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视点·记者手记丨“腾笼换鸟”“凤凰涅槃”

  有一种鸟,吃得少、产蛋多、飞得高,被称之为“俊鸟”。

  有一种鸟,吃得多、产蛋少、飞得低,被称之为“笨鸟”。

  “笨鸟”往往长期占据着舒适的笼子,久而久之不愿“腾挪”。要改变这一局面,必须以“腾笼换鸟”的思路和“凤凰涅槃”的勇气,加快经济增长方式转变,让“俊鸟”引领发展。

  20年前,习近平同志这些形象的比喻,开启了浙江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的改革之路——2004年,面对浙江进一步发展存在的“先天不足”和“成长烦恼”等危机,习近平同志在全省经济工作会议上高瞻远瞩地提出“两只鸟论”。

  “两只鸟论”的提出,为浙江经济发展打开了新局面,实现了发展方式的“根本性转变”。

  养出更多吃得少、产蛋多、飞得高的“俊鸟”

  世纪之交,浙江遇到“成长的烦恼”,经济发展过热,导致土地、煤炭、电力等生产要素供应紧张,正在生产的缺电,正在建设的缺钱,正在招商的缺地。在传统产业大市绍兴,问题更为突出。

  2003年底,绍兴市政府会议室里,全市经济职能部门负责人围成一圈,向时任绍兴市长王永昌诉说着内心的担忧。

  “经济降下来,会不会降得太多?”“以后还能不能回升?”看着一页页经济数据分析,与会人员的担忧与纸面数据拼凑出一个沉重的事实:绍兴的发展速度正在下降。

  这不仅是绍兴的问题。

  2003年,浙江规模以上制造业的增加值率只有22.8%,低于韩国20个百分点。在国际市场上,2002年以来,浙江遭遇美国、印度等10多个国家提起的“两反一保”调查数十起,几乎涉及浙江全部大宗出口商品。

  内外双重压力,让浙江经济这趟在改革开放后已高速行驶20多年的列车,逐渐慢了下来。接踵而来的种种“麻烦”,指向的都是长期积累的结构性、素质性矛盾,是浙江经济粗放发展的模式。

  绍兴市上虞区全面腾退杭州湾上虞经济技术开发区外化工企业,对开发区内企业进行兼并重组和改造提升。图为工作人员在开发区安全环保监管指挥中心监控生产情况(资料图)。据新华社

  时任浙江省委书记习近平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情况,那段时间,他在全省各地深入走访调研,在此基础上擘画了“八八战略”,并于2003年7月召开的省委十一届四次全会上正式推出。

  在“八八战略”的宏阔棋局之上,围绕推进经济结构的战略性调整和增长方式的根本性转变,习近平同志又于2004年召开的全省经济工作会议上正式提出“两只鸟论”。他强调,要痛下决心,以“腾笼换鸟”的思路和“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勇气,加快经济增长方式的转变,让“吃得少、产蛋多、飞得远”的“俊鸟”引领浙江经济。

  “腾笼换鸟”、“凤凰涅槃”,令人耳目一新的比喻,给与会者留下深刻印象。

  一石激起千层浪。从会上到会下,围绕这八个字,一场关于经济社会发展“进”与“退”的讨论开始了。

  “腾笼换鸟,是不是原来的企业不要了?”“gdp增速下降了怎么办?”“腾笼之后,还会有新企业愿意入驻吗?”不少人不理解“腾笼换鸟”“凤凰涅槃”的深意。

  王永昌至今仍记得习近平同志的话——什么事都有辩证关系,如果因为资源条件受到约束,就索性“鸟去笼空”,是不可取的。应该摒弃这种消极态度,主动借机“腾笼换鸟”,运用倒逼机制,养出吃得少、下蛋多、飞得高的“鸟”,才是大好事。

  在习近平同志改革战略的指导下,绍兴成立工作小组,在全市范围召开企业大会,加快转型升级,推动“腾笼换鸟、凤凰涅槃”;改变了衡量经济发展的指标,不再单纯以总的产量来论英雄,而是以实际产出的效率来评估区域发展;开始提倡企业与其他省市的龙头企业进行配套整合,不再单纯追求企业的大而全。

  2007年,绍兴通过改造提升纺织等传统产业,加快发展高新技术产业,十一项工业经济效益考核指标得分位居全省前列;全年完成工业性投资522亿元,其中高新技术类项目投入占66.8%。

  见微知著,“两只鸟论”跳脱“不进则退”的经济发展速度范畴,将重点落在更重要的发展质量上。一场经济社会发展的变革由此在之江大地如火如荼地展开。

  不是简单地腾小鸟换大鸟

  认准了“腾笼换鸟”“凤凰涅槃”的方向,但腾什么,留什么,换什么?如何涅槃?这是一篇“取”与“舍”的大文章,考验着主政者、经营者的战略视野。

  为了让大家思路更加清晰,习近平同志利用各种机会,讲解“两只鸟论”的改革关键:所谓“腾笼换鸟”,并不是简单地腾小鸟换大鸟,也不是一味淘汰传统的工业企业,而是按照统筹区域发展的要求,积极参与全国的区域合作和交流,为浙江的产业结构高度化腾出发展空间。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长兴工业因以蓄电池为代表的传统产业支撑,快速发展。但该产业技术含量低,资源消耗大,环境容量已触及“天花板”,甚至一度成为舆论焦点。

