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本博司:用一部电影的时间曝光一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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杉本博司:用一部电影的时间曝光一张照片 - 陆剧吧

杉本博司,《相模湾,热海市》,1997,明胶银盐相纸,119.4×149.2cm。公式hiroshi sugimoto,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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杉本博司,《威尔士王妃戴安娜》,1999,明胶银盐相纸,93.6×75cm。公式hiroshi sugimoto,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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杉本博司,《萨尔瓦多·达利》,1999,明胶银盐相纸,93.6×75cm。公式hiroshi sugimoto,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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杉本博司,《放电场225》,2009,明胶银盐相纸,149.2×119.4cm。公式hiroshi sugimoto,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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杉本博司,《北极熊》,1976,明胶银盐相纸,119.4×149.2cm。公式hiroshi sugimoto,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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杉本博司与玻璃棱镜。图片由杉本博司工作室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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杉本博司,《基诺沙剧院,基诺沙》,2015,明胶银盐相纸,119.4×149.2cm。公式hiroshi sugimoto,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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杉本博司,《尤宁城汽车影院,尤宁城》,1993,明胶银盐相纸,119.4×149.2cm。公式hiroshi sugimoto,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展览:杉本博司:无尽的刹那

    展期:2024.3.23-6.23

    地点: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

    春光明媚的三月里,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迎来了久违的当代艺术大展——“杉本博司:无尽的刹那”。这是世界级艺术家杉本博司在中国的首次个展。展览展出了这位76岁的艺术家50年间创作的11个系列、127件艺术作品。杉本博司曾经说:“从落地的那一刻起,到临终躺在床上闭上眼那刻止,人类眼睛的曝光时间就只有这一次。”作为一名善用8×10大画幅相机和超长曝光的艺术家,杉本博司从不在意布列松所谓的决定性瞬间。从他最早期的作品系列“透视画馆”,到享誉海内外的“肖像”“海景”和“剧场”等系列,无一不在用长曝光捕捉着流逝的时间。

    想做艺术家的摄影师

    和很多日式场所一样,本次展览也有一个低调的入口。掀开印有“无尽的刹那”书法的麻布门帘后,仿佛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包豪斯厂房风格超高的天花板和开阔无柱式展厅搭配大画幅原作,效果令人感到兴奋,而展览黑白双色的主色调又令人感到沉静。

    展览的主体是展厅中心竖起四面墙壁,从中间隔开,一共八面墙,分别展览八个系列的作品。而展厅四周的墙壁则被几个佛教系列作品占据。最引人注目的西侧围墙是杉本博司巨幅的书法作品《笔触印象,心经》,这是该作品在世界范围内的首次亮相。而与之相对的东侧围墙展出了《当麻寺》系列作品,与《笔触印象,心经》遥遥相望。北面的围墙则展出了拍摄于京都三十三间堂的佛像作品。在展厅中慢慢穿梭,好像畅游在时光中,甚至还没开始观展,就让人感到了一丝禅意。

    杉本博司出生于日本东京,从高中时代就开始接触摄影。1970年,他在东京立教大学获得经济学和西方哲学双学士学位。在大学期间,杉本博司就开始对哲学产生浓厚的兴趣,读了许多黑格尔和康德的著作。1974年,杉本博司远渡重洋,来到美国的洛杉矶艺术中心设计学院开始学习艺术。在取得摄影学士学位之后,杉本博司决定定居纽约,在那里开始了他的艺术家生涯。由于他当时已经娶妻生子,艺术家的职业难以维持生计,所以他在纽约的soho开了一间古董店,由妻子主理,主要售卖来自日本的古董和艺术品。

    和一般的摄影家不同,杉本博司并没有把自己局限在摄影领域。在艺术家生涯的初期,他受到达达主义和超现实主义的影响,从唐纳德·贾德、马塞尔·杜尚等艺术家的作品里汲取了很多灵感。他想通过自己摄影的能力,把摄影作为呈现艺术的工具。杉本博司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一位摄影家,而想做一名艺术家。

    从哲学出发

    杉本博司热爱哲学,并对佛教的许多概念很感兴趣。他一直把生命的转瞬即逝、生与死的概念作为自己创作的主题,所以很多人戏称他为“哲学艺术家”。

    本次展览最令人震撼的作品之一就是杉本博司最新创作并且首次亮相的《笔触印象,心经》。展厅的一整面墙上展出了262个汉字的书法作品,书写了佛教著名经书《心经》的全文。疫情三年,杉本博司被困在日本,没能回到纽约的工作室。疫情结束他回去以后,发现之前许多的相纸都过期了。于是他突发奇想,用毛笔蘸取显影液在过期的相纸上逐字写下了《心经》全文。《心经》是佛教经典经名,因为短小精悍,便于持诵,被翻译成多国文字,在世界各地广为流传。其中“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是人们耳熟能详的语句。“色”指的是一切有形有质的物质现象,而“空”意味着物质现象无常无我的本性。这样巨幅的《心经》作品传达了晚年的艺术家对东方哲学智慧的进一步理解和提炼。

