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后,年轻的观众们开始在上海亚洲大厦所处的九江路和汉口路上聚集。他们中女生居多,大多妆容精致,背着相机,手捧鲜花和礼物,三三两两地在大厦前厅或门口台阶上谈笑风生,等待演出开场。
当时间来到夜里九点,大部分演出结束后,大厦门口人头攒动,闪光灯、快门声、尖叫声此起彼伏。最开始出现这般盛况时,对面商铺的老板会探头疑惑,今天来了什么明星?如今已然见怪不怪。
从周二到周日,这样的场景每天准时上演。
2024年春天,李然开始流连于上海的各个小剧场,对热门戏如数家珍。其中,亚洲大厦又被称为“韭菜大厦”——戏迷们常常多次购票重刷同一部戏,于是以“被割的韭菜”自嘲。李然还到过距离“韭菜大厦”八百多米的大世界,看动漫改编的音乐剧《时光代理人》;走路10分钟以内就能到达的第一百货商场,留下了她初次看古风类型音乐剧的记忆。
在李然看来,上海演出市场最有意思的就是小剧场,“他们想把这里打造成中国的百老汇,所以才会连成一片。”
从延安东路的大世界到南京东路的第一百货,1.2公里范围内,聚集了全国规模最大、密度最高的剧场群。百余年前,上海开埠之后,这里就曾剧场云集、名角辈出,成为近代中国戏剧和演艺的发源地。
如今,在这片环绕着人民广场的区域步行,会经过大约四十个剧场,包括人民大舞台、共舞台、茉莉花剧场等大中型剧场,还有三十多个属于“演艺新空间”的小剧场。
“演艺新空间”,是2019年上海对标纽约、伦敦、东京、首尔等大都市的演出业,在国内率先推出的新政策——满足特定的剧场面积、座位数或每年的演出场次等指标,便可将写字楼、商场、园区的非标准剧场转换为演艺新空间。
早在2017年,上海就明确提出打造“亚洲演艺之都”的发展目标。随后一系列推动演艺产业发展的政策密集出台,其中一项重要举措便是支持开拓新型演艺空间。至今,上海共批准授牌100家演艺新空间,其中近半集聚在黄浦区。开心麻花、时光剧场等厂牌和制作公司纷纷打造各自的小剧场。
上海市文旅局统计显示,2023年,上海营业性演出达到4.57万场,破历史纪录;接待观众近2000万人次,票房收入33.39亿元,均较2019年有显著增长。值得注意的是,在2023年上半年,演艺新空间的演出场次在所有演出中占比约四成,票房达6357.2万元。
演艺新空间为小剧场戏剧提供了机会,保障了高密度的演出频次、丰富的剧目种类。
2020年,亚洲大厦由写字楼摇身一变为小剧场聚集地,凭借开在酒吧里的环境式音乐剧《阿波罗尼亚》,在疫情中杀出血路。《阿波罗尼亚》在上海已经演出超一千场,每场平均上座率95%,根据座位数与票价估算,票房预计达数千万元。
这种小剧场驻演的形式,让每一部戏都拥有了自己的专属剧场。戏迷们依据剧情发生场景,为每个小剧场取名:小酒馆、小赌场、小灯塔……
纽约百老汇、伦敦西区、首尔大学路等世界知名演艺街区,不仅形成了集聚的戏剧空间,驻演亦是常态,《猫》《悲惨世界》等传世经典主要的传播形式都是驻场演出。
而在中国,长期以来,多数人对驻演的印象,还停留在景区的大型秀与马戏杂技。即便是驻演演出市场领先的上海,也只有沉浸式戏剧《不眠之夜》、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越剧《红楼梦》等几部作品为人所知。
亚洲大厦的场地方亚华湖院线利用演艺新空间,打造了53个小剧场,命名为“星空间”,已成为“环人广”观演地区的一面招牌。每天晚上,星空间里有二三十部音乐剧和话剧同时上演,到了周末,剧目还会更多,节日里还有午夜场选择。
星空间打破了国内驻演演出的零星处境,每部戏用舞美还原剧中场景,在专属剧场里自成一个世界。最近上演的英文版原创音乐剧《灯塔》,在200平方米小剧场搭建出海滩场景,带观众穿越至上世纪的英格兰海岸。观众不论坐在哪个区域,始终被轻微的海浪拍打声和海风的咸味环绕。
