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妮觉得,《小巷人家》是一个关于童年的梦、关于少年的梦。
《小巷人家》成了下半年讨论度最高的国产电视剧。作为一部年代剧,它足够温情、足够幽默,照见了一代人的年少时刻。但在社交媒体中,大家谈论最多的,是黄玲和宋莹这对邻居、这对女性友人。她们会蹲在灶台前,互诉家事。在小院儿之外的街坊都称宋莹为刺头的时候,黄玲包容、理解宋莹,而宋莹也一直在保护黄玲,会为她出头撑腰,让她知道女性在家庭之外,也应该对自己好。
中年人的友谊总是脆弱,但观众从这对朋友身上获得了一些希望和抚慰。观众@步宇凌夜大魔王评论称:“两位女性在世界的规训枷锁之外,互相理解和保护着对方那个小小的自我,互相理解和体谅那些要么被人误解贴标签、要么被人漠视和批判的私心。互相温柔地抚慰世道带来的苦楚和伤痕。”
闫妮也是在演戏的过程中慢慢认识、理解了黄玲。闫妮称她柔中带刚,非常拎得清。她会为了孩子,淡定地拒绝亲戚来家里借住。她也会反抗一直索取的公婆和软弱愚孝的丈夫,不再默默忍受。作为母亲,作为女性,她有自己要捍卫的。
躲在这个角色的面具背后,闫妮想,自己真想和黄玲做朋友。
北京的初冬,在闫妮的工作室,我见到了她。一个视频采访刚刚结束,她穿一身白色大衣,一双平底帆布鞋,整个人显得轻盈。对谈的大部分时候,她把两只手交叉着揣在白色大衣的袖口里,端在桌子上。她一直不掩饰自己是个“老陕”,谈到西安、谈到母亲、谈到朋友,一句铿锵有力的陕西话就脱口而出。
我们聊到友情,她想到自己的“嫡长闺”,她们相识了二十多年,现在还是每天都在一起。闫妮提到她,笑得格外爽利,她们是如此不同的两个人,一个理性沉稳,另一个感性爱做梦。但她们始终紧密地支撑着彼此,帮助着彼此。闫妮说,对方的存在让自己开心快乐,也让自己的精神生活得到了丰富。
18岁的时候,闫妮从西安去到兰州,之后又从兰州来到北京。她觉得自己始终在出走——年轻的时候,她向往的是外面的世界,为此她可以放弃稳固温馨的生活,她想找到引领自己精神的事物。直到她成为一名演员,她投入一个个角色里,又从中抽身,认识了各种各样的人,探索到了更广阔的生活。
现在的闫妮,拥有了一种松弛——她想笑的时候就笑,想说什么就说,想做梦的时候就跌入梦里,年轻人们称她时常“微醺”,外貌、年龄都无法限制她。实际上,如今的闫妮只是有了更多接受自己、热爱自己的底气。你始终还是要寻找到自己内心的那一份快乐,是吧?
以下是闫妮的讲述——
文|令颐
编辑|槐杨
图|(除特殊标注外)受访者提供
抗争
一开始,我没有特别能理解黄玲这个人。我是黄河北边长大的,她是长江那边的南方人,我经常是有时候了解她,有时候又觉得——唉,她是谁?就老是这样(笑)。
我有一个寻找黄玲的过程。我想过是不是要学说苏州话,剧组还有一个方言老师。但后来,我感觉不行,在这样长的电视剧里,你说的方言总是有漏洞的,大家会觉得你学得不正宗,反而画蛇添足了。
所以想要演好黄玲这个人物,最主要的,还是我怎样演出这个南方人的性格,演出黄玲自己的个性和起伏。我就放弃了表面的那些东西,把功夫下在细节的地方。
我有一些不理解黄玲的地方,比如说她知道珊珊没有内衣,宋莹说她有缝纫机,我们给珊珊赶紧做件衣服。衣服做完了,她也不去送,让宋莹去送。珊珊要占宋莹的房,一群人在外面已经吵成那个样子,黄玲在房子里就是不出来,她不要去出头。
这让我觉得,唉,她怎么是个这样的人?这个人有她自私的地方,她觉得那是人家的事情,我们最好不要去干涉、去插手。
这种理解的偏差可能是一件好事,这样我才会去跟导演探讨。导演告诉我,你演的戏也不一定就是你闫妮儿对人生的一种思考,也包括人物对人生的思考。我就懂了,这会让我更加开阔,打开了另外的思维模式。比如珊珊要占宋莹的房,黄玲不出去,却在屋里吃面,这个设计也从侧面说明了珊珊吃相难看。
有时候我演着戏,又会充分理解她。她知道什么事情要去争,什么事情不要争,她有自己的分寸感,所谓“不痴不聋,不作家翁”嘛。不争的时候,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该争的就一定要争,要坚定自己。
大家都说黄玲的爆发是在第9集,她跟婆家有一个大摊牌,即使和丈夫离婚都可以。其实在这之前,她也有自己坚定的东西,是非常清醒的一个人——她每生一个孩子就要把丈夫的工资从婆婆那里要过来一部分。而且,他们夫妻俩的经济是分开的,按理说在那个时代,一般的女性不能接受。但黄玲可以接受,这也是她超越时代的东西,该要的,我得拿出姿态。所以她才能真实地表达自己。
