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烂尾”,导演场外解读是“挽尊”还是“倒油”

高开平走,说的就是网剧《新生》。

播出以来,这部犯罪悬疑剧不管是在国内平台还是奈飞,都算是一个“小爆款”。

然而或许是期待越高,失望越大。当大结局把最后的镜头,收束在周依然饰演的调查记者何珊在电脑上敲击“(完)”的画面,暗示前面十集诈骗故事与心路剖白,都可视作何珊创作的小说。这一记闷拳打得追剧“上头”的观众胸口一紧。

这还不算。感到困惑的观众,又循着导演微博指引,付费观看了所谓“番外篇”,以为可以收获一个大结局补充或者平行结局。结果打开一看,竟然是主创针对剧情各种细节的补充解读。这种情绪累积下,直接让“烂尾”一词与剧集挂钩,登上热搜。

在比由看来,与其说是剧集本身的“结尾烂”,倒不如说是导演画蛇添足的“阐释”,让这个项目“烂了尾”。

平心而论,《新生》的剧集水准在线。从题材来看,近年聚焦诈骗的故事不少。不过,通过情节巧妙铺排,让连环诈骗案环环相扣,又呈现出人性不同弱点的作品,在国内着实比较稀缺。而具体到制作层面,不管是从情节紧凑度、视听语言,还是主题挖掘上,都能看出主创的用心与努力。除此之外,作为井柏然暌违许久的影视作品,他在其中的表现可圈可点,尤其是在前半部分他人的讲述中,较好地呈现出”反派“能够频频引人上当的信服力。而这也是为什么剧集在开播之初,通过观众“自来水”的口口相传,就获得不俗的关注度,同样也在海外市场打出一片天的突出优势。

然而,剧集播至下半场,其短板也在所谓的“反转”中逐渐暴露出来。最大的问题,在于头重脚轻的剧情结构,削弱了剧集的悬疑感。

复盘整部剧集的叙事结构,先是通过一场井柏然饰演的男主角费可的葬礼,将其诈骗过的受害者以追思会的名义聚集在一起。随后,经由每一位受害者讲述的经历,拼凑出主角诈骗的全过程。而该剧最核心的反转亮点在于“受害者”并非完全无辜,他们每个人都掩藏起了自己的罪孽,把责任一股脑推到费可身上。主创选择把这一重亮点在剧集中部就揭晓。

那么观众理所当然地期待后面还有更炸裂的”反转“。而这时候,主创选择转而交费可的人物前史,告诉观众一个天之骄子是如何沦为诈骗犯的转变,试图将其人性的异化归结为原生家庭与阶层差异带来的悲剧。事实上,这部分内容谈不上糟糕,对于完整人物塑造也有不小的作用。但问题出在了叙事节奏与结构上,不管是在悬念设置还是情节分量上,都不足以与前面的内容“分庭抗礼”。

到了最后一集,来到了观众诟病吐槽最多之处。首先是对于悬疑剧来说,一般收官的这一季,应该是全剧真正高潮,这就意味着,观众的期待值会在这一集拉到最满。可主创却在如此重要的一集,花了三分之二的篇幅,去描绘与主线人物故事关联度极为微弱的次要角色前史,也就是矿老板女儿陈佳佳与司机刘漠的爱情线,出现了头重脚轻的问题。

其次,悬疑剧说到底是主创与观众的一次思维“博弈”。在这种相对“架空”的故事里,观众对于意料之外但能自圆其说的反转的期待,是要高于对于真实性的执着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比起开头为什么受害人愿意接受诈骗犯“追思会”的邀请,然后在何珊咄咄逼人的质问里讲述故事这种“剧本杀”式设定,观众更难以忍受的是这个“其实前九集都是小说”的叙述性诡计。从悬疑剧的观看期待来说,最后一集需要完成的,是将先前埋下的“悬念”,在结尾得到完美妥帖的解释,也就是观众所谓的“填坑”。

