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非专访谈新作: 听古典音乐30年, 广州是我“淘碟”的重要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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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江南三部曲》《望春风》之后,著名作家、茅盾文学奖得主格非的长篇小说新作《月落荒寺》日前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这是一部知识分子群像小说,可以说是格非躬身向内,从最熟悉的人群和生活中寻找突破口的再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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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发生在当下的中国。主人公林宜生在北京一所大学任教,以他为中心,大学同学周德坤夫妇、好友李绍基夫妇、赵蓉蓉夫妇,以及前妻白薇,神秘女子楚云等人形成了一个小型的朋友圈。

他们当中有哲学教授、古典乐发烧友、艺术策展人……小说以一段充满谜团和遗憾的爱情为主线,典雅蕴藉的笔触,勾勒出大都会知识分子不安迷惘的众生相。

书名“月落荒寺“(Et la lune descend sur le temple qui fut.)来自德彪西《意象集2》中的名曲,“月落荒寺”的场景也在小说结尾处出现:“在演奏德彪西《月光》的同时,一轮明月恰好越过正觉寺的废殿,准时升至四合院的树冠和屋脊之上。”此刻,眼前的琐碎是实,天边的圆月是虚;目睹的人事为假,耳听的乐曲为真,“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而只有在音乐中,人能回到存在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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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部小说不断有古典音乐、诗词、电影穿插其中,形成一股笼罩在故事之上神秘的氤氲之气,营造出迷离惝恍的间离效果。在貌似平常的人际交往背后,隐没在深处的关系,在德彪西的《月光》飘渺迷离的琴声中,仅留下丝丝缕缕的云翳。

近年来的文坛,描写知识分子生存状态的小说并不算少见。在《月落荒寺》中,格非试图以他们最善于谈论的古典音乐入手,细细参详出这种充满精致趣味的生活表象之下,知识分子的精神世界与独特的生命体验。

“在这种情况下,生活只是一个思想观念的产物,大家在一个场域中彼此互相影响。”格非在阐述创作意图时谈到:“我对这个群体生活的描写,有一点巴尔扎克式的反讽,我自己想完成这个反讽,其实我们看不到自己生存的基本情况。”

格非试图用古典音乐去诠释“现实生活和可能的生活之间的关联”,而若要了解小说的创作,就不可避免地要聊到音乐与电影。借这次访谈,我们也有幸聆听先锋作家格非,与读者们分享他对音乐与电影的积淀与感悟。

格非是文学圈中有名的“爱乐者”,家中收藏数千张唱片,对不同作曲家及录音版本熟稔于心。但格非告诉南都记者:“我基本不去音乐厅,公众场合的听音环境总是很难让人满意。我在国家大剧院、北京音乐厅、保利剧院、上海音乐厅,很多地方听过,也在上海体育馆听过荷兰阿姆斯特丹皇家音乐厅管弦乐团,但是每一次听音环境都让我很难受。有一次,一个音乐学院的老师带着学生在那现场上课,简直令人无法容忍。后来因为我老爱为这生气,慢慢地就习惯听唱片了。”

格非称,他收集了很多LP唱片,CD唱片,还托朋友为他做了胆机,所以欣赏音乐的条件就比较好了。格非说:“实际上就是为了避免去音乐会,好躲在家里听。唱片基本是我跟我爱人一起听的,在音乐方面她比我还热情,基本上每天晚上都会听,有时还听得流眼泪,一个人在那儿哭半天。”

回顾自己的音乐欣赏道路,格非称广州是他“淘碟”的重要地点。他说:“我可能有50%到60%的唱片都是在广州买的。上世纪90年代到21世纪初,其他地方的唱片数量跟广州比差得很远,因为广州渠道广。我到广州都是由批评家谢有顺陪我去海印广场的,他把我送到地方,就走开了,因为他知道我肯定要在那边逛唱片店。”

——访 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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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知识分子,有一种巴尔扎克式的反讽

南都:德彪西《月落荒寺》这个标题,是从写小说一开始就想到,还是写完之后起的?