这个剧在宣传的时候,他们说你要给黄玲拿一个什么东西。我说拿把钥匙。这个钥匙的意味是,它打开一个锁,黄玲是真正持家的人。
对黄玲来说,孩子肯定是她更大的支撑点。所有的妈妈都是这样,我的妈妈也是这样的,她是个工人。我印象很深的,她有一次为了我姐少发的工资去敲工厂负责人的门,人家对我们爱答不理的。我妈不行,她一定要把这个门敲开。她的意思是,你对我这样可以,但你对我的孩子这样,那我就要跟你好好理论一下。
有关孩子的利益,黄玲绝对会坚定不移地守住,这有点像南方人的个性,要拎得清,很多事情清清爽爽(方言),大家说都说到桌面上,指出婆婆,你这个人其实挺虚伪的,我就当着你的面说。
黄玲就有女性身上的抗争和不忍让,这种东西什么时候激发都不晚。对女性而言,抗争这件事最直接带来的就是不要被别人pua,她要保有自己的思考。
在剧组,我从开始拍戏到杀青,每天都在翻剧本。我所有的剧本原来都是烂的,我也爱拿着剧本,拍完前面的戏我要重新再看一遍,怎么把我的整个表演、情感铺排在一场戏里面。人都是丰富的、很多面的,我希望把更多面的东西让大家看到。
演戏一定是理性的,要有它的分寸和控制。我在《武林外传》做主演的时候,导演尚敬就跟我讲了8个字,真实、准确、多变而传神,我一直把这个东西贯穿在我所有演戏里。我一定要理性地分析,之后才能感性地表达。
这个剧的背面包含着时代变迁,黄玲也是跟着时代走,大时代就是知识改变命运,她一定要踏上这列车。有一场戏是她看到要高考,她很激动,大家对于知识改变命运的向往是很强烈的。这是黄玲非常有智慧的地方——我一定要让我的孩子进到大学里面,人生才会有大的眼界。
她没有局限在柴米油盐、现有的生活里,她要跟上这个时代,甚至是超越这个时代,这也是她作为勇敢女性的一个方面。不是说她大吵大闹,哭天抢地就算勇敢,而是心里面有她的思维、思想,有她的向往。
我就是这样慢慢懂了黄玲,真的等到我杀青的那一刻,我要走了,我转身就泪崩了。
我从来没有这样过,我忽然觉得黄玲是一个非常有魅力和有智慧的女性。我形容这个人内心强大、内核稳定,她是柔中带刚的。柔也是一种美,但是她有一种刚,刚和柔加在一起,就变成韧劲,是真正的女性力量。这种力量让我也想跟黄玲做朋友(笑)。
“谢谢你啊,宋莹”
我们在剧组的氛围特别好,蒋欣老师的生活能力比我强,她好像啥都懂,比如说我想要粉底,她就立刻告诉我,你该买什么粉底,我说面膜呢?她就会说什么面膜好用,“啪”就给我发个链接,说你赶紧买这个。
我们在剧组拍戏,她有时候会自己烤羊肉串,让我过来吃她烤的羊肉串,我就特别高兴,觉得她烤的羊肉串贼好吃。
其实,看剧本的时候,黄玲和宋莹之间的友情有点出乎我意料。我跟导演说,这两个人在一起就一直关系这么好,她俩没矛盾,她俩没嫉妒,没比较,这会不会很理想?它跟我们以往的影视剧呈现的女性关系是很不一样的。
电视剧播了之后才发现,观众都很接受这些,我也没想到能够引起大家这么强烈的共鸣。
我想,可能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在物质并不丰富的时候,恶意和善意都更能被激发。但在恶意的衬托下,善意更纯粹,更珍贵。而且,现代的女性可能也不依靠男性,女性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存在,彼此之间可能更容易共情,这是人们真正需要看见的女性之间的关系,是最真实的。
宋莹和黄玲她们俩有点像高山流水的知己,宋莹永远站在黄玲这一边,她们也互为盔甲,保护彼此。黄玲可以看到宋莹身上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宋莹一开始是刺头,人家都戴着有色眼镜,觉得她是这样一个人,但黄玲从来没有因为这个疏远过宋莹。
她们二人的关系跟各自的家庭有关,宋莹的家庭是幸福的,丈夫每个月把工资都给她,而黄玲和丈夫是相反的,包括他们对孩子的教育,一个是放养,一个紧张一些。黄玲和宋莹两个人也是互补的。宋莹从来没评上先进,但是跟黄玲认识之后,黄玲对她有一种影响,她后来也评上了先进。女性之间总有这种向好的引导吧,我们是会让彼此更好的。
怎么把这两个女性的关系和精神的勾连用表演呈现出来,也很重要。
比如说,黄玲和宋莹刚认识的时候,宋莹到黄玲房子里看到栋哲就哭了。这个时候我加了一句词,我说那你把栋哲放到张书记家,你是不是回来晚上也哭了?
