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业在家的弟弟发了一条朋友圈,评论区里,爸爸和妈妈留言说,
“不要喝醉了。”
“结束早点回去,不要在外面过夜。”
页面下拉第二条,就是我新发的动态。很明显,他们直接越过了我,像没看到一般。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比起像小时候一样去哭闹,去委屈。
更多的,还是恐慌吧。一种没人爱的恐慌。
几乎没有犹豫,我立刻删掉了自己那一条。
因为不想被对比,那两条并列在一起的动态像是一场游街示众,看官们在一旁提醒我:
看啊,连你父母都不喜欢你。
好真实啊,区区两条朋友圈就暴露了我和弟弟的家庭地位。
2
和身边直接屏蔽父母的朋友同事不同,和难得一条动态才能被爸妈看到的弟弟相反。我的朋友圈对他们完全开放,但对他们来讲也不重要吧。
上一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两个月前,因为工资没有悉数交给他们,妈妈发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
这样的话,从小到大不知道听过多少遍。
被“你是姐姐”的咒语驱使着的不由自主的退让,
被“你有能力所以要给钱”的过度索取压垮的神经,
被“嫁出去你就是外人”所隔开的距离和漠视,
种种种种,让曾经的我一度患上重度抑郁。
很多时候,我都感觉自己身处炎热的荒漠中,缺爱的困境使我濒临死亡,生活的压力更像一个巨大且沉重的包裹,压得我站不起来。
我只能一步一步在看不到头的荒漠里往前爬。
身前身后,只有我一个人。
3
我出生的时候,正值计划生育政策实行。为了让弟弟顺利出生,我在外婆家住到上小学,才被他们带回家。
第一次进家门,尚不懂事的弟弟指着我天真的问他们:
“这个姐姐会一直住在我家吗?”
直到弟弟也上了小学,偶尔打闹,他会指着我喊:
“你快从我家滚出去。”
也不满过,哭闹过,但每次被训斥的依然是我,他们总会说,
“弟弟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那些汹涌而出的委屈和眼泪在他们的不容置疑里,一点点被咽回去。
好吃的东西要先依着弟弟来,
课外书只有考到班级第一才能买。
同样的事情,弟弟哭闹会换来拥抱和亲吻,
我的哭闹只能得到巴掌和嫌恶的眼神。
小时候,尤其是冬天的晚上,我特别羡慕弟弟可以睡在爸妈中间,他们三个又笑又闹,亲密无间。我站在旁边抖抖索索,还没等我爬上床,他们说,
“床太小了,你回去睡。”
“怎么人家像你这么大那么懂事。”
“你以为你还小是不是?”
蜷缩在自己冰冷的被窝里把头埋进去偷偷哭时也会想,
“可是我小的时候你们也没陪我一起睡过啊。”
那时候我多需要他们的爱啊,但很多时候,最大的感受就是他们才是一家三口,而我是游离在高墙之外的流浪者。穷极一生,也无法走进他们的世界。
慢慢地,“懂事”成为我的枷锁,取悦他们变成我生存下去的技能。我学着做家务让他们开心,我帮他们照顾弟弟减轻他们负担。我不哭闹,不任性,小时候努力学习,长大了努力赚钱。
学会不给任何人添麻烦已经变成我的本能。
而这个任何人,竟然包括自己最亲的父母。
工作第一年回家过年,爸爸突然感慨的问我,
“一年到头也不往家打几个电话,你这孩子怎么跟我们一点都不亲呢?”
那一瞬间,我陷入沉默,那也是我一直想问他们的,
是啊,为什么我跟你们一点都不亲呢。
4
中考那年,我考了全区第一名,可以进入市里最好的一中,但如果我去普通高中,不仅学费全免还有额外的奖学金。
一中是我一直以来的目标,接到老师电话以后的我兴冲冲去找爸爸报喜,但爸爸毫不在意,
“就去十三中吧,还能拿奖学金。听说十三中重点班去年考了二十多个一本呢。”
“可是一中重点班光是清华北大就招十几个......”我小心翼翼地争取着,
“什么清华北大,做人要务实,女孩子上个一本就够了。”
妈妈一向毒舌,她也加入阵营,嘲讽道,
“你要真有上清华北大的命,你就是在鸡窝里都能考上。”
后来我从亲戚那儿得知,三万块钱奖学金被他们拿去交了弟弟的择校费。
我努力为自己争取的前途在他们的自私面前不值一提。
高考后填报志愿,我下意识选了离家最远的广东,两千五百块钱过了一整个学期。
大一寒假回家买车票的时候,发现卧铺要四百多块钱,而座票两百多,就这么在省钱和舒服间犹犹豫豫,错过了抢票的黄金期。再等刷新一看,只剩软卧和无座了,前者要七百多,后者只要两百多。
那是我头一次开口问他们要钱,因为火车要27个小时,只能买软卧。但妈妈的反应十分激烈,
“你出去上大学还是出去享受去了。”
“站就站啊,中间有人下车你就去坐一会。”
“不就20多个小时,别人都能站就你不行?上个大学还上娇气了。”
挂电话前,她说了最后一句话,
“谁让你跑那么远的,你不回来过年都行,没人巴着你回来。”
最后,我用兜里仅剩的钱给自己买了一张站票,饿着肚子,在火车上,又困又累的度过了难熬的27个小时。
回到家后,我妈一边打麻将一边笑着跟麻友们打趣,
“不还是回来了吗,死不了。”
我看着弟弟脚上那双两千多块钱的鞋,和她脖子上手指上挂满了的金饰。
第一次,对这个家无比恶心。
也是第一次,意识到金钱对我的重要性。
经济独立成为那时候的我最强烈的愿望。
开学后,我开始利用课余时间打工。奶茶店、小餐馆、家教、代课……我把自己的课余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而这种忙碌的疲惫,反而给我带来一丝踏实感。
“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依靠”,是我人生的前18 年里,学到的最刻骨铭心的道理。
5
临毕业的前一年,我有了男朋友,不是第一个喜欢的人,却是最想嫁的那个人。
我跟他在广东找了很好的工作,把未来计划的圆圆满满,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幸福到可以跟过去和解,以往经历过的那些痛苦,统统可以一笔勾销。
工作的头一年,我把他带回家。没有了解人品和性格,他们单刀直入谈礼金和婚房。
“你要在我们家这边买房子,当然了,我家姑娘都是宝贝着长大的,不能嫁过去还跟你一起吃苦还贷款,婚房要全款,结婚前就装修好,写她的名字。”
“按照我们这边的习俗啊,彩礼给个吉利数字,凑个18.8万。当然了,我们家也不是卖姑娘,所以这个彩礼啊,会给你们带回去一半当嫁妆。”
“毕竟成家了,最好还是要有一辆车,也不用太贵,买个代步的就行,这个婚前最好就买好。”
"......"