显然,“都是何珊单方面有利于自己的讲述/创作”这重反转不论从立意还是创意上,都力道不足。

主创似乎并未意识到这种观看体验落差,反而对这个结尾颇为看重。导演申奥本人特别发微博把这一处理上升到了“拍这部剧的重要动机”的高度。

眼见网友不买账,他又特别点赞了一条微博,意思是本来想对自己的结尾颇为得意、大加阐发的,没想到观众都在批评自己,为了自己的创作坚持,他“献祭”了自己的名声。

对此,豆瓣的一条网友高赞评论何其犀利——好的留白是由观众解读出来的,而不是由导演自己发微博说的。

正如罗兰·巴特说的那样,在作品完成的那一刻,作者已死。一流的主创是播种人,只需要在创作阶段,把自己的创作深意悉心播撒在作品的土地上,留待其生根发芽,最终让观众成为割稻人,拥有独属于自己的收获与感悟。要知道,文本是多义的。越是经典的作品,也是因为作者的匠心深藏,而拥有无限的解读空间。

这并非不给作者以阐释自己作品的机会。对于不少迷影向作品,观众也会期待导演的解读,但这从来不是“标准答案”或是“终极奥义”,而是花园无数条分岔小径中的一条,是为解谜乐趣锦上添花的余兴节目。也就是说,创作者表达与公众期待双向奔赴、彼此激发的前提是,其作品本身结构精妙、叙事流畅、品质过硬。

反过来,如若主创非要以导游的身份,巨细靡遗地阐释自己的每一处细节与创作意图,自说自话、自我感动,那么这种表达不仅无益于作品的解读,反而暴露其不是对自身创作能力的不自信,就是对受众审美的不信任。

当然,一部作品结尾的不尽如人意,并不能全盘否定申奥作为新人导演的优势与天赋。从首部长片《受益人》,到去年暑期档斩获超38亿元票房的电影《孤注一掷》,再到眼下网剧《新生》。他的三部影视作品虽然都以“欺骗”探讨人性,但基本做到了一部一格。《受益人》借“杀妻骗保”透视小人物的命运挣扎。《孤注一掷》不但将境外电诈套路一一拆解,同样也细致描摹出普通人如何被赌博异化走向疯狂的心路历程。相比于前两部有现实依托的电影,剧集《新生》尽管改编自网络小说,但作为一部深挖个体诈骗案背后人性沦丧的悬疑剧集,在改编上对主角的心路历程有了更细腻的剖析。三部作品引发的讨论热度,足以证明申奥对新题材的敏感度和对市场风向的把握上,有其独到之处。

或许也正因为出道即巅峰,也让创作者无暇补齐自己的短板。这就导致三部作品尽管占尽题材优势,但持续暴露着导演对“悬疑”这个核心的驾驭能力不足——尽管每部作品都有“反转”“插叙”“倒叙”,但始终无法充分调动起观众的探究欲与好奇心,相反屡屡暴露他对于人物事件细节主次认知的不清晰。致使本该高潮迭起的故事,在叙事上平铺直叙,落于平庸。就拿《孤注一掷》来说,它依托相对扎实的案件调查与对缅北场景的真实残酷还原,极大地满足了观众的猎奇心理,但在结构上,他也在影片中部抛开张艺兴与金晨两人饰演的角色,在缅北逃亡自救的主线,转而花了大量篇幅去描绘赌博对个体的人性异化与家属的愤恨。从人物覆盖面来说,的确做到了面面俱到,很有警示意义,但缺乏对主次篇幅的取舍,也让原本酣畅的观感难免延宕。

《新生》的完播反馈中,已有不少观众基于原有的人物设定与故事框架,给出自己的创作构思,赢得不少认同。这便足以印证观众解读文本的主体性与审美水平。

在这种情况下,主创不妨把作品的解读权交还给观众,把锤炼创作能力、检视复盘缺失的本分留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