我为什么要说这句话?这句话是我们俩一下子能把情感带动起来的起点。宋莹可能是个刺头,别人都不敢说,但是我黄玲就敢说,你是这样做的。那一刻还让宋莹破涕为笑,这样一来,两个女性之间的氛围忽然就扭转了,这就是黄玲所具备的能力。
这个设计的背后,就是两个作为妈妈的人,两位女性,我懂她,她懂我。宋莹肯定是回来就哭了,就不要假装强硬了(笑)。黄玲有时候敢说这样的话,她有这种带分寸感的表达。
同样的,宋莹虽然咋咋唬唬,但是对黄玲,她是很细腻的。比如说宋莹跟黄玲说,玲姐你要懂得爱自己,你看你什么时候给自己做过一件衣服,她说的时候,黄玲也触动过。咱们女性就是这样,整天爱别人,那是不是也忽略过自己。
演那场戏的时候,我就低着头说谢谢你啊,宋莹。那个时候,我要仰视宋莹,我觉得你跟我说的这个话对我是一种极大的触动,我从形体上对她有这样一种表达。
遇到黄玲这个角色的时候,我在剧本上写了一句“黄玲,多笑”。黄玲在剧情前半段不是一个爱笑的人,可是自从碰到了宋莹,她的人生中多了很多笑意。那是真正的快乐。她遇到了一个女性,可以彼此为依靠,还可以互相损。对方还能念诗,能把自己带到一个新鲜的地方。女性之间一定是有一种精神上的引领。
图源剧集《小巷人家》
嫡长闺
生活里,我非常相信有这样的女性情谊,这应该叫嫡长闺(笑),这是一种很强大的精神力量。
我就有这样的一个女性朋友,她在西安。我们平时在一起就出去吃吃、喝喝、聊聊天,这让我觉得很舒服,也很自在。
我现在在西安生活,我就跟我的嫡长闺说,你把我的黄玲好好看一下。她说,唉,我跟你认识那么长时间,咱俩那么亲近,可是我咋觉得你演的黄玲都不像你。我说你这是对我的表扬吗?(大笑)
我们俩是年轻时候在部队认识的,后来就没有分开过,现在长得也越来越像了。原来她这儿有个痣(指眉心),我这两年忽然这儿也长了一颗痣出来,我说这怎么回事呀?是不是你把我带的,这痣都长出来了?
在西安的时候,我们俩基本上每天都见。我是单身,但她有家、有孩子、有老公,还是每天都来找我。她每天最重要的一个事就是问我们俩啥时候能见一面,哪怕时间不长,哪怕什么都不做,就是这样。她好像也觉得我们俩在一起更开心(笑)。
我们能从生活上彼此支撑。现在我们很重要的事情就是父母的身体。她把我的妈妈叫老娘,我把她的妈妈也叫老娘。有时候我在外地拍戏,父母年纪大了,她就帮我照顾他们。我妈腿摔了,她就在医院一直帮忙,我很放心,对朋友来说,这是很难得的。
前段时间她出差,她妈妈在家摔了一下,不想麻烦人,也不想到医院,但我知道老人摔倒就怕拖,时间是最重要的,我就找了个医生到她家去,把她妈妈接到医院。我当时就觉得可能我说服不了她,找个医生会好说话一点。结果那医生还没说话呢,她妈妈就说要去医院。我就觉得这件事情非常对。那她知道了肯定也是赞扬我咯,说你这个决定很对。
她说,妮儿,你虽然看上去稀里糊涂的,但是你在大事情上从来不糊涂,你也是一个有智慧的人。
她不管哪一天来,我看见她,都会说你好漂亮呀,她也是这样。有一次我给我妈买的衣服,也不知道咋回事,给寄到她家了。她说哎呀,我穿上正合适,别给你妈了,我就想要一个这样的衣服,你真会买。听到她这样说,我也很高兴。我们两个人经常互相吹捧、互相赞美,因为我们都能看到彼此好的东西,她也总是能看到我的好。
和这位朋友在一起,我首先觉得是快乐,还有一个,我们分享彼此。我有什么事情都想跟她聊,有什么事情都让她分析一下。她会很直接地指明一下,就给我定性了,那我就知道该怎么样做了。我有时候真的就需要有这么一个人给我指一个方向。
我跟她性格是互补的,她是个非常理性的人。我呢,有啥事都靠感觉,靠感情,什么事都拿不定主意,我就爱问她,她就会给我分析,这个事是什么事,有什么利弊,我就通了。
和她的友情让我觉得,我的生活更丰富了,情感也更丰富了。
