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聊聊杜拉斯》:感情的秘密落在了电影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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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聊聊杜拉斯》:感情的秘密落在了电影之外 - 陆剧吧

《我想聊聊杜拉斯》海报

从读到第一页杜拉斯时,他便无可自拔地爱上了她。准确说是她的文字。此后,阅读其他书,向别人谈论杜拉斯,都被他自己视为一种背叛。通信六年,终于得见,从那一天起,他便成为她的情人、演员、助理、司机、护工,哪怕对方大了自己整整38岁,哪怕他一直以为自己并不爱女人。此后十六年,扬·安德烈亚,这位连名字也由杜拉斯改定的年轻人,始终陪伴杜拉斯,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天,成为她丰富情史的最后一笔。

你以为这是一对神仙眷侣?可殊不知,这份爱狂热到近乎窒息,甚至有着情感控制和暴力的倾向。而又是为什么,这位年轻情人在短暂逃离后,仍选择回到杜拉斯的身边,甚至在去世后仍选择与之合葬?

相比演绎再现,口述留下更自由的解读空间

电影依据1982年扬·安德列亚接受记者米歇尔·芒索采访的录音整理而来。彼时,这位比杜拉斯小38岁的情人,已经与她同居两年。面对杜拉斯的邻居闺蜜、知名记者,扬巨细靡遗地倾诉着自己从粉丝到情人的身份变化以及心路历程,以自己的视角定义诠释这段惊世骇俗的忘年恋,袒露自己对杜拉斯的爱慕与欣赏,也战战兢兢地流露着对方完全支配自己生活的恐惧与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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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车》剧照

电影的特别之处,在于其95%的情节,只发生于逼仄的阁楼房间,只有扬的自陈。这种纯粹以谈话撑满整部的电影/戏剧不少。单就杜拉斯自己,就在1970年代完成过《卡车》。场景是不是和《我想聊聊杜拉斯》惊人相似?没错,这本就是杜拉斯位于巴黎市郊勒夫堡的别墅,写作基地,也是她和扬生活多年之地,是扬接受采访之地。70年她把阁楼作为了片场,拍摄了《卡车》。昨日重现这不是巧合,而是杜拉斯,真就是贯彻了以生活为场域,构建她的艺术世界。

这样的谈话电影,其观影过程并不会觉得无聊乏味。首要原因,当然就是这段经历的特殊性。

“我想聊聊杜拉斯”,从扬22岁时阅读到《塔尔奎尼亚的小马》起始。这一读,便令读哲学的扬,不再阅读其他任何人的作品,只钟情杜拉斯一人。此后杜拉斯执导的《印度之歌》来到扬所在的小城举办观影见面会,扬先是在会场最后一个提问,引起杜拉斯的注意。后面得到偶像签名后,直接要到了对方的住址。此后,他开起了长达六年的通信。这六年间,杜拉斯偶尔回信,但却不忘给予对方适当的积极回应,比如她会告诉他,她生病了,扬的信笺对她很重要,她会把信专门收好。直至有一天,扬通过杜拉斯的真名在黄页上找到她的电话,没多久杜拉斯便提议见面。而这一见,他便没能再离开她。时年扬28岁,杜拉斯66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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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聊聊杜拉斯》剧照,斯万饰演杜拉斯的最后一个情人扬·安德烈亚

尽管影片全程几乎以口述展开,但这种处理就是会比“再现”更具吸引力,说书是不是就是这个道理?因为文字/讲述都给人以更自由的解读空间。透过扬的讲述,我们每个人都仿佛置身第一现场,成为这段往年畸恋的“窥私者”。诚然,从猎奇角度看,这段关系里也有最挑动大众神经的“奶孙恋”标签、女强男弱、性向转变、情感绑架/情感操控,甚至是暴力……

不过,《我想聊聊杜拉斯》却并非用说书夸张的语言、音调、演绎,去调动大众对这段名人情事的窥私“爽感”。相反,无论导演手法还是演员表演都极尽克制。这令我们的这段所谓“窥私之旅”变得幽微而深刻。90分钟里一股难以名状的悲伤与热烈,随缓慢移动的长镜头暗涌。