格非:当然是先想好的,德彪西是我比较喜欢的一个作曲家,《意象集》我经常听,十几年前就知道这个曲子,当时听的是米开朗基罗弹奏的版本,也关注到了标题,因为它是标题音乐,自然会带入“荒凉的寺庙”这么一个感觉。

三年前的中秋节晚上,我的好朋友刘雪枫请我去圆明园正觉寺外面的花家怡园。在湖边的一个大露台上,有一场超长时间的内部音乐会。当晚节目非常好,都是非常重要的钢琴家、古琴古筝演奏家、歌剧演唱家,整个活动差不多七八个小时,一直到凌晨两点钟才结束。我坐在那儿听音乐,突然就看到旁边有一棵柳树,上面挂满了输液的营养袋。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一棵百年垂柳,身上挂满了袋子,好像人打点滴一样。大概只有几步远的地方就是圆明园的正觉寺,部分建筑主体已经修缮过,但它确实是一座荒寺。这就是《月落荒寺》的写作源头。这个“中秋之夜”给我的感觉非常奇怪,给了我非常多想法,我坐着一边听音乐,脑子一边在走神,开始构思这篇小说的主体结构。

南都:很多读者都留意到《隐身衣》和《月落荒寺》之间的互文。从创作的意图上,两部小说之间的关系是什么?

格非:我现在有一个习惯,就是一边写作一边发现有些东西放不进去,于是开始酝酿下一部作品。《隐身衣》的结构很小,如果仅仅写“制作胆机的崔师傅”这样一个人物,很难反映一个更广阔的社会群体,于是我想有没有可能从这部作品里,衍生出另外一个线索,最后让它回到《隐身衣》,两个故事能够连接起来。这个想法在《隐身衣》交稿和修改的过程中已经出现了。

南都:近几年来,描写知识分子的群像小说并不少见,然而我们好奇的是,知识分子除了知识渊博,懂古典音乐,爱好当代艺术以外,他们的个人命运、精神层面和生存经验,和常人究竟有何不同?你对此的挖掘,想处理的核心问题是什么?

格非:我在生活中接触比较多的都是这个群体,不论是大学里的知识分子也好,或者说读书人。从外表上看,大家都会把比较好的一面呈现给外界,但实际上这个群体跟生活之间的联系,跟这个世界的联系是被遮蔽掉的,他们被大量的文化、社会习俗、各种思想观念遮蔽。他们会为什么事情烦恼,有怎样的人生目标,要挣多少钱,赚了这些钱怎么享受……都在受社会话语的影响。他们当中有些人养成了自己特殊的趣味,在这种趣味指导之下,产生了趣味的高下之分,相比声色犬马的粗俗趣味,更向往一种“有品位”的生活,这个品位也彰显他的个性。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实际上生活只是一个思想观念的产物,大家在一个场域中彼此互相影响。

其实我们今天的人都生活在一个表象当中,受这个表象支撑,受某种影响力或想象出来的思想文化观念的支撑。小说里的人品茶,听音乐,聊艺术,这些都是一种逃避,它只跟“身份”联络,但我认为这并不是真正的生活,而是被遮蔽了的生活的一个表象。我对这个群体生活的描写,有一点巴尔扎克式的反讽,我自己想完成这个反讽,其实我们看不到我们自己生存的基本情况。

南都:“我们既在现实生活之中,同时又向往另外一种存在”,这是你对此的一段解读。在小说里,楚云是最有神秘性,最与众不同的一个,她是否代表了“向往的另外一种存在”?

格非:小说是一个暗示,好的小说从不直接告诉读者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它提供的是一个空间,在这个空间里各种不同的观点可以交锋,可以形成讨论。所以你刚才这个问题,我不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说某个人的生活是值得仿效的,我从来不这么看问题,我只不过是把某些东西暗示出来。

楚云这个人物形象跟其他人很不同。从故事开始到最后结束,我都没有把她身上的神秘性打开,这是我想故意保留的。我觉得她的生活带有某种暗示性,让她足以和一般人的生存区分开来,这是我在构思人物时,设置的一种对比关系。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认为楚云的生活道路是一个典范。我是在讨论两种不同的人,也就是所谓的“入世”和“出世”的关系。

读书或听音乐时最好的状态是失神

南都:古典音乐、作曲家、曲目名在书中反复出现,对故事和整个小说的结构来说,起到什么作用?

