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影史最伟大的电影,更伟大一点

作者:farran smith nehme

译者:issac

校对:一二三

来源:《标准收藏》



奥逊·威尔斯是威斯康辛州人,他童年时候四处游走,听力灵敏,喜好听收音机,爱去看戏,受到这些影响,再加之天生好运,他拥有着美国电影中最独特、最动听的声音。他那能够立刻被辩识出来的声音,几乎被视为国家资源,评论家汤姆·谢尔斯称之为“强有力的沃利策管风琴之声”;他使用的方式,以及(在某些人看来)他误用的方式,在他一生中和死后很久都受到了批评。

威尔斯的保罗·马森葡萄酒的广告曾招至很多人的嘲笑,1985年他去世的时候,几乎每个主要的写讣告的人,都对这则广告表示了轻蔑。

奥逊·威尔斯
当然,就像他晚年所做的几乎所有事情一样,这些广告是为了资助更多的电影。你不必仔细听,就能捕捉到广告中威尔斯真实想法中的潜在情绪。事实上,在他当电影演员的职业生涯里,他标志性的声音是一种淡淡的嘲弄的语气,无论他是在讨论卡罗尔·里德的《第三人》(1949)里的瑞士和意大利文明的相对优势,还是在冲着他自己的《历劫佳人》(1958)里玛琳·黛德丽饰演的无法令人信服的吉普赛人咆哮:“来吧,为我预测我的未来。”这样的男中音,是其声音魅力的一部分。

他天生就有可以(而且经常)在最大的房子里压倒对方的嗓门,当周围安静下来的时候,他的声音是最有效的——在《公民凯恩》(1941)中,他两句话就结束了一段友谊(“当然,我们在说话,杰迪·戴亚。你被解雇了”),或者是他对银行审查员的不加思索的评论,这样的评论承载着失败人生之重(“如果我没有生下来就富有,我可能会成为一个真正伟大的人”)。

《公民凯恩》(1941)

威尔斯的《伟大的安巴逊》(1942)是他作为一名配音演员的巅峰之作,他在片中记录了整个富裕的中西部文明的衰落——包括安巴逊家族是如何把自己的世界拖垮的,以及由此又失去了什么。他以惊人的优雅姿态做到了这一点。

威尔斯从一开始就有无比的天赋。他两岁时就能说完整的句子,十岁时就能分析尼采,十几岁时就能表演莎士比亚,二十岁时就能表演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伏都教版的麦克白”——然而,他在自己年轻时令人惊艳的崛起之路上所扮演的角色的声音,却很少被分析。这种异常成熟的技能,帮助16岁的孤儿、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威尔斯在都柏林的盖特剧院找到了自己的角色。听听一个普通的十几岁男孩的谈话,问问你自己,即使他是一个演员,心智正常的人会让他在商业舞台剧《犹太人苏斯》中饰演邪恶的符腾堡公爵吗?这是威尔斯在盖特剧院的第一个角色。

广播剧是为威尔斯量身定做的一种艺术形式,他对这门艺术运用得如此之好,以至于在1938年,随着“空中墨丘利剧团”对《世界大战》的广播,他能够说服许多美国同胞相信火星人已经登陆。

他在广播上对影子的解释是完整可靠的——影子是一个神秘的、爱笑的复仇者,它利用催眠来隐藏自己的存在。但是,关于威尔斯的广播之声的力量,一个最好的例子是无意中出现的,他发现自己把墨丘利剧团的一部戏的剧本写得太过紧凑,以至于还有22分钟的空白时间。

奥逊·威尔斯

“我跑到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图书馆,拿了一些我知道的、我喜欢的书,”威尔斯的合作伙伴约翰·豪斯曼回忆说。“我会从这些书里拿出一本给奥逊,他会读(一段),读得非常精彩,然后说,‘这就是我们下一季要带给你的娱乐节目。下一个!’然后我又递给他一本书。”豪斯曼补充说,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很喜欢他这么做。

1942年,威尔斯带着同样的信心,在动画先驱马克斯·弗莱彻和戴夫·弗莱彻位于佛罗里达的工作室为《伟大的安巴逊》录制了旁白。之后不久,他就踏上了命途多舛的巴西之旅,去拍摄《一切为真》。传说他在一夜之间就完成了录制旁白的工作。