这些驻演小剧场演出,每场戏票价一两百元到三四百元不等,相比大剧场的票价低廉不少,吸引了大量年轻白领与大学生。不少观众会反复观看同一剧目,位置的变换意味着可以从不同角度观赏演员的表演,获得不同体验;卡司不断变化组合,又碰撞出新的化学反应。
“他们需要找一个突破口把身上的压力卸掉。”在亚洲大厦演过四部戏的演员郭可对南方周末记者说,“有非常多的人评论,看完戏我真的压力消失。很多人会认为这是一个生活类产品,它和大众点评上打开周边游、推拿、按摩、酒吧是一样的。”
沈依风从2019年底“入坑”小剧场驻场演出,至今看了两百多场。她的公司坐落于环人广地带,她时常下了班就过去看戏。她说,小剧场最大的魅力在于,“让你忘了周遭的环境,甚至忘记自己”。
2024年6月14日晚上9点,亚洲大厦2楼nfp小剧场的《阿尔托·梵高》演出结束后返场。(南方周末记者朱圆 摄)
登不了大剧场,在小剧场磨练
耿子博没料到,40岁前会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舞蹈剧场。作为子曰舞乐舞团的创始人,亚洲大厦7楼的山眠剧场已先后上演了他的三个舞剧。
最初看到这个不足200平方米的空间时,他有些崩溃。那是一间被分成七八间教室的培训机构,宽度大约四步,层高最矮处仅2.8米,跳起来可能会撞到天花板。耿子博转念想,没有人做,他可以试试。一个在心中酝酿许久的故事渐渐有了轮廓。舞剧《寅时说》的灵感之源是鸿门宴,层高的局限恰好营造了鸿门宴所需的压抑感,为这一特殊空间量身定制的戏慢慢成形。
亚洲大厦的大部分演出空间都经历了相应的改造。这里原本是一座商务写字楼,因驻场演出摇身一变为打卡地。至今大厦内还保留着眼镜店、美甲店、推拿店、培训机构,和小剧场并存。上海观众调侃,小时候不敢在亚洲大厦和学而思老师讲话,长大后不敢在亚洲大厦和小剧场演员说话。
星空间最早从亚洲大厦开始尝试,2021年入驻上百年历史的大世界,2023年又先后入驻仅相隔一条步行街的第一百货和世茂广场。星空间剧场之间的距离都很近,方便赶时间的观众转场,有外地戏迷来上海待一个周末,可以看上好几场戏。
黄浦区委宣传部提供给南方周末记者的材料表明,“星空间的定位为可持续发展的演艺街区,整个演艺街区是立体且多元的戏剧生活有机体,是一个不断吸纳优秀的戏剧从业者的平台。”
星空间最初的编号规规矩矩,按照数字排列,后来,奇怪的数字层出不穷,66号、999号……大多是制作或出品方为每个剧目特别定制的。“很难满意”工作室将亚洲大厦7楼的“凹”形空间一分为二,首部驻演戏《弗兰肯斯坦》是一部镜像戏剧,两个空间同时上演不同视角的故事。主理人满顶把自己的生日日期和镜像数字组合在一起,星空间2332号就此诞生。
对于民营戏剧制作公司来说,小剧场驻场的好处是减少场地成本与前期投入。大剧场单是两个月的场地租金,很多制作方便无力承受,也不是所有剧目都能承载大剧场动辄上千个座位的体量。
小剧场驻场演出更讲究细水长流,比起四处巡演,也省下了在不同场地间辗转产生的拆装、运输和吃住行费用。
汉坤是《阿波罗尼亚》中文版出品方“一台好戏”的创始人,他曾在采访中提到,过去在不同剧院巡演时,上述人工成本能占到总成本的20%至30%。剧组拥有自己的驻演剧场后,相当于只花一次拆装台费用,一部戏通常能演一两年,每场演出的边际成本被大幅摊薄。只要确保有一定数量的观众来看,驻演小剧场便能可持续发展。
小剧场驻场演出亦给予了导演、编剧、演员等戏剧从业者新的机会。星空间副总经理贾雪宁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亚洲大厦也承担了孵化基地的角色,有的主创公司就在里面办公,剧目的编创、排练、演出都在此完成,一些毕业生也会来这里面试找工作。“演员舞台经验以及资历不够深的情况下,登不了大剧场的舞台,基本都是在小剧场进行磨练。包括创作团队,不是必须全部用资深的,年轻的或者刚出来的学生,我们都是接纳的。”
