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负债百万 一群影视投资“受害者”自述遭遇戏外“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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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经记者:杜蔚 温梦华 丁舟洋    每经编辑:陈俊杰

押一部“爆款”,赚一笔大钱。披着“千载难逢赚钱好机会”的外衣,电影份额被包装成“金融产品”分销给散户,但参与者惨淡而归的不在少数。究竟是一场骗局还是投资失败的乱象 ?

一个月前,《每日经济新闻》刊发稿件《超6亿元影视投资诈骗震惊全国,单身妈妈120万元打水漂!揭开这名90后影人用“行业惯例”骗钱真相》,真实呈现了“8•17”影视投资诈骗案中隐藏的行业“灰幕”。

兰州市公安局方面向记者表示,上述案件预计有3000多位受害者,因为受害人遍布全国且人数众多,仍有部分受害人尚未报案。报道刊发后,记者收到众多读者邮件,他们大多称自己的遭遇与“8•17”影视投资诈骗案如出一辙。“先是进入荐股群,没多久‘荐股老师’开始介绍‘影视大佬’来跟大家介绍影视投资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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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经济新闻联合兰州市公安局发起对“8•17”影视投资诈骗案件线索的收集工作后,收到的读者邮件

很多“受害者”表示,现在回过头来看,那些手段都不高明。“可当时就是头脑一热,觉得不能错过这个好机会。”具备丰富投资经验的金融工作者、退休的高级工程师、电子企业的高管⋯⋯这些具备社会阅历、有较好生活环境的群体,为什么还是会入局?

以下用受访者自述形式展开:

为投网大四处借贷 负债“滚”至百万,银行职员恐成失信人

讲述人:刘建(化名),30岁+,银行职员

跳进影视投资这个“坑”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年多了,但我还是没爬出来。

我被劝说投资了两部网络电影(以下简称网大)《兰某某者》和《西游某某道》,共花了30万元。因为这件事,导致我现在负债近百万,快要变失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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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访者提供的转款证明

2020年,我进入一个大v组建的股票交流群,一开始大家都在讨论股票。之后有群友说现在股票行情不好,倒不如去投资电影,尤其是网大,很赚钱。

我是学金融的,最初对不太了解的影视投资持谨慎态度。便自行学习了一段时间有关网大分账的内容,专门查询了股票群里推荐的网大是否具备资质。为此,我还前往网大的出品公司实地看了看。确定网大是真的,公司也是真的。

当时我有一些存款,准备买房。群里劝我投资的人说“你现在那些钱只够买小房子,等投网大拿到收益后,买别墅都可以”。我想着,反正首付不够,而且当时股票群里很多人都说投了,也晒出了转账截图,所以脑子一热就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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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数“受害者”被电影的高回报吸引(图文无关 受访者提供)

自2020年7月起,我通过信用卡套现、找亲戚帮忙借贷等方式把筹来的钱全投资到了《兰某某者》和《西游某某道》。2021年《兰某某者》上线,我满怀期待,当时电影在视频平台上播放量看着也不错,我想着如果按4元一个点击算,收益也很不错⋯⋯但在与投资公司确认后,才得知是按照会员的有效点击计算,最终点击究竟是多少?我不得而知,只能由投资公司提供数据。按照他们的分成,我血本无归。

当我再去看当时怂恿我们投资的群时才发现已经解散了,我只能去找曾经实地看过的网大出品公司,但他们给我说,把我找来投资的人并非他们的员工,只是委托的推广公司。

2022年我去派出所报警,警方说我并非被诈骗,因为网大是真实存在的,也上线播放了,只是我的收益不达预期。我不甘心,连续多天守在这家网大出品公司。他们担心我做出过激行为,安慰我说“我们会帮你找一个新投资人,把你的电影份额转出去,但人家可能不会接全部”。