1941年底,影片开始拍摄时,饰演乔治·米纳弗的提姆·霍尔特只有22岁,只比威尔斯小4岁。威尔斯仍本可能扮演乔治;事实上,人们常说,他对乔治的个人认同感是吸引他阅读塔金顿小说的部分原因。但他拒绝了这个想法,说他在屏幕上看起来不够年轻(可能他说得没错)。

还有一个事实是,威尔斯已经在1939年由墨丘利剧团改编的广播剧《伟大的安巴逊》中扮演过乔治。那部剧中,他叙述的声音强调了鼻元音,并急促地读完那个版本的简短的、说明性的塔金顿片段。而扮演乔治时,几乎听不出来是威尔斯的声音:此时的他,音调更高,发出的哀嚎声有时会变成近乎尖叫的声音。这部广播剧并没有让人们对威尔斯电影所带来的听觉冲击做好准备。

在无声字幕之后(这是一个非常不寻常的选择,就像《公民凯恩》那样),你会首先听到威尔斯的声音:那丰富的、起伏的男中音,像摄影机一样聚焦,有着类似的光与暗的相互作用。“安巴逊家族的辉煌始于1873年。他们的辉煌一直持续到他们的米德兰镇扩张并变成一座城市的那些年。”元音变软了,辅音温柔地发着隆隆声,威尔斯慢慢地述说,就像我们在那些消失的日子里曾经做过的那样:“在那些日子里,他们有时间做一切事情:有时间坐雪橇,有时间参加舞会,有时间集会,有时间跳交际舞……”

在拒绝了乔治这个角色后,威尔斯像其他演员一样,仍然努力让自己的角色成为最好的角色之一。他甚至还与演员们——镇上居民组成的希腊合唱队——进行了一些互动,对方有时似乎会回应他,穿插进来的合唱声就像突然响起的马嘶声:“就是这里,安巴逊大厦。全镇的骄傲。”这是一场非凡的表演,也无可辩驳地回击了故事顾问罗伯特·麦基,和所有其他的多年来一直反对画外音叙事理念的人。

只有威尔斯的声音才能实现对富有的中西部人及其特权的温和嘲讽,就像他描述一位女士叫住有轨电车的漫长过程,以及对塔金顿笔下消失的世界的悲哀向往——对我们来说,这一切都太慢了。

奥逊·威尔斯

威尔斯的声音是《伟大的安巴逊》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回顾他的叙述,让人有点吃惊,在我们现有的版本中,他的叙述只是作为电影的结尾、开场,并奠定情绪基调,然后消失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接着,安巴逊少校(理查德·本尼特饰)准备“进入一个陌生的国家,在那里,他甚至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被认出是安巴逊家族的人,”此时,威尔斯扮演的叙述者又回来调暗灯光。

几场戏之后,乔治走过一个小镇,这个小镇的好日子已经过去了,就像他自己的好日子已经过去了一样,威尔斯的声音需要给《伟大的安巴逊》的高潮部分带来一种蹉跎和不可避免的感觉。他的叙述把人们期待已久的安巴逊一家的命运,乔治最终跪下来的情景,变成了这位汽车大亨第一次带我们兜风时我们所有人都要经受的失落感。痛苦和遗憾萦绕在威尔斯的措辞中,但其中也有着黑色幽默。这一切都是我们自己带来的,我们热切地拥抱新鲜的、快速的、响亮的事物,就像曾经的乔治·米纳弗:

“发生了一件事,几年前城里许多好市民非常希望这件事发生,现在它终于发生了。乔治·安巴逊·米纳弗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他加了三次油,然后跑过去。但是,那些渴望看到它的人却不在那里,他们永远也不知道。那些还活着的人已经把它忘得一干二净,也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然后,在那场不可言喻地优雅、美丽的戏之后,威尔斯的声音变弱了,除了最后的谢幕,他把功劳归于演员和工作人员。我们再也听不到他的叙述了,尤其是在乔治受伤的时候,当然,在最后一场摄影棚里布置的医院的戏里,也听不到了,它的乐观情绪就像弦乐四重奏演出时的一阵阵咳嗽声一样跑调、略带厌烦。

阿图罗·托斯卡尼尼在指挥普契尼未完成的《图兰朵》的首演时,故事继续上演着,但他放下了指挥棒,与此同时,这位已故作曲家创作的最后几个音符逐渐消失,他留下由另一位作曲家谱写的剩余部分而没有演奏。

威尔斯在《伟大的安巴逊》中的大多数时候都是如此活跃,以至于当他沉默的时候,我们又多了一种感觉到他离开画面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