格非:古典音乐在《月落荒寺》里的呈现有两个方面。一方面,有些人是附庸风雅,觉得拥有一套高级音响,培养一对敏感的耳朵,可以表示自己的身份,这是在发烧友中普遍存在的现象。在我看来他们关注的并不是音乐,而是音响,是听音环境,以及那个特定的环境带给他的舒适感,这些东西完全背离了音乐真正带给我们的启示。

但另一方面,音乐有它的光辉、珍贵的本质,尤其是古典音乐。阿多诺在1941年写过一篇文章叫做《论流行音乐》,当中他把流行音乐跟古典音乐做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区分,我非常赞同他的观点,实际上古典音乐从一开始就与我们自身存在,有着非常直接的重要的联系。

南都:在你的小说里,音乐是对生活的“提纯”。正如你所描写的那样:所有人都沉浸在音乐中静默不语,若有所思,仿佛所有的对立和障碍都消失了,唯有音乐在继续,人们眼中都噙着泪水。引用歌德的一句话:存在是我们的职责,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好像一切都在音乐的怀抱下和解了,但是我转念一想,真的和解了吗?现实生活中的种种挣扎、耻辱、失败和无望……在音乐会结束之后,又会故态复萌,重新回到他们眼前。

格非:某种意义上,它是和解,又不是真正的和解,非常矛盾。当音乐情景过去以后,他还会回到柴米油盐,回到那种复杂庸俗的人际关系,但实际上音乐就是这样,它不总是持续影响我们,它只发生在刹那间,某一个晚上,某一个时刻,突然让你陷入到特殊的情境中去,这些瞬间对我们来说就是非常珍贵的,这就是“存在”,歌德的那句话确实如此。

我记得,在三年前的正觉寺音乐会上,大家正听着音乐,有几个人不专心,比如说搂搂抱抱,窃窃私语,还有的人在解说,我当时很生气,这时月亮突然出来了,有些人回过头来望月,人群中有了一些轻微的骚动:“哦,月亮升起来了”。在中秋之夜,大家期待的那个圆月,越过小平房的屋脊,在树梢上忽然出现,我发现席间好几个人眼睛含有泪水,他们不一定是爱乐者,但当月亮在特殊的良辰美景,与音乐突然连结起来时,会有某种超越性的情感。当时我的心里就咯噔一下,在那一瞬间,你会觉得你和所有人之间关系突然变得非常好,不能简单地说是和谐,而是一种真正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在那一瞬间,我觉得人与人是可以互相理解的,文化的种种界限和隔膜,是可以被打破的。

南都:你听音乐有什么特殊的习惯吗?

格非:我听音乐从头到尾都不说话,要听就听上40分钟,听完一个作品,或听上10分钟,听完一个乐章,一个小节。一开始有些朋友不理解,后来大家都习惯了我这个要求。

生活中,我也比较反感听音乐“掉书袋”的人,拿着总谱解释哪个音弹错了,哪个曲子慢了多少秒,长了多少秒,能不能听出演唱者咽唾沫的声音……这些东西成了发烧界的美谈,这完全是音乐的异化了,是音乐和欣赏对象之间关系出现了问题。

穆齐尔当年说过一句很重要的话,他说我们今天读书是源于一种“储蓄欲”,就像在银行里储蓄,你储蓄的钱越多,对身份地位的自信就越牢固。然而我认为,读书或听音乐,最好的状态是失神,你的大脑突然被带走了,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你开始理解你的生命。比如在阅读过程中突然停下来,揣摩作家为什么会这么写,这种情况下,你收获了一种真正的幸福感,真正的满足感,也就不屑于去跟别人分享了。

南都:平时你和谁交流听音乐的感受?在你家里的音乐聚会上,有哪些一起听音乐的朋友?

格非:有一次,严歌苓和欧阳江河我们三个人,一起听了古尔德弹奏的《哥德堡变奏曲》,1957年和1981年的版本,每个版本大概四十分钟,一共八十多分钟,我们一声不吭全部听完。

1981年正是古尔德去世的前一年,他演奏完这个曲子没多久就走了,所以他的处理和1957年的版本是完全不同的。那天我们主要是比较两个版本,讨论他为什么要求死之前再重新录一遍。当时欧阳江河提到,古尔德当年在录第二遍的时候,对钢琴的要求很高,他对于现代钢琴那种过于明亮的声音很反感,为了体现巴赫时代羽管键琴的效果,重新选择了一台音色较暗的钢琴,然后严歌苓也谈了她的感受,大家朋友在一起,安安静静地听,听完之后尽情讨论,大家都很有规矩,这样的氛围我觉得很好。

南都:你最近在听谁的作品?如果给你排序的话,你心目中最重要的作曲家有谁?