  2004年6月2日,习近平同志来到位于长兴经济开发区的浙江畅通科技有限公司,这是天能集团生产电动自行车的分公司。

  “习书记,会客室已经准备好了。”天能集团董事长张天任边说边想陪习近平同志往会客室走。

  “不坐了,我们直接去车间看看吧!”

  于是,张天任陪着习近平同志,看完两个大车间。“习书记,我们是电池企业,去年响应政府号召转型,把传统电池做成绿色电池。我们还计划开展废旧电池回收,发展循环经济。”

  在了解具体情况后,习近平同志对张天任说:“我们要加快经济增长方式的转变,就是要让吃得少、产蛋多、飞得远的‘俊鸟’引领浙江经济。”

  临别天能时,习近平同志握着张天任的手,讲了很长时间的话。刚好旁边有一辆电动车,张天任试着邀请习近平同志上去坐坐:“习书记,这是我们自己的产品,舒适性不错,老百姓也很喜欢买。”

  习近平同志听了很高兴,当即跨上去试了试。

  “两只鸟论”的改革不是一味求新舍旧,而是去劣取优。

  即便面对长兴蓄电池这般粗放发展的传统产业,也不能一刀切,规模大小、产业属性不是腾退的硬性要求,要实事求是看到产业与企业发展的思路与前景。

  对天能这种在传统产业深耕的企业,只要做精做优产业链,通过创新发展、转型升级弥补发展短板,同样能成为引领浙江发展的“俊鸟”。

  长兴与天能集团也通过改革实现了“凤凰涅槃”——

  2005年,整个长兴的蓄电池企业关停了三分之二,但仍保留了产业发展的核心力量。该产业通过绿色化、智能化改造,至今仍是当地的支柱产业之一。

  2005年,天能集团切中行业痛点,开始研发稀土硅胶电池,历时四年研发成功,成为企业发展中的拳头产品。如今,天能集团主业营收从2004年的6.5亿元增至2023年的840亿元,亩均税收超64万元,成为当之无愧的“俊鸟”。

  思路一开天地宽。认清“取”与“舍”的辩证关系,“腾”与“引”的文章便水到渠成。

  工作机制层面的改革举措率先发力。2005年的春节假期还没过完,“整个办公室都已经忙活起来,所有人员都忙着编制限制和淘汰制造业落后生产能力导向目录,只有把土地置换出来,才能放进去新东西,才能转变增长方式。”时任省经贸委先进制造业基地办公室主任凌云说。

  2005年,浙江首次设立引进内资工作领导小组。外界评价,历来资本外溢的浙江,也要大张旗鼓地招引内资了。办公室成立后的第一个大动作,就是在2006年1月携千亿元项目进京招商,在人民大会堂举办浙江省推进结构调整重大项目推介签约大会。

  飘飘扬扬的瑞雪中,人民大会堂内热潮涌动。习近平同志亲自上阵“吆喝”。他说,浙江将建立健全引进内资的工作机制,方便各种资本到浙江投资发展。“今后浙江的一项重要工作任务,可以概括为‘腾笼换鸟’,即借助外力,开放带动,通过‘走出去、引进来’,不断提高浙江产业发展的层次和水平。”习近平同志的话既诚恳又充满激情。

  一张蓝图绘到底,一以贯之谋发展。

  历届浙江省委、省政府持续推进发展方式转变,先后出台《关于加快“腾笼换鸟”促进经济转型升级的若干意见》《浙江省新一轮制造业“腾笼换鸟、凤凰涅槃”攻坚行动方案(2021—2023年)》等政策措施。

  强有力的改革举措,发轫于深入基层的一步一履,服务于省域发展的宏大目标,见效于一以贯之的深刻实践。时过境迁,不变的是浙江对“两只鸟论”中“取舍之论”的持续贯彻和打造先进制造业基地的不懈努力。

  跳出浙江 发展浙江

  2006年3月20日,《浙江日报》头版发表习近平同志题为《从“两只鸟”看结构调整》的文章。文中提到,所谓“腾笼换鸟”,就是要拿出浙江人勇闯天下的气概,跳出浙江发展浙江,按照统筹区域发展的要求,积极参与全国的区域合作和交流,为浙江的产业高度化腾出发展空间;并把“走出去”和“引进来”结合起来,引进优质的外资和内资,促进产业结构的调整,弥补产业链的短项,对接国际市场,从而培育和引进吃得少、产蛋多、飞得高的“俊鸟”。

