨西哥小哥,在即将扣响扳机之前,墨西哥小哥的女儿冲了上去,“挡住了”子弹。伴随着墨西哥人撕心裂肺的痛哭之声,伏在男人怀里的小女孩却缓缓说道:“没事了,爸爸,我会保护你的”!是的,女孩没事,那个枪里装着的是一个空包弹。这一刻,是整部电影的高光一刻,也是收尾的起点,接下来的时间点里有人得到了救赎,从地狱又回到了天堂,如抢劫车子的两位黑人男孩中的一位,如归家的黑人夫妇,还有地区检察官的白人妻子。但也有人从天堂,掉到了地狱,如两个白人警察中的年轻警员,如洛杉矶警局的黑人警官。如果说三个单元里的“劫车”、“买枪”、“破案”,同一件事情带给所有人的“因”是一样的,那最后的“果”却发生了天差地别!“因”与“果”的这种分离,在电影的整体叙述中,并没有太强的逻辑性,甚至有一丝荒诞和突然,但哈吉斯却用彪悍的处理手法,将一切表现的十分到位。从“枪响”到“嘶吼”,从“对话”到“对望”,哈吉斯在“声”与“画”两个层面上的每一个环节都做足了戏码,再加上无比顺畅的衔接,便会导致我们认为“嗯,事情就是这样的”,从而忽略掉了“事情为何是这样的”。以上这些合在一起,便是《撞车》这部电影的优秀之处,也是它可以击败《断背山》,夺下奥斯卡的终极奥秘。写在最后的话:本文主要是在阐述电影《撞车》的架构、主题以及拍摄手法,介绍剧情的部分是仓促和简略的,如果您看过,并且还记忆犹新,那您自然懂我所说,如果您尚未观看,那恭喜您,又找到了一部经典之作。(文/大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