格非:最近听得比较多的是舒曼。很奇怪,在大作曲家里,我一直没有培养出对他的兴趣。比如说舒伯特我几乎喜欢他所有的曲子,舒伯特、贝多芬、海顿这些人与我们似乎没有任何障碍。但是舒曼的文学性太强了,听舒曼需要非常专心,所以最近我开始慢慢喜欢上舒曼的作品,也是一个转变吧。

作曲家我喜欢的可能不会超过五十个,反复听的可能是二十个。对我来说,贝多芬、莫扎特、海顿、舒伯特、勃拉姆斯地位更重要一些。听得最多的当然是贝多芬,这个毫无疑问。我越听到后面越意识到贝多芬的伟大,他就是一个时代的英雄。比如说他的晚期四重奏,他的晚期的作品我是反复地听,越听越崇敬。

南都:听起来你更偏好德奥派的作曲家,俄国音乐方面有你比较推崇的吗?

格非:当然,俄罗斯音乐也是比较大的一块,所以我觉得有一点不公平的是,当我们说大家公认世界上最重要的作曲家前十位,大部分是德奥系统的,恐怕只有一位是俄罗斯的,就是柴可夫斯基。其实我觉得俄国有非常多的天才作曲家,我经常听的包括拉赫马尼诺夫、斯特拉文斯基、鲍罗丁,包括早期的格林卡、格拉祖诺夫、里姆斯基-柯萨科夫、普罗科菲耶夫……非常多。肖斯塔科维奇我最喜欢《24首前奏曲与赋格》,是他模仿巴赫所作,我是百听不厌,我家里至少有十个版本。

但是肖斯塔科维奇、巴托克、勋伯格之后的现代音乐,我听的比较少,听得最多的还是巴洛克、古典、浪漫三个时期。

南都:古典音乐曾经影响过你的写作吗?比如像米兰·昆德拉那样,从音乐里面借用一些修辞方法、曲式结构,搬到小说里来。

格非:我听音乐差不多30年了,从来不觉得音乐对小说写作有什么直接帮助。大家说米兰·昆德拉的小说里有三重奏、四重奏的结构,有复调、对位……在我这里从来没有过,但是音乐可能包含了很多真正重要的东西,音乐对一个人理解自己的生存状态非常有用,它可能包含了人类生存最深邃的密码。

小说的语言暗示力是电影无法取代的

南都:除了古典音乐,你还写到了很多电影,比如伯格曼的《犹在镜中》、塔可夫斯基的《镜子》,你是否有意构建小说和电影之间的对话关系?

格非:我刚调到清华大学的时候,基本上每个周末都去盒子咖啡馆看电影,对那儿太熟了。盒子咖啡馆作为一个放映先锋电影的场所,对于当年东升乡一带的年轻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文化标志,对我影响也很大。在《月落荒寺》里我写到盒子咖啡馆的时候,很自然地就把电影也写进去了。比如初稿里我写到了《慕德家一夜》这部电影,这是法国新浪潮大导演埃里克·侯麦的作品。之所以放进去是因为,我想它跟小说的结尾之间是有联系的。那作家既然写进去了,读者自然会去思考这种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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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是怎样的联系,我很难去描绘,我一般不会把不同的文体直接勾连起来,但我也不能否认,可能潜移默化地从电影里学到了一些东西,对此我从未做过理性分析,比如我哪个小说是学小津安二郎的,哪个小说是学成濑巳喜男的,看过的电影太多了,有时候也说不清楚。

南都:你在华东师大和清华都开过电影课程,你挑选的电影有哪些类型?

