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尹鸿监制,孙虹执导,正在热映的电影《烟火人间》是一部特别的电影:首先它的形式非常特别,是国内首部竖屏院线电影——在大银幕上看竖屏模式的短视频影像;而该片的“导演”数量特别多,高达509位,他们有种水稻的杨哥,有开吊车的小姐姐,有搬砖的小伟,开船的大橙子等,这些人既不是明星也不是“网红”,就是最普通的生活记录者;另外影片的故事非常特别,不是讲述一个人或者是像类型片那样从头到尾呈现故事,而是将插秧种稻、捕鱼打捞、送外卖、做手工艺等再平常不过的生活点滴有温度地呈现……
国内首部竖屏院线电影《烟火人间》于1月13日在国内上映。
正因为这些特别之处,让《烟火人间》被誉为“最接地气”的纪录电影,它顺应了短视频辐射范围越来越广的趋势,在人人都可记录、发短视频的碎片化时代,依旧可以探索出电影银幕与碎片化表达的共融性,不仅让普通人登上银幕,并且能够贴合时下潮流,带动全民共创、全民共情的影像制作意义。据导演孙虹介绍,制作这部电影的想法大概是在2018年底,创作之初,主创团队发现短视频正在快速改变人们的生活,并且处于一个高频的流行期,不仅是改变了人们的娱乐方式,也改变了大家的消费方式、生产方式,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它改变了纪录片的生产模式。
【对话】
开始很忐忑,制作挺快乐
要将数百万条短视剪辑成一部院线电影长片,是一次全新的尝试,孙虹及团队非常清楚,观众或许在电影院的大银幕上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最初决定要做这部电影的时候他们也非常忐忑。孙虹告诉新京报记者:“制作的时候几乎没有参照,如何将这些具有各自表达的碎片捏合成一个完整影片,这令我们挺痛苦,但在不断了解制作的过程中却觉得挺快乐,因为我们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很有意义。这些丰富的视听语言,能让人们感受到对生活的勤恳坚持与个体情感的真情流露,生命从来不只是有轰轰烈烈,更多可贵的来自无数个默默无闻努力的瞬间,他们值得被仰视。”
素材太庞杂如何挑选?
用衣食住行把电影内容联系起来
新京报:电影打磨长达六年,面对的是无数的短视频素材,但电影时长仅有80分钟,这么庞大的素材要如何挑选?
孙虹:我们有专门的团队负责素材收集,虽然短视频量很大,但它跟传统纪录片在制作上是相似的。比如传统纪录片是观察生活或是几个人物,从他们的经历里拍摄并提取一些内容。短视频本身也是多元、现实的镜像,所以这次相当于我们在一个云田野里进行采风,不用实地探访,就窝在被子里刷短视频就行了,不管吃饭、睡觉都刷,然后每天内部分享什么让你印象深刻,渐渐更了解了短视频的生态和特点。
新京报:面对眼花缭乱的众多素材,要怎么将其形成故事脉络并设置出现在的长片结构?
孙虹:最初我们设想过,想用个别人的一生串联影片,有童年、青年、中年、老年等阶段,但短视频的现实情况是实在太丰富了,并且有一定的特征和拍摄逻辑,比如父母喜欢拍孩子,但随着他们年龄越来越大,拍摄者的意愿和动力也没那么足了,后期阶段的素材就挺稀缺的,很难支撑下来。阅览大量的素材,我们发现很多短视频就是告诉你一件衣服、一幢房子、一粒米等是怎么来的,于是我们想用衣食住行把电影内容联系起来。
《烟火人间》通过不同的短视频剪辑,呈现了“一粒米是怎么来的”。
新京报:在大银幕上用竖屏观看模式呈现,无疑是种观感上的创新,这其中有几个分屏切换,也有单独的竖屏表达,这些不同的呈现方式有什么用意?
孙虹:横屏呈现竖屏,确实有观看上的冲突问题,如果全程用一个竖屏呈现在大银幕上,也会造成很大的信息缺失,我们希望弥补短视频的信息缺失问题,就借鉴了艺术展的一些经验,尝试用多个分屏呈现画面的方式。但我们也会有所取舍,重要内容只用一个竖屏表达,因为这样更利于真实情感传达,也不会干扰观众注意力;在推进叙事或者过程的时候,我们会用多个分屏一起呈现。在大量的素材收集过程中我们会发现,不同时空的人在同一段时间会做相似的事情,很多画面联系起来非常完整,这也是神奇的地方。
新京报:这是一次新尝试,没有现成的作品可以参照,你们在创作时面临了什么样的压力?制作过程中最大的难点是什么?
孙虹:叙事上一定会有挑战,能不能让这些素材集合成一个能长时间观看的电影,这种未知让我们恐惧。后来我们想出一个办法,先将一个个短视频变成十几分钟的片段,比如建筑工人的环节,建筑小哥、吊塔小姐姐,都是神奇的人物,他们记录了万丈高楼平地起的过程,特别有意思,也很感动,再一点点去呈现共性。当然这个过程中需要克服很难的技术问题,比如这些视频作者拍的没问题,但很多时候会自带背景音乐,这是原始素材有的,非常难去掉,就造成了影像的声音极度不统一,有些音乐也掩盖了作者的声音,所以需要将这些背景声音全部拿掉,再去进行调整,工作量和修复难度都非常大。
为何要创作这部影片?
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温暖、亲密一些
新京报:电影中涉及509位创作者,你们与这些作者见过面吗?