没过几天,那家公司就联系我,说我投了20万元的《兰某某者》有人愿意买,给我退了8万元。我很纳闷,《兰某某者》已经上线了,都有票房成绩了,怎么还会有人继续投资?他们给我的解释是,网大上映后有三年的收益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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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访者供图

可是,网大上映那段时间都没人看,后面会突然火爆吗?我觉得之后的收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是他们知道我报警了,为了息事宁人才给我退点钱。而另一部网大《西游某某道》还未上线,所以我拿回了大部分的投资款。

为此,他们要求我专门签署了协议,后续不能再追究,包括不得在社交平台上提这个事。这让我更加坚定自己是疑似被骗了,因为我也根本不知道影片真实的制作成本,都是他们在漫天要价。

让我寝食难安的是,3年多前我为了投网大四处借的负债如今已高达近百万,其中信用卡累计60多万元,信用贷款30多万元。这个月25日,我有张信用卡就得还钱了,但我肯定还不上。

现在,我不但房子没买到,还搞到自己一身债。一旦成为失信人,我银行的这份工作可能就保不住了。要是被开除,60多岁的父母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我把自己的经历讲出来,希望警醒大家,不要轻易投资影视,因为你永远赚不到能力范围以外的钱。

打着“做公益”幌子瞄准老年团,电影已上映3个月却还在卖份额

讲述人:张欣(化名),70岁+,退休人员

我和我爱人最开始接触电影投资,是在网上搜索到的荐股群,当时的股票“周老师”讲了几次股票后,说他参加了《我不是药神》的投资,投了50万元最后赚了350万元,说自己有相关渠道,可以带我们一起投资。

后来“周老师”找了浙江东阳畅毅联动有限公司(简称东阳畅毅),向我们推荐了电影《闻烟》。当时我去查了,东阳畅毅的确是联合出品方之一,所以我投了108万元,买了影片0.6%的投资份额。后来,我还说动我的爱人,他也投了54万元。《闻烟》之后,我还投资了两部电影:《源·彩虹》24万元、《黎明勋章》18万元。三部电影我们一共投了204万元。

我和爱人都70多岁了,平时我们自己不舍得吃穿,这些钱都是辛苦几十年、从牙缝里省下来的,现在分文没有了。这几年我们的身体也越来越差,但不敢让儿女们知道。投资的时候我们完全没有怀疑,就想着赚了钱可以做好事,“周老师”也说等赚到钱可以带我们去山区做公益、建小学。

从投资电影到现在已经4年了,我起诉也3年多了,当时找了上海的律师事务所打官司,律师费就交了15万元。但现在一分钱也没有拿回来,3万多元的诉讼费,也是我垫付的。

后来为什么没有再上诉?因为我们群里很多人都去打了官司,但能要回来钱的基本没有,所以我想如果再上诉,成功的可能性很小,白白浪费一笔诉讼费。

我们群里,老年人居多,年纪最大的89岁。有一对老年夫妻,投资《黎明勋章》96万元,合同到期后发现拿不回来钱,那个妻子郁郁寡欢,已经生病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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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访者提供

还有一个73岁的退休人员刘丹(化名),她之前是一名高级工程师,2019年7月先后花了70多万元买了《源·彩虹》影片0.24%的投资收益权,后来又花18万元买了《黎明勋章》的份额。

但事实上,在刘丹购买《源·彩虹》之前,这部影片在2019年4月就已经上映,票房为4365元。2020年,刘丹花2万多元请了律师打官司,她把律师函邮寄给了东阳畅毅,但已经人去楼空,律师函也被退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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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源·彩虹》,我们群里投资《黎明勋章》的人更多。之前联系你们的张芹(化名),是一位在国外工作的老师,他父亲也花100多万元投资了《黎明勋章》;还有已经60多岁退休、在美国帮女儿带孩子的李铭(化名)也花了12万元购买《黎明勋章》,他也去打了官司,但没打赢。为了这事开庭,他还跑了几趟北京。现在关于《黎明勋章》,我们完全不知道处于什么进度,连拍没拍完都不知道。

