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囧妈》:好故事为什么难共情?

△ 读一些给生涯注入能量的故事 △

AfterRain No.165

徐峥接受《中国企业家》杂志采访时,曾阐述他选择一部电影的标准。

首先,他并不关心热点,而是挑选自己熟悉的概念和题材,在自己能力圈内行事。

其次,从自身去发现问题,把对生命的困惑迷茫,作为题材去挖掘。

最后,通过填表调查的方式,来发现观众的喜好,尤其是喜剧和合家欢电影。

从《囧妈》看来,徐峥的确都做到了。

他为了商业考虑,延续“囧”系列,拍一部合家欢喜剧影片,做自己驾轻就熟的事.

他懂得当代电影受众的喜好,远赴俄罗斯,扒火车,穿林海,过冰河,熊口逃生,满足了观众对场面奇观和视觉体验的求新求变.

他探索家庭关系相处之道,用爱的主题为这部喜剧增添一份文艺的注解。

然而一个好故事,却没能获得观众的高点赞,迄今为止豆瓣评分5.7分。

在许多观众的心目中,该片结尾呈现了一个难以共情的和解。更令人无法预料的是,一场疫情推动了《囧妈》率先成为网络平台首播的贺岁片,电影的表现手法转换到小屏幕上,消解了电影的魅力,更突显了叙事上的一些不足。

01

一个好故事

从创作的心态上讲,徐峥总是愿意走出舒适区,去做点不一样的尝试,《囧妈》是“囧”系列里喜剧成分最少的一部,也是感情成分最浓的一部。

他采用经典的三幕式结构,在电影主题、人物塑造等方面稳扎稳打,呈现了一个比较完整的故事。这也是影片依然能够打动不少观众的原因。

著名的导演、编剧和演员菲尔德在他的著作中,分享了电影剧本创作经典的三幕式结构,认为这项法则为编剧创作打下了最夯实的基础。所谓的三幕,是指三个段落单位,每个段落往往有很多场戏来组成。每一幕都有它特定的作用和功能。

1、第一幕的功能是建置,就是要完成基本世界观、人物关系和基本背景的建立和设置

徐峥很熟悉类型片的编剧技巧,他一开始就用对白铺垫的方式来展示细节。徐峥饰演的徐伊万与袁泉饰演的张璐之间一段对话,就包含了丰富的信息量——

两人离婚,但是瞒着母亲,可见伊万与母亲的亲子关系并不坦诚;

为离婚争吵不休,伊万不合常理地偏执,表示他另有心结;

张璐劝伊万对母亲好一点,证明宋伊万的亲子关系不是普通的互不干扰,而是矛盾突出;

还有,两个人唯一共同关心的焦点是猫,他们没有孩子。

所有的冲突和解释都在前面几场戏中叙述到位。而且奠定了影片喜剧的基调。

2、第二幕的功能是对抗,让主人公不断地进行对抗的动作,比如和内心的对抗,和他人的对抗,和社会的对抗等等

《囧妈》中,伊万第一是对抗自己的妈妈,他无法理解妈妈的观念,无法接受妈妈对自己表达爱意的方式,只想挣脱和逃离;

第二是对抗自己的妻子,他要与妻子争斗,拖延离婚的时间;

第三要与自己对抗,他要用很长的时间去理解,为什么深爱的人却往往互相伤害。

正是这些对抗,成为电影精彩情节的重要组成部分,《囧妈》的独特之处在于,人物的对抗突出体现了时代背景下的家庭矛盾。

一方面是母亲。片中的母亲常年受苏联美学影响,她的思维方式、人生理想都是苏式的。

她喜爱歌曲《红莓花儿开》,她给自己儿子取名伊万,她的成长经历与家国往事有着浓郁的中俄友好印记,其中有细水长流的日常点滴,也有波澜起伏的命运变化,是镌刻在她记忆深处的旧时光。