孙虹:制作过程中有授权团队专门逐一沟通版权,作为创作团队,有能见到这些主角的几次机会,我们特别的兴奋,因为我们也是他们的粉丝,也在通过作品中特别了解到他们的生活,毕竟创作时要从他们的第一条作品看起,一直看到最后一条,似乎已经很熟悉他们了,到头来他们却不认识我们,这真是一种很奇妙的落差(笑)。
新京报:片中有很多令人印象深刻的画面,比如过年吃饭时,家里的长辈用不锈钢盆收集所有年轻人“上交”的手机,这些真实镜头其实很珍贵吧?
孙虹:对,这些创作者真让人佩服,他们特别专业,很会拍,也很会抓生活中容易被忽略的细节,可以说他们不比专业导演拍得差(笑)。这些记录的素材源于生活,真实、细腻就是它们的最大优势。比如女孩回家过年把手机架在那里,她家的老人一看才发现镜头里是自己,在那一阵感叹;再比如每次离家的时候,父母一定要你把后备厢塞得满满当当,似乎有“不塞满你就别走”的阵势。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经历,也在其中体现了爱和寄托,这些真情实感甚至不一定是专业纪录片拍摄者能够捕捉到的。
新京报:现在的短视频时代,每个人似乎都可以成为“导演”,这些普通人创作的影像带给我们什么样的感悟?
孙虹:处于短视频的时代,这些视频是有强烈记录属性的,甚至有些拍摄比那些刻意拍摄的更好,更生动鲜活。他们在现场捕捉到第一时间的信息,也会让电影人反思,纪录片的生产方式肯定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它们具有的特质和看点也是传统纪录片不具备的。从根本上来说,这是大家主动、自发记录的,并且对于时代来说有不可替代的价值,你每天都会与不同人擦肩而过,他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做着什么样的工作?其实对国人来说,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个情节就是奋斗,为了自己的家乡、家人努力,尽管平常,但值得被看到。
《烟火人间》讲述老百姓自己的生活故事。
新京报:所以让普通人被看到是做这部共创纪录片的最大动因吗?
孙虹:是的,比如电影里的建筑工人,你会发现他们手机里拍摄的城市上空云海,美到让你震惊,我们可能从来没有从他们的角度里去看过这个世界,他们就在身边,最重要的是,每个人的工作和生活其实是联系在一起的,他们的劳动成果就是我们的衣食住行。生活中任何事物背后都会有各行各业人士的付出,我们希望《烟火人间》给普通人被仰视的机会,能够关心不同群体,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温暖、亲密一些。
为什么我们要去影院看短视频?
碎片化的表达形式和大银幕也可以兼容
新京报:大量的短视频素材和人物呈现在这部电影里,是否会担心观众的注意力没有办法集中,如何看待观众对这种形式的适应过程?
孙虹:确实,短视频模式决定了这部电影不太可能是传统的戏剧结构。传统的戏剧结构在于影片中有为之共情的一到两个人物,观众会根据他们的故事自动被带入其中。但《烟火人间》没有具体到某一位人物,你不一定能记住特别具体的人或事。但你能感受到一群人,这些影像是记录他们的生活,能感受到普通人的乐观豁达和坚韧,这也是我们选择素材尤为重视的。当然,碎片化、全景式、竖屏的感官会给观众带来比较大的观影挑战,这部电影需要给观众找到一个尝试的过程,毕竟银幕表达是需要不断探索的。虽然我们也有做得不够完美的地方,但我们非常真诚,能够给大家呈现这些普通人的“烟火气息”就足够了。
新京报:在了解到这部电影的呈现形式以后,有评论觉得很惊喜之余,也会有一个最直观的问题,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去电影院刷这种短视频?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孙虹:我们非常理解大家的这种疑问和顾虑,但也认为,刷短视频的时候,你很有可能会进入信息茧房,只会刷到自己关心的,这是比较局限的;但电影可以让你看到更不一样的世界,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交流场所。并且,普通人(的生活一面)也是值得被放到大银幕上,值得被更多人看见,平凡的人也有伟大的一面。另外,短视频是一种即时性的体验,会给你短暂的情感体验,但很难把真正的情感带给你,或是让你留下很深刻的记忆;电影则能把很多感动的瞬间结合在一起,作为影像成为历史性的记忆和影像存留,这个功能是代替不了的。
《烟火人间》关注普通寻常人的日常,其实是很有意义的,时代也需要这样的影像。
新京报:所以这次在大银幕上呈现短视频,其实是在探索这两种形式的融合?
孙虹:可以这么说。碎片化的时代,其实短视频跟大银幕也是可以相融的,它们不是一种互斥或对立的关系,因为现在我们身处于多元包容的时代,电影和短视频承担的功能和使命各有不同,但更明显的是它们之间有互补性。
新京报:如你所说,短视频的素材库巨大,一些珍贵的影像并没有完全展示,你们还会坚持对这种新形式的创作吗?
孙虹:从创作者的角度来讲,我们会定期在“短视频海洋”里打捞这些纪实影像,并且进行汇编创作,比如说让影像资料形成编年体,这是非常珍贵的,是一段时间里我们国家民间留下的历史性的影像记录。我们可能会面对很现实的问题,这部影片会不会被观众看到,也非常期待大家的反馈,若是反响不错,一定会激励更多人投入做下一部这样的电影,纪录片永远都有真实的力量,关注普通寻常人的日常,其实是很有意义的,时代也需要这样的影像。
新京报记者 周慧晓婉
编辑 黄嘉龄
校对 刘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