后来我们发现,《源·彩虹》《黎明勋章》这两部电影的合同文本是一模一样的。一层层找下去后,我们发现雪球电影(北京)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雪球电影)的法定代表人是苏传钦,据我们掌握的信息,他1991年出生、福建人。而这家公司的民事案件一直无人到法院应诉,均为缺席判决。公司账户已被多家法院查封,账户金额为零。雪球电影、苏传钦等被多家法院列入失信和限高人员,公司人去楼空,这帮嫌疑人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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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访者提供的报案材料

目前,我们群里已有近50人,合计投资金额逾1400万元。

认识“美女制片人”投资网大,最后连她是否确有其人也拿不准了

章宇君,40岁+,电子信息公司高管

2023年10月,我通过交友软件认识了她。

我们加了微信,开始网上聊天。她主动找我交流,每天早上我们都要互相问早安。我觉得她年轻漂亮又有学识,渐渐对她产生了信任。

后来我们见过面,她说自己是制片人,投资制作过“狄仁杰系列”的网络大电影,点击量过亿,收益非常好。

认识两个多月后,她说现在有一个新片,也是网大,总成本1200万元,是非常好的投资机会,可以给我1.25%的投资份额,也就是让我投15万元。

我当时有些怀疑,后来她又打电话说:“这机会千载难逢,我的股东朋友都来签合同了,不要让我为难。”我心想钱也没那么多,碍于情感因素,匆匆忙忙去签了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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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收到的读者爆料

后来越想越不对劲,这个影片后来在11月开了机,但怎么也不像能达到1200万投资总额的网络大电影。再看这份合同,如果我提出退款,那就“构成根本性违约”,最多退我投资额的20%。就连她的名字我都怀疑是假冒的,她声称自己是业内知名制片人,律师告诉我可以通过微信转账,查询显示到她真实姓名的一部分,就发现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和她自己说的不同。所以就这个人是不是她本人都不敢确认了。

我从律师处了解到,还有一些人也和我一样因“狄仁杰系列”网大被骗感情。其中有位女士投了20万元,甚至为此离开原有家庭,欲奔赴“爱情”。

警惕影视投资“千层局”

通过与多位业内人士、律师等讲述大量受害者的经历,他们提炼出了“影视投资”的“千层局”,每个细节都值得警惕。

1、虚构专家身份迷惑人:通过虚构的身份,比如专业的“老师”、电影行业的资深人士等来博取投资者信任,让投资者和他一起去跟投某个电影项目。最后很可能电影项目是虚构的,或是日后顺利开拍,票房也惨淡收场。

2、利用情感引诱人:打出“情感牌”,在嘘寒问暖中拉近距离,一旦建立情感联系,便以各种方式诱导影视投资,制造陷阱。

3、谎报高收益率诱惑人:建荐股群拉人进入,在大家放松警惕后,鼓吹某电影投资的高收益高回报。最后往往给到“投资失败”的结局,投资者维权难。

4、借用网大、网剧利诱人:传统院线电影之外,网络大电影和微短剧也往往很容易被不法分子利用。这两种类型平台设有分账机制,看到那些跳动的数字很容易让人心动。且不少制作方在项目之初也会有拉投资的行为,因此具有较大的迷惑性。但实际上,看似比投资院线电影花钱更少的网大,投资风险极高。不要受以小搏大的诱惑,投资者“豪赌”之下,普通人可能还会欠上巨债。

上述爆料者提及的影视公司,《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均一一致电,有的电话无法接通,有的已为空号⋯⋯数位行业人士及律师建议:有时候合同纠纷往往是表象,如果出现大规模与事实不符,造成严重的财产损失,或被定性为不具有真实营业意图的情况,且涉及规模广、人数多、金额大,就可能构成刑事犯罪。个人投资者不要轻易涉足影视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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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经济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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