在小剧场驻演之前,许晨在中大型剧场演了六七年话剧。他是音乐剧专业出身,2010年毕业时,音乐剧远未像现在这么受关注。2018年播出的声乐节目《声入人心》带火了音乐剧演员,“直到2021年的时候,我们逐渐知道了小的驻演的音乐剧,我想这也是本专业学的东西,那就回来试试。”
许晨的大多数同学毕业后,要么考入剧团编制,要么像他这样,通过不断面试,接零散的演出。小剧场之于他的意义,是带来稳定的收入、人气与锻炼。
“如果一个演员小剧场演多了,积累了一定的粉丝量,他的演技或唱功越来越得到提升,可能某一天就会有一个大剧场的戏的制作方或者老板听说了,就会来现场。”许晨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音乐剧头部演员叶麒圣、张泽等都曾在国内驻演小剧场鼻祖《阿波罗尼亚》中崭露头角,走红之后,转向了更大的舞台。
《阿波罗尼亚》在上海演出已超过一千场,目前是星空间驻演小剧场最长寿的剧目。(南方周末记者朱圆 摄)
《阿波罗尼亚》原作来自韩国。近年来,韩国音乐剧席卷了亚洲乃至全球音乐剧市场。作为韩国舞台剧公演的中心地,首尔大学路孕育了许多韩国原创音乐剧。这段长度1.55公里的路上,大小剧场加起来有120余个,一年四季,演出不歇。
郭可认为,比起百老汇,上海驻演小剧场音乐剧更接近首尔大学路的模式。“《阿波罗尼亚》是在韩国学习艺术管理的刘汉坤引进的,那个味道一上来就是韩国的路子。”
《阿波罗尼亚》曾是韩国首尔大学路多年的戏王,目前也是星空间驻演小剧场最长寿的剧目。四年过去,不仅在上海常演不衰,也在长沙、成都、广州开设了“小酒馆分馆”。
2021年,亚洲大厦的演艺街区内共上演了16个剧目,演出共2561场,前来观看的消费者近27万人次,上座率达80%,在这一年,亚洲大厦的演出总票房近5000万元。
国内原创驻演音乐剧也出现了反向输出的萌芽。诞生于上海的音乐剧《蝶变》《翻国王棋》先后出海到韩国,前者已于2024年7月20日在首尔大学路开启驻演,后者预计9月在韩国上演。
“上海的剧场有些疲态了”
亚洲大厦珠玉在前,从2021年起,大世界也与星空间合作,在四楼连续开设十个300平方米以内的环境式小剧场,进行驻场演出。
具有百年历史的上海大世界,2017年恢复开放之后,一直在调整定位,作为单纯的非遗旅游景点,很难吸引年轻人前来,以往热火朝天的舞台难掩寂寥。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大世界里每一层每个房间就是一个演出小空间,每天12小时热烈上演各类戏曲。从这里走出的名人不少,1919年12月1日,孟小冬在大世界“乾坤大剧场”登台亮相,成为一代名伶。当时京剧女伶的风潮未开,大世界成为少数允许女性登台的地方。
大世界演出品类繁多,观众来去自由,很长时间里一直是戏剧人才的训练场。著名滑稽演员刘春山、笑嘻嘻的演艺之路起步于此,演员王志文青少年时曾在大世界的话剧队演过戏。
上海大世界始建于1917年,每天有杂技、皮影戏等传统演出与小剧场戏剧同时上演。(南方周末记者朱圆 摄)
大世界的走廊里有一面驻演戏剧海报墙,同时张贴着正在上演和已封箱的戏,见证着新旧剧目的更迭:外百老汇悬疑音乐剧《危险游戏》中文版2021年9月入驻,2023年3月告别;原创音乐剧《吸血鬼亚瑟》2022年7月开演,2023年4月封箱……驻演时间的长短,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映照剧作的品质与收益情况。