另一方面是妻子。妻子张璐是七八十年代成长起来的中国人,受到了大洋彼岸的物质冲击和文化熏陶。

这一代女性内心对独立自主的认同是建立在骨子里的,对感情和婚姻都有着完全不同于上一辈的看法。

最后是主角伊万,他是新时代的本土企业家,没有继承父母的传统和情怀,也不完全认可西方的开放与情感独立。

因此他不满足于母亲的那一套包办和牺牲,也不理解妻子的自我和精明。

人物彼此之间尖刻而熟悉的疏离,让作为孩子的我们,能实实在在从中看到自己生活的影子。这是导演在创作一部影片时的表达,更能为观众带来一些深度的思考。

3、第三幕的功能是结局,在这个部分,需要通过描写一个大情节点,让主人公的戏剧性需求发生转变

故事的转折点发生在伊万与妈妈发生剧烈争吵后,妈妈气急中途下车。

母子俩于是经历了大雪纷飞树林中的敞开心扉,不可思议的熊口脱险,奇幻的冰河同行与热气球之旅,终于以伊万助母亲实现心愿,两人和解落下了帷幕。

伊万对妻子说着“我和你争斗、拖延你的时间,是因为我不想离婚,我想把你留在身边”,对妈妈说“来得及的,我们一定要赶上莫斯科的演出”。

他不再为了一个明确的目标去应对路上的意外,他茫无目的,但至少在旅途结束时放下了心中的较劲,找到了最想要的平静。

影片真正的争议其实就集中在第三幕,它设置的大情节点过于超现实。但是从创作的目的性来说,第三幕的作用是要解决前面两幕面临的问题,给整个故事画上一个句号。

仅就这段旅途开始时的冲突和矛盾而言,关系中的三个人终于有了某种程度的坦诚。

02

一场难以共情的和解

一个好的故事,往往是由主人公跌宕起伏,富有情感的动作线丰富而成的,所以要写出一个好的故事,必须得建立一个出色的人物。

而这恰恰是《囧妈》着墨最少的部分,为了呈现一部中国式亲情的合家欢电影,侧重用喜剧向的动作和段子式的台词表达母子二人的代际沟通之难,反而忽略了对人物的深层解读。

如果观众不能理解一个人物,他就不会被这个人物的故事所打动。通常而言,建立一个出色的人物应该拥有三个要素:

1、人物有戏剧性需求,为他的行为找到合理的动机

在中国式亲情这个话题上,主创的确做足了功课,譬如“老人的微信聊天60秒语音方阵”、“各大公号养生文”、“催生”等现实热点话题。

生活中,我们也常常受到这种亲情关系的困扰,这部分创作几乎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

但是电影后三分之一处,忽然出现了一个不一样的妈妈:爱音乐、爱文艺、爱电影,还有一段令人感叹的不幸婚姻。至于她是怎么做到的?这个卓尔不群又富有阅历的女性,经历了什么变化,为什么老了以后就变成一个急着抱孙子的老太太?

影片没有展示这个人物的戏剧性需求,观众对她的转变就感觉到如此突兀。

2、人物思考问题有自己的观点,对待事物有自己的态度

韩国著名编剧郑淑说过,人的性格多样又复杂,编剧描写某个人物不可能将该人的全貌统统表现出来,但应该掌握主角的人格特质中最鲜明的主导型特质,将其确实刻画出来。

而这样的刻画,恰恰是通过角色的观点和态度来呈现的,这是一个人看待或观察世界的方式,拥有自身观点和态度的人物,会很快被大家所了解。

上辈人在某些问题上有一种惊人的执拗,他们吃着隔夜的剩菜和重油重盐的饮食,告诉你晚睡十分钟就会死。

什么时候该恋爱、什么时候该结婚、什么时候该生孩子,一切都像图腾一样神圣不可侵犯。

所以徐伊万不理解他妈妈为什么对一盆小番茄都那么执着,他妈妈不理解徐伊万为什么不要孩子。

在对抗部分,母子两人的形象都是鲜明的,这种不理解背后,是大家互相之间缺乏真正心平气和的沟通。

然而人物的观点和态度,在最后一幕却完全消失殆尽,看似是通过一只熊的出现来实现的,这让观众心目中建立的好感度和真实感瞬间崩塌。

他们仿佛天生如此,就是一个被塑造出来强势,固执,愚昧的人物,一个笑料。

3、人物在故事旅程中产生了个人的转变,让角色变得更加丰富立体

表面上看,影片的确遵循了这样的创作原则,所有的人物最后都完成了转变,可惜的是缺乏足够的铺垫,营造的场景太生硬。

更重要的是,这种人物转变是与当下亲子关系问题上的多元化价值观相违背的。

在年轻人面对亲情关系困境的心理上,心理学家李松蔚是这样解读的:各人有自己的选择。有人完全没有跟父母休战的愿望,也不认为有理解父母的必要,就想僵着。而这样僵下去也比自以为是的体谅好。前者至少暴露出我们之间是有问题的。