格非:我挑选的电影都不是那种手法眼花缭乱的。像伯格曼、小津、成濑、费里尼的一些电影,由于受技术条件的限制,剪辑不像今天这么让人眼花缭乱,不会这么注重叙事性的狂飙突进,机位相对比较固定,不会做大量的切换,所以我会对于这类电影直接打动我们心灵的部分特别关注,也就是人的生存状态通过特殊的电影镜头体现出来。尤其是日本的黑白电影,对于光线的运用简直是美得让人很震撼。

我喜欢讲究形式的,同时也喜欢以复杂的结构讲述故事,比如科恩兄弟的东西,作为消遣我也会看。但我可能更喜欢有舞台感的,比如沟口健二、成濑巳喜男,这些导演在某种意义上直接影响了法国新浪潮,日本电影在欧洲的地位极高。

南都:黑白电影为什么特别吸引你?请与我们分享一部最近看过的黑白电影吧。

格非:我前不久刚看了沟口健二的《祗园姐妹》,非常非常好的电影,黑白人像的处理,脸庞面对观众的时候,心里的复杂性都在脸上清晰地呈现出来,这是黑白电影的优势,它对神态的表现真是特别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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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演员表演训练、拍摄技巧可选择的余地太多了,反倒失去了对真实事物的直觉,用符号化削弱了质感。当年特吕弗在讨论黑泽明的时候,他说他印象最深的一幕是城池被攻克以后,女眷们穿着那种质地非常硬的丝绸裙子,在地板上拖着走,在寂静之中发出“嚓嚓嚓”的声音。对于当年的欧洲人来说,他们觉得这个就是“东方的声音”。这就是黑泽明的处理手法,他会把一个声音放大,让它呈现出来。所以导演需要达到某个效果,并不一定是在技术上实现的。这就是我为什么特别喜欢四十、五十、六十年代的电影,《公民凯恩》我是反复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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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都:电影在讲故事时具有某种优势,而小说也有自己的优势。也许对于一个作家来说,我们需要问自己,当电影和短视频成为我们文化主导时,今天的小说写作意味着什么?

格非:我一直有一个观点,我认为乔伊斯当年在写出现实主义作品《都柏林人》并确立了他在文坛非常重要的地位之后,为什么还要写《芬尼根守灵夜》《尤利西斯》这样的作品,实际上他有一个非常大的动机,乔伊斯感觉到了电影在讲故事时的优势,而小说要重新发挥自己的优势。这个优势大概就是语言的暗示力,这是电影无法取代的。所以乔伊斯会把他从对一个完整故事的描述,转向对语言本身的思考,形式上发生非常大的变化。所以在电影刚出现的时候,小说就已经在开始寻找自己的生存空间了。

我觉得现在问题比较大的是长篇小说。长篇小说的出现实际上跟现代社会工业化的历史进程有关,乡村开始被不断地贬低乃至消灭,小说的发展是跟这个进程密切相关的,尤其是长篇小说。随着这个历史进程的结束,我认为长篇小说会成为过去式。

非常重要的例证就是狄更斯,作为英国最后一个史诗型的长篇小说作家,在他之后英国再也没有出现过跟他相媲美的大作家。一个解释就是英国是最早实现城市化的国家,长篇小说的辉煌转移到了一个地缘更辽阔,乡村图景还在变革之中的美国。于是就轮到美国长篇小说开始繁荣,出现了像麦尔维尔、福克纳这样的大师。到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以后,美国的长篇小说又迎来了一个衰落期,拉丁美洲为什么会有“文学爆炸”,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它的城市化还没有完成。

南都:你对未来小说的发展趋势,有何判断?

格非:史诗性的巨著今天很难再出现,如果它出现,一定会出现在拉丁美洲、非洲、印度、以莫言为代表的中国,或处在地缘政治相对偏僻的地区。

从全世界范围来看,长篇小说处在一个慢慢衰落的状态。我的一个基本看法是,小说当然还会存在,小说不存在死亡的问题。但是随着中国的城市化的进程,我认为短篇小说和中篇小说,将来会成为小说主要的一个维持形式。

当然,史诗般的长篇作品还是有人写,但所谓的史诗,一定跟壮阔的社会历史变化相关,现代社会越来越同质化和碎片化,我们都被一个个生活的场景所分割,很难获得一个城乡混杂的巨大的历史感,和壮阔的社会画面。

所以我认为小说首先不会死,它的技巧还会不断向前推进,还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阅读门类,但是短篇小说,甚至具有短篇小说特点的长篇小说(比如现在欧洲也还有很多长篇,但它们相对来说都很单纯),是未来发展的一个大致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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