    时光回溯到1976年,其实早在杉本博司的成名作《北极熊》的创作过程中,他就对“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佛教概念有所思考。那时候杉本博司刚开始“透视画馆”系列的创作,准备拍摄一组纽约自然历史博物馆的陈列。《北极熊》就是这个系列的第一张作品。杉本博司用大画幅相机和黑白胶片,用长达20分钟的超长曝光捕捉了北极熊和背景环境足够的细节,一只站在冰上凝视着自己刚捕杀的海豹的北极熊形象跃然纸上。这张照片让很多人认为艺术家身临其境拍了一只活的北极熊。可是当人们更加仔细观摩相片的时候才恍然大悟,原来背景是画的,树木是塑料的,动物也是标本而已。

    杉本博司的“出道”之作《北极熊》随即被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收藏。这张照片不仅鼓舞了当时年轻的摄影师杉本博司,还给了他更多的启发。杉本博司说:“当我看到自己成功地在胶片上还原了这只熊的生命时,我的艺术家生涯就开始了。”艺术家复活了北极熊,进而模糊了生和死的界限,用艺术的方式表达了他心中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后来在“肖像”系列中,杉本博司也用同样的理念“复活”了伦敦杜莎夫人蜡像馆的许多著名的历史人物,如拿破仑、卡斯特罗和戴安娜王妃等。蜡像本来是想让一些转瞬即逝的生命永存,而杉本博司以蜡像作为自己的创作对象。在他的精心布光和加长曝光的加持下,照片反而如真人般活灵活现。照片中的戴安娜王妃温柔可亲,就好像真的站在我们眼前。

    1976年,杉本博司开始拍摄的“剧场”系列作品同样也体现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一贯思想。艺术家将地点选在了老旧的电影院和汽车影院:将一部折叠4×5相机架在三脚架上,以电影的长度作为他的曝光时间,电影投影仪就成了唯一的光源。就这样,杉本博司得到了一张张超现实主义的照片。由于加长曝光,影院的内部结构和座椅清晰可见。更令人惊奇的是,整部电影仅仅浓缩成一面闪光的白色银幕,没有背景,没有人物,也没有故事,只剩下一片白色的虚无。

    自然历史博物馆里的动物标本、蜡像馆里的人物蜡像,还有这空白的银幕,其实都是时光流逝的证据。纵然我们害怕失去,却什么也留不住。

    换个方式看世界

    “建筑”系列作品为杉本博司赢得了海内外的赞誉,可是一般人料想不到这是一组故意失焦的作品。1997年,洛杉矶现代艺术美术馆邀请杉本博司参加一个现代主义建筑100周年展。杉本博司的脑海里开始浮现出埃菲尔铁塔、洛克菲勒中心和帝国大厦的影子。这些著名的建筑已经很有年代感,杉本博司想捕捉它们的精髓,却不想如实地反映时光对它们的摧残。于是他决定使用大画幅相机,将焦距调到无穷来拍摄这些建筑物。在这样的手法下拍摄的埃菲尔铁塔虽然像融化了一样,可是所有人依然能一眼认出。这样杉本博司觉得,失焦才能捕捉到这些著名建筑的灵魂。

    另外一组别出心裁的作品是“海景”系列。从1980年开始,艺术家开始用大画幅相机和长曝光的技巧拍摄世界各地海天交际的景象。他的足迹踏遍英吉利海峡、爱尔兰的莫赫海峡、土耳其的死海和意大利的波西塔诺等。在所有的照片中,杉本博司排除一切飞机、轮船等人类存在的痕迹,只拍摄海平面。这个系列所有的照片都是均一尺寸,海平线将照片严格地一分为二并且使用了同样的曝光时间。这样使“海景”系列的所有照片,无论拍摄于何处,都只有天空和海水,而水面在长曝的影响下变得格外丝滑和平缓。如此美丽的画面,令人看得出神。就像杉本博司所说的:“每当我眺望大海时,我都会感到一种平静的安全感,就像回到了祖先的故土,踏上了一场视觉之旅。”

    没有相机也可以“摄影”

    在处理胶片的过程中,杉本博司发现静电总会干扰他的结果。这件事情一直是他的困扰,可是有一天他突发奇想,想捕捉这些“淘气”的静电。于是艺术家购买了一台40万伏的德格拉夫发电机,在接地金属板上放置一大张未曝光的胶片,再用这台发电机对胶片发出一阵电流。整个过程没有用到相机,而是用胶片直接捕捉到了活灵活现的电流形态。从此诞生了“放电场”系列,开拓了无相机摄影的可能性。“放电场”系列位于展览一进门的地方,十分抢眼,电流时而像闪电,时而像火焰,时而像血管,时而又像暗夜里一棵白色的树。