这句话其实正是许多观众内心的真实感受,我们不需要用《囧妈》式的温情来粉饰问题,以为和解就是给出一个高姿态的拥抱,一切问题就消失了。

影片如果放在院线上映,尚可以借助强大的画面感与声乐触动观众的情感,但是换成网播的形式,观众有足够的理性不为这样的和解买单,这与电视剧《都挺好》的结尾一直为人诟病是同样的道理。

03

一次电影在网络平台首播的尝试

罗振宇曾说过:“有什么样的媒体,就有什么样的信息,媒介一变,信息就变了。在电影院里播放的视频,和在家里播放的视频,播放环境一变,压根就是两个物种。”

《囧妈》在疫情突发的特殊时期,贺岁片全线撤档的情况下,通过网络平台首播的形式让全国人民免费欣赏影片,的确是口碑与获利双赢的明智之举。

在一片网络平台势必取代电影院的争议声中,我依然想说,网播形式肯定对观影感受带来了影响,电影的魅力短时期内也只有在院线才能充分发挥,这与电影独特的叙事方法密不可分。主要有两点原因:

第一、小屏幕制作讲究的是“分布式集中与投入”,电影的特质则是“强迫性投入”。

不同的传播媒介,观众的投入方式就有所不同——

文字媒体如书籍的投入方式是“选择性投入”,选一本你想看的书,然后投入专注读完;

电影则具有“强迫性投入”的性质,观众一旦选择某部电影,会被限制在某个空间里观看,很少主动离开。

小屏幕投入的方式是“分布式集中与投入”,观众不会无时无刻全神贯注,而是在分散的状态下,选择某些时刻投入。

所以,在小屏幕上播放的电视剧制作,往往紧凑度较为松散,添加许多小插曲,才有利于吸引观众,如果将每一瞬间都安排得非常紧凑,反而适得其反。

然而电影只有一个半小时,情节极简是它区别于电视剧最重要的一点。

这就是为什么几乎所有的电影转到小屏幕上都不好看,你很难想象一个人一边观看,一边刷着手机、上着厕所、或者刷碗洗锅,还能投入剧情感受情绪上的波动。

第二、电影不仅是光影的艺术,也是声音的艺术。

首先,声音在电影中的最大价值就是模拟现实中的听觉感受,让观众身临其境、感同身受。

其次,声音还可以为电影创造一些实际的功能。比如不想让画面看起来太血腥,就可以通过声音去调动观众的生理反应,同样也能表现暴力和残酷。

此外,声音还可以脱离画面,单独叙事。同一个声音会勾起观众的不同情感和回忆,声音的“符号化”可以运用到电影中,起到塑造人物造型和情境暗示的作用。

以《囧妈》为例,妈妈排除万难如愿登上莫斯科红星大剧院的舞台,唱起《红莓花儿开》,歌声让台下观众如痴如醉沉浸其中.

这首旋律悠扬的老歌是苏联电影《幸福的生活》的插曲,表达了少女对心上人的思念之情,在片中亦可视作妈妈对伊万爸爸的思念和往昔美好岁月的怀念。

这本应是影片终局前最后一次高潮,是关键的共鸣点。只有在电影院的立体环绕声中,再加上巨大的宽银幕,才具有戏剧性和空间穿透力,带给观众强烈的情感冲击。

然而转为网播,即便用投屏的形式,这样的场景也很难构建。因为这种使用视觉和听觉去讲故事的方法,就是我们所说的电影语言,它只属于电影。

一点总结:

从内心来讲,《囧妈》是一个好故事,相比以往《泰窘》和《港囧》那种无意义的搞笑,我觉得《囧妈》才是对喜剧片的救赎。

然而好故事,却未必能够讲得好。一部好电影最终的标准仍然是需要打动观众,只有了解新时代观众多元化的价值观,去塑造他们理解且认可的人物形象,才有可能获得共情。

尤其在新媒体网络已成大势的时代,人们的娱乐习惯对电影的叙事必然带来挑战。

这些问题不能纯靠观众填问卷来解答,电影的创作者肩负引领审美的使命。还是那句话:

欣赏美的人可以不知道美的构成,然而创造美的人却不能不知道。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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