驻演戏的寿命主要由票房决定。“尤其是小剧场驻场的音乐剧,都是很商业化的模式,比如说这个戏在这里卖得还不错,一年之后出现下降的趋势,我就会想办法,到底是这个剧该做调整,还是彻底关掉,换其他的剧。”许晨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除了直接封箱,还有一些戏,演到一定阶段,观众审美疲劳,演员也疲乏了,制作方会选择关灯一段时间,但保留场地。有些剧组会重新招一批新的演员,一两个月后再重新开演,希望给老戏带来新鲜感。
沈依风观察下来,发现大世界和亚洲大厦的剧目水平差别不大,而后来在第一百货开演的戏则明显完成度低一些。
大世界有不少长寿戏。目前在演的4部戏中,《翻国王棋》演了接近两年,改编自百老汇摇滚音乐剧的《丽兹》也持续演出了一年。
郭可在不同场地看戏,有种微妙的感觉,“大世界的戏还是买国外版权比较多,是相对文本上比较成熟的一些作品,而且它的题材还会有一些名著之类的,比如《月亮与六便士》。大世界的戏似乎更有文学性,结构性上更合理,更符合戏剧作品的规律。”
星空间在亚洲大厦、大世界开设时,没有明确规划进驻怎样的戏,到了第一百货、世茂广场开始有意做区分。“第一百货星空间的演出内容偏原创化,世茂广场星空间的特点就是悬疑类话剧嘉年华。”贾雪宁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第一百货和世茂广场都是大型商业综合体,“把它们的闲置空间转化为演出空间,给商场建立观众的引流,来盘活它们的经济。”贾雪宁补充。
第一百货首批入驻的11部戏的制作方,除了一台好戏、魅鲸文化、涵金文化是资深戏剧制作公司,其他公司皆是从2020年后开始制作戏剧。《不·平凡的日子》《暹罗旅馆》《狄俄倪索斯》等超过一半的戏均为制作方首部作品。
沈依风观察到,“第一百货是一些新入行的人进来做,他们理解的音乐剧和观众想看的音乐剧存在差距,很多人亏损就撤了,场地空出来之后,就会再有新的进来。亚洲大厦的更迭,更像是它的剧场包给了一个制作公司,制作公司一般都比较老牌,比如说魅鲸,可能场子包下来之后,会不停地换戏。”
大世界走廊的海报墙上张贴着正在上演和已封箱的戏,驻演戏的寿命主要由票房决定。(南方周末记者朱圆 摄)
不过,大世界、第一百货和世茂广场都没能再现亚洲大厦曾经的盛况。据戏迷说,这几个场所距离很近,看戏时不会特别区分,更多是由于整体上的人气不再。亚洲大厦因前期积累的台柱戏,吸引一批固定观众,更利于维持热度。
郭可也发现,上海小剧场驻场演出的热度有所下滑,“到今天,上海的剧场也有些疲态了,从平均上座率来看。除了几个所谓的爆款戏之外,其他的票房都平平。”
南方周末记者查看了6月某一天口碑剧目《翻国王棋》与《小说》的售卖情况。两个戏在周六共演出三场,每场售出座位接近五成。戏迷小妍直言目前上座率“一半都算好的了”“两极分化,热门演员热门场开票一分钟之内全卖空了,后来在市场上根本没有流通的”。她看过有的戏,最惨的时候,一场只有9个观众,其中还包括赠票。
折扣票也能折射市场的不景气。小妍记得,2023年初只有补贴票与学生票两个打折渠道,现在“大家都在变着花样打折,还有尾票,然后各种乱七八糟的折扣票都上”。
“人才非常匮乏,这是一个现实的问题”
李然带着好奇去看了讲述元稹、白居易故事的音乐剧《梦微之》,失望而归。她不喜欢台词半文不白,听到上句,就猜到下句;故事基调延续的也是唐朝题材的一贯套路。整场观看下来,让她很不舒服的点在于“恶意卖腐”“如果演员是自然的化学反应,我接受”。
观众苹果派今年降低了看小剧场的频率,前两年她一周能看四五场,而眼下已经几个月没踏进亚洲大厦了。“小剧场才开始做的时候,它可能在质量上表现得更好一些,但是现在有一些下降。”她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2023年,苹果派在第一百货看过音乐剧《当你心动时》,本是个恋爱小甜剧,她却看得有些生气,“男女主毫无cp的火花,男主在学生作品里都是一个不太合格的表演。”她觉得在第一百货和世贸广场最新开演的小剧场剧目,质量大多勉强,演技也不够专业。她推测,这些演员都同时在排几部戏,很难投入一段比较长的排练周期到某一部戏里。