    “光学”系列是展览中唯一一组彩色的照片,也是杉本博司艺术生涯中唯一有颜色的系列。受到牛顿光学实验的启发,艺术家想记录日常生活中罕见的七色光。

    白光通过他改良过的三棱镜发生色散,七彩的光线映射在墙上。杉本博司用宝丽来相机记录下转瞬即逝的色彩。照片仿佛一张张抽象主义绘画,同时也还原了摄影的本真:捕捉光的艺术。

    好像很难用一句话总结杉本博司迄今50年的艺术生涯,就好像很难用一句话总结这次大展。在开幕式上,我游走在偌大的展厅,感受着艺术家镜头下的生与死、从前与未来、瞬间与永恒。这些令人困惑的矛盾和冲突,连同其他心里的疙瘩,在艺术家为观众大声朗读《心经》的时候竟然全部化解了。

    对话杉本博司——

    “希望我去世的时候,银行卡的余额是零”

    在“杉本博司:无尽的刹那”开展日,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邀请了杉本博司先生为观众朋友们做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讲座。区别于展览中呈现的艺术实践,讲座更加多地诠译艺术家的探索以及个人的兴趣爱好:化石收藏。此外还介绍了他近年来投身的美术馆项目等,让我们了解到了一个更加立体丰满的杉本博司。在讲座之后,本次展览的策展人张南昭还与杉本博司先生进行了一场对谈,气氛随意又诙谐,向我们展现了艺术家有趣的灵魂。

    张南昭:幻灯片介绍了许多您的化石收藏,请问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收藏这些石头的?

    杉本博司:我从30年前就开始收集化石。收集这些年代久远的石头,会让我觉得人不会死得那么快。我喜欢一切和过去有关的东西,比如古董和化石。我的收藏一般是通过购买,还有一部分来源于别人的捐赠。因为很多人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石头,很多人也不知道它们的价值。我看中物品本身,我觉得它好它就有价值。就像我的作品一样,照片其实只是一张印刷品,但是它也能卖钱,这就是艺术的价值。

    张南昭:除了您以外,很少有摄影师会谈到艺术家唐纳德·贾德。您是怎么认识他的呢?

    杉本博司:当时我在纽约生活,作为艺术家很难养家糊口,所以和妻子一起开了一家古董店。有很多艺术家会到访我的店铺,来看我的作品和收藏品。唐纳德·贾德就是其中之一,他的眼光十分犀利。我也很了解他,知道他的喜好,所以在日本看到合适的艺术品就会帮贾德代购。

    张南昭:您怎么看待唐纳德·贾德的雕塑作品呢?

    杉本博司:1974年我来到纽约,开始的三四个月时间,觉得自己简直走投无路。为了养家糊口,只能去做商业摄影师助理,但是我一点不喜欢这个工作。做这种工作,没有一点话语权,这不是我想走的艺术之路。当时我有机会参观了贾德的作品,觉得他的作品真的太疯狂了,感受到了强烈的共鸣。而我能为艺术做什么呢?我觉得我有摄影的能力,于是决定把摄影作为呈现艺术的工具,开始拿着相机在城市里游走。我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一位摄影家,我只是把摄影当作一种技术,我想做一名艺术家。

    张南昭:您完成一件艺术品需要花多长时间呢?

    杉本博司:完成的时间不尽相同。比如在“海景”这个系列中,很多照片非常难获得。有一次在瑞典最北的海边拍摄,帐篷里有很多灰尘,这让拍摄难上加难。

    张南昭:拍摄的时候会不会遇到危险呢?

    杉本博司:比如在“放电场”这个系列拍摄过程中,会涉及到发电。有时候电压和温度上来,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危险。就像富兰克林的雷电试验一样,总会遇到各种风险。我用电流做艺术品,遇到有风的时候,空气干燥,在暗室里都能看到所有的头发都竖起来了,感觉自己的极限到了。

    张南昭:您的作品中有很多涉及佛教的系列,比如我们这次展出的《笔触印象,心经》《当麻寺》和《佛之海》等。记得以前您说过您不信佛,只是感兴趣。如今您年纪渐长,心态是不是有所转变呢?

    杉本博司:我不信佛。古时候统治阶级会通过宗教对社会进行管控,所以我不相信宗教。但是佛教中的很多哲学概念对我的影响很深。以前我在日本读大学的时候学习了黑格尔和康德的哲学,还有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上世纪70年代在加州学习,发现英文版的佛教和哲学书籍其实更容易让人理解。看到英文版的《心经》,让我真正理解了“空”是什么意思。

    观众:请问您是如何平衡商业化和艺术性?

    杉本博司:这些年这个问题越来越复杂了。在我们年轻的时候,艺术家都不追求钱,因为那时候卖画也卖不了几个钱,除非你是非常著名的艺术家。可是现在的艺术家都想发财,如今的艺术品也成了一种商品,这很不可取。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运,我的作品价值也没那么高。我会把艺术品创造的价值用于进一步的艺术创造。我希望我去世的时候,我的银行卡的余额是零。我仅仅想做一个艺术家。

    本版文/陈吴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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