纵使男朋友做好了十足的准备,也被他们高高在上的姿态和一桩桩条件压得喘不过气来。最后,他说要回去和父母商量下,就离开了我家。
男朋友离开的时候,我隐隐觉得这段感情要结束了。心灰意冷之下,我问他们,
“你们要了这么多,打算给我什么嫁妆?”
大概是我的语气不好,爸爸恼火地敲打我的脑袋,“我们都是为你好,还没嫁出去呢,胳膊肘都拐到人家家里去了?”
“你真是死脑筋。他要是真想娶你,自然会按要求给到位,不然这个人你也别处了,以后不可能对你好。他们给得多,以后才会重视你。”
“父母对孩子的心永远都是真的,你现在不懂以后就懂了。”
“还不是为你好,万一离婚你还有退路。”
可是……过度的索取真的是让我幸福吗?
为什么你们都不愿意给我的东西,要让另一个陌生的家庭给我?
男朋友果真跟我分手了,他家的经济能力有限,我的父母态度又蛮横。我在两头周旋的那段日子,几乎是我前半生里最心累的时光。
而得知我被分手后,他们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就说这个人不靠谱吧,幸好没嫁过去。”
妈妈不以为意。
那一刻,我忽然懂了。
他们对我的付出从来都在一个理智而清醒的范围内,不会让自己和弟弟损失分毫。
6
从小到大,我都在被“优秀”“独立”这样的词语禁锢着,被他们的明示和暗示推着往前走,还没好好当一个被宠爱的孩子,就已经被迫长成了一个大人。
直到现在,我身上的敏感多疑,抑郁孤僻,学不会爱也得不到爱的艰难处境,让我的前半生走得无比艰难。
可是,究竟我做错了什么呢?
错在我生而为女吗?
错在我足够懂事吗?
错在我期待过多吗?
如果都不是,为什么反倒是我背负这么多?
是不是因为性别是女,所以我们天生就要承受如此不公正的差别待遇?
为什么已经拼了命的想改善困难的处境,却还是摆脱不掉来自基因里的歧视?
是不是我们终其一生都消除不了性别偏见带来的沉重负累,承受被轻视和压迫的代价?
7
现在的我还是没能从原生家庭的阴影里走出来,但我开始试着好好爱自己。
和那个家来往的越来越少,弟弟没考上大学,整天待在家啃老,他们快60岁了,还在为那个儿子挣下半辈子要花的钱。
算惨吗?好像也不会,因为收入不错的我成为他们的目标。
三年多的时间,他们以各种理由跟我要了十几万。直到两个月前,我那个贪婪无度的可以为儿子可以奉献一切的伟大的妈,逼迫她的女儿把每个月的工资悉数上交,
她还在那边不依不饶的发着,完全不顾半小时前我跟她说的我正在开一场重要的会议,也是,在他们眼里,只有那个儿子的事才是重要的事。但我突然很想弄明白一个问题,我问她,
看到那一串串恶毒的文字时,我突然释怀了。即便是勇敢地断绝关系,也不会再有任何心理负担。
是啊,这一切明明不是我的错,为什么我反倒活的这么辛苦憋屈呢?
后来,我果断跟他们断了所有的来往。
27岁的这一年,我终于学会不再奢望,不再心存希冀。
在我的前半生里,我立世的价值让我有了独立自强的资本。
是啊,没有他们的爱又怎样。
如今我只庆幸自己足够清醒,没有让自己的人生陷入更糟糕的境地。
我知道,全中国像我这样的女生依然不是少数。
她们还挣扎在偏见和歧视里。
她们或许像我一样释怀,也或许还在苦痛里挣扎,哀叹性别带给自己的不公。
即便会痛,我依然想站出来用自己的故事鼓舞她们,即便辛苦,我也还是要用尽全力朝世界呐喊:
请勇敢的抬起头来,你明亮的笑容不应该被阴影覆盖。
请好好的接纳自己,性别更不应该成为你羞耻的东西。
你可以骄傲的告诉所有人:生而为女,我不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