同时排演几部戏、排练时间短,是驻演小剧场演员的常态。许晨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如果演员的组数特别多,分配到每个演员的时间就比较少,都会侧重在赶进度上面。今天排这个角色,其他同卡的演员都要在底下看,可能每个人真正排到自己的时间并不是那么多。”
剧目迭出,演员紧缺。许晨从招演员的标准变化感受到,“小剧场音乐剧的门槛越来越低”。许多戏招募演员,尤其是针对男演员,只要外形占优就合格,表演、演唱功底都可以往后排。对整个音乐剧生态造成更大影响的是,只要演员能够带足量的票房、有足量的粉丝,即便实力不足,都可以演大剧场的主角,开很高的价码。
演出开始前,剧组在柜台售卖周边产品。(南方周末记者朱圆 摄)
除了演员,场控也会直接影响戏的呈现效果。观众jocelyn最近看《辛吉路的画材店》时,发现灯控、音控不太熟练,“有些该打光的地方没有打,或者打得早了,音乐上没有很好地卡点。”
郭可最切身的感受是,一场演出可能只有一位舞监在,要负责灯光、音响、音效、麦克风,“所以他的技术必须做死了,必须一个人能像跑马灯一样一口气执行完所有东西。”他向南方周末记者透露,“在技术岗位上有一些并不熟悉剧场的人来挣这份钱,所以演出质量确实就打折扣了。”
很难满意工作室近期多次招聘项目制舞监,主理人满顶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技术过关、性价比合适的人选不多,“能合并就合并,但这是个平衡(问题),怎么去让项目能够有相对比较完整的呈现,又能够节省人员成本。”
与巡演相比,民营驻演小剧场演出也面临着特殊困境。即便某个戏的编创颇为考究,它的品质仍然可能在驻演过程中磨损。在星空间上演的戏,当完成第一场商业演出之后,基本上初创团队就会离开,剩下执行人员,很少有导演再回头复排或跟进排练。这样一来,演出会不断变形。
“没人有条件继续供养着导演回来复排,让灯光师回来做调整。由政府扶持的国营单位完全可以这样,他们的戏是演一个多月就收了,明年再演的时候再复排。但是这个戏是长久地演,真的是很不同的一件事。”郭可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据满顶介绍,很难满意的剧目较多,有包括全职导演在内的制作班底,可在复排时跟进,但大部分制作公司都是项目制合作。在他看来,一个戏需不需要复排,与导演创作的结构有关,若技术层面比较稳定,“戏保人”,演员演成什么样,戏大体上也能看得过去。
“创作力的匮乏,这是最核心的难点。别说驻演戏了,非驻演戏也是这样。”谈起环人广小剧场的产业化,满顶坦言需要时间,“这个产业非常前期,人才非常匮乏,这就是一个现实的问题。我也没觉得我做的戏有多好,但这个不是我一家的问题,是大家普遍都会面临的。”
截至2024年7月31日,第一百货的首批入驻戏中,5部豆瓣评分低于6.5分,3部在6.5-7.0分之间。世茂广场目前11部戏在演出,整体评分更高,但从评分人数来看,观众人气与之前的爆款戏也无法同日而语。
虽然现在转战大剧场了,苹果派依然对环人广地区的小剧场充满感情。她希望制作方和演员都能更认真对待这件事,“音乐剧很多都比较商业化,但其实还是带有文化属性。大家来看,可能更多追求的是精神层面的愉快。我付了费,本来是来排解那些生活中的不愉快,沉浸在剧情里面的,结果遇到一场不好看的,心情可能会更差。”
(李然、郭可、许晨为化名)
南方周末记者 朱圆南方周末实习生 董嘉迪
责编 李慕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