从表演来说,在大量特写镜头之中,扬的矛盾的确极其难以把握。羞涩拘谨紧张,却丝毫不妨碍他用最赤裸的语言去讲述这段大胆疯狂的情史。斯万,也就是前段时间话题颇高的《坠落的审判》律师的饰演者,饰演扬时正值40不惑,在把握不到30岁、生活封闭的扬,他的处理细腻而充满张力。

整部影片还有一个有意为之,那便是杜拉斯的“不在场”。要知道,采访的发生地,正是她与扬同居的郊野别墅。而采访扬的,也正是她的邻居兼闺蜜米歇尔。足见这场访谈哪怕不是她的主张,也获得了她的默许。但,整部影片只透米歇尔的视角,隔着窗户给到杜拉斯半个剪影。

不过事实上,杜拉斯又处处“在场”。扬的每一句都关于她,采访中不接不休的铃声,是杜拉斯的厉声提醒。而在零星的补充历史采访/片场记录里,我们更是直接感受到她对扬的绝对控制。她引扬进入自己的镜头,却厉声呵斥对方的不专业,甚至不惜使用贬低的字眼。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细节是,采访正至兴头,扬猛然问起时间,六点十五分——这刚刚好是杜拉斯规定的结束时间,一分不差!

而电影在“纪录式”底色之上,还有一个堪称神来之笔的“创作”。即以插画来填补想象。这些表现两人亲密时刻的露骨插画,适时出现在了米歇尔首日采访结束后,睡前静思之际。是米歇尔的遐想,也是我们每个观众的遐想。尽管极尽露骨,却无色情之感,难以名状的悲伤与压抑,在速写的线条中顿笔。

比起吊诡现实,更真切的是亲密关系里流动的权力

比起电影,现实总是更加吊诡。这对仅仅在两年后就显现出随时要分崩离析的关系,在现实生活中竟延续了十六年!期间,在扬的协助整理下,杜拉斯出版了多部作品,最为人所熟知的,便是《情人》,它是少女杜拉斯的青涩爱恋回忆,而倾诉的对象,正是暮年时眼前的年轻情人,扬。

由此来看,扬的爱或许既不是米歇尔初步判定的submission(臣服),也不是扬自辩的acceptance(接纳)。权力与控制从来都是流动的,看似掌握绝对主动与主导的杜拉斯,却是最害怕扬逃离的那个。于是,她用热烈的爱,用暴君的话术,用压倒性的名望,用欲望的无休止索取,用几近软禁的控制,去留住这个年轻情人。而反过来,尽管扬曾有过逃离,也用最直接的暴力来反抗着杜拉斯,可他终究痴迷于“拥有杜拉斯”这几个字所代表的权力。而对内,仅仅是扬性向的认同犹疑,便可以摧毁杜拉斯——无法拥有情人完整的爱欲,对于一生索取爱的杜拉斯,无疑拥有致命的吸引力,也是她最深切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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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中的

玛格丽特·杜拉斯

扬·安德烈亚。

电影尾声我们得知,扬在将录音交由米歇尔“暂时保管”后,直至2014年去世,都没有要回(当然,在二人生前,双方对这段关系都有过文学上的“定论”,即杜拉斯的《扬·安德烈亚·斯泰奈》与扬的《m.d》)。此后,米歇尔将录音交由扬的妹妹继续保管。米歇尔逝世后一年,2016年在扬妹妹的授权下,访谈才最终出版成书,书名就是《我想聊聊杜拉斯》。

米歇尔本人呢,作为杜拉斯的“闺蜜”,早在1997年就出版过讲述杜拉斯的《朋友》,这本也于1999年,就被引进至国内出版。而彼时,她因透露了杜拉斯的出生年月,而遭遇对方“背叛”的指责于是断交。但书中,虽然也记录了扬与杜拉斯的交往细节,却并未提及录音中的内容。不管是尊重老友还是尊重扬,亦或是职业素养要求,她守住了这个秘密。

当然,重新得见这段“秘密”的我们也是幸运的。这不只是完整了万千喜爱杜拉斯读者对于她的认知;同样的,也令我们此等看客,顺理成章从“名女人与小奶狗”的八卦轶闻猜测之中,回归到更具普适意味的亲密关系思考之中:爱是什么?爱可以带来什么?爱又会摧毁什么?

可见,一段感情长久的秘密,终究落在了文学之外,落在了电影之外。

  作者:黄启哲

文:黄启哲图:剧照编辑:郭超豪责任编辑:邵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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