  改革必然要求开放,开放也必然要求改革。这篇文章将“两只鸟论”与习近平同志提出的另一经典理论“地瓜理论”有机结合在一起——“俊鸟”飞得远,不是离开浙江远走高飞,而是像地瓜一样延伸藤蔓,寻找资源壮大自身,拉近浙江发展与全球优质资源之间的距离。

  2004年5月13日,习近平同志率领一支考察队伍从杭州出发,走访四川、重庆、湖北三个省市,出省时长超过10天。

  此次西行,代表团每到一站,都能碰到浙商,不少企业已经发展成当地的支柱企业。坚信生意无地域、市场无疆界的各地浙商,给习近平同志留下深刻的印象。

  基于这次考察,习近平同志从战略全局视野出发,提出浙江经济要跳出浙江发展浙江,浙江企业要走出浙江发展自己。企业“走出去”,是在更大范围内配置资源的需要,是在更大空间内实现更大发展的需要。

  中国巨石很早便踏上这条改革路。“2003年,在‘八八战略’提出后不久,习近平同志就来到巨石调研。成都基地是我们积极响应‘八八战略’,走出去自主建设的第一个生产基地。”巨石集团董事长张毓强回忆道。

  巨石2003年签约入川,新材料行业领军企业的这一填补空白之举,可谓轰动一时。但在当时,巨石内部也有不同声音:“我们的总部在浙江,‘走出去’建厂太难了,人才储备也不充分。”

  张毓强却不这么想。“要等所有准备都充分了,机会可能就没了。”面对争论,他做了决定。

  一条投资2.5亿元、年产3万吨的玻纤池窑拉丝生产线在成都基地开建。这条生产线,在当时全球同类生产线中规模最大、标准最高。

  巨石成都智能制造基地检装车间,一排排玻纤纱团被机械手臂快速有序地放在流水线上(资料图)。潮新闻记者 彭鹏 拍友 俞佳俊 摄

  如今的巨石成都基地,不仅成了服务西部大开发、助力长江经济带高质量发展的“桥头堡”,还为巨石把“藤蔓”伸展到世界提供了宝贵经验和强力支撑。当前,中国巨石玻璃纤维的全球市场占有率稳居全球第一。

  浙江践行“两只鸟论”与“地瓜理论”的点点滴滴,都有力地印证着,经济社会发展中的“远”与“近”绝不是单纯的物理概念,而是要通过“走出去”,强化“俊鸟”与浙江的发展链接,实现“行得远”但“心更近”的辩证统一。

  一手抓传统产业改造提升 一手抓高新技术发展

  深化改革,把握节奏至关重要。节奏太慢难以见效,节奏太快反而适得其反,其中关键系于“破”“立”两字。践行“两只鸟论”,让转型升级有序高效,不能破而后立,要坚持先立后破,把握好改革“时度效”。

  2003年春节后上班不久,习近平同志到台州、绍兴,调研加快先进制造业基地建设。3天调研,行程1000多公里,习近平同志语重心长地说:“浙江要继续保持和不断强化纺织、服装、机械等产业的竞争优势,加快发展电子、医药、环保等产业,努力在重化工领域取得重大突破,力争在五年内初步建立起以高新技术产业为先导、高附加值特色产业为支柱、高度国际化的先进制造业基地。”

  同年6月,省委、省政府召开全省工业大会部署了先进制造业基地建设规划,除了主会场,同时还设了视频直播分会场,参会的有一万多人。在这次大会上,习近平同志专门阐述了淘汰落后产能的必要性和紧迫性,以及建设先进制造业基地的总要求和总目标。

  与会人员都对习近平同志提出的“两手抓”印象深刻,即:一手抓传统产业的改造提升,一手抓高新技术产业的发展,两者并重。

  “两手抓”阐明了这场涉及经济体制改革之中,“破”与“立”的辩证关系:传统产业是浙江的家底,绝不是夕阳产业。在打造先进制造业基地、走新型工业化道路的过程中,不能忽视、放弃传统产业,要通过改革创新为其注入科技创新基因,在壮大、优化传统产业的基础上,布局新兴产业,使两者深度融合、相得益彰。

  认准方向,浙江立刻打出一套改革组合拳。《浙江省先进制造业基地建设重点领域、关键技术及产品导向目录(2005—2007年)》《浙江省欠发达地区制造业发展导向目录(2005—2007年)》《浙江省限制和淘汰制造业落后生产能力目录》《浙江省建设先进制造业基地财政专项资金管理暂行办法》……一项项政策应运而生。

  在践行“两只鸟论”的改革之中始终坚持“两手抓”,坚持先立后破,让浙江在固本培元中加快塑造着高质量发展新优势。

  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高质量发展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首要任务”。新形势、新任务下,再度审视“两只鸟论”,领悟改革中的辩证关系、科学内涵,对深化经济体制改革、推动经济实现质的有效提升和量的合理增长,大有裨益。

  俊鸟何以高飞?实践给出答案!

  潮新闻记者 周咏南 王世琪 杨新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