我们在一起是很自如的,不会有什么身份上的障碍。在她面前,我就是妮儿。她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她不会觉得说你拍戏那么忙,或者你是个名人,我们之间没有这些。包括她作为观众也给我很直观的东西,比如说我有时候演的角色、接的戏,她不喜欢,她都会跟我直观地讲出来,虽然我们不是一个行业的人,但是我们沟通非常顺畅。
我说西安有了你,让我更想回西安了。
朋友越交越多是不可能的,逐渐有隔阂和界限是很正常的,因为每个人在生活里,都有各自的偏重。我也有一些走着走着就散了的朋友,但是不联系也不代表我们彼此就不思念了。
我记得原来有一个朋友,她也姓闫,我们很长时间都没联系。她有一天给我打电话说,我梦见你了,那天她给我讲了那个很长的梦,说这是很神奇的一件事情。年轻的时候,我们在一起玩过,可能就是年轻时候的人才容易入梦。那一刻,我觉得我们虽然离得很远,可是我们在梦里相逢,也是不一样的感觉。
最近我印象很深刻的一件事是,我妈妈九十多岁了,去年她忽然说她原来有一个朋友,在安徽的一个地方,让我帮她找。我说这太难找了。但是她老说她们过去天天在一起,亲得像姐妹。她说你找找,她不一定还在,但是你得帮我找。她说我也没有什么想做的,我就想听听她的声音。
我就想,我一定要帮她找找,结果真的找到了。找到时,才知道她已经去世了。
想了很久,我还是决定告诉妈妈这个事实。我跟她说的那一刻,她忽然就哭了。
我妈这个人很少哭,简直是非常刚健的一个人,我看她忽然哭成那个样子,挺感触的。她们年轻的时候一定是有紧密的情感,肯定没有妒忌,没有比较。她们有年轻的岁月,有年轻时候的共同经历,这个让她一辈子都回味无穷。
也是在那一刻,我相信,女性和女性之间的这种深刻的友情一定是存在的,也一定是给人提供过滋养的。
图源剧集《小巷人家》
出走
最近大家说我“微醺”,我都不知道“微醺”是个什么东西,我也一直没搞明白(笑)。我本来也是搞喜剧出来的,如果我还能让大家笑一笑,我觉得我挺开心的,这都是好的事情。
我还是很松弛的。不拍戏的时候,我就虚度,不会刻意去做些什么事。前段时间朋友打电话问我最近在干嘛?我说在虚度(笑)。这种虚度其实就是觉得无聊,我可能有很长时间也在体会“无聊”这两个字,如果有机会我能拍一个电影,就会叫《无聊》(笑)。
人生要面对自己的一些无聊的东西,生活让你躺一天你可能就得躺一天,没事干就没事干,人生百味,就是要体会这些,那就去体会。
我一直在看中医,有一阵子,我说有点低落,怎么样解决呢?她说,我告诉你一个方法,你活到这么大岁数,你想想最开心的是什么时光?我说我最开心的,好像是我刚离开西安到兰州的时光,我会一直想到那个时光。她说,那你就这样,每天早上起来你就想象自己去兰州(笑)。
18岁之前,我都没有离开过西安,也没有坐过火车。我们一家四口的关系一直都很紧密,爸爸是不吭不响的老实人,妈妈很爱护我和姐姐。但我觉得妈妈对我还是有束缚的,对孩子也是非常有掌控欲的。比如说她把我带出去,看见一个人我明明看他不像个叔叔,还要逼着我硬叫叔叔,我有时候想反抗这种管束。
我经常说,西安像一个城墙一样,把我围住,关在里面。在城墙里的生活让我觉得束缚,又对外面的世界非常好奇。所以我就想要有自由,我迫切地想要离开这里,出走到远方。
我是坐着火车离开西安的。当时,我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我到兰州当兵,大家都觉得我好像到了一个更偏远的地方,陌生不陌生的,我也不怕,我特开心。
去兰州的路程真的很长。一路上我都在听歌,听的是姜育恒的《再回首》,悠扬、绵长。坐了十几个小时,火车一直往前开,我的精神已经飘到了远方。我今年在一个活动上忽然碰到了姜育恒老师,见到他的时候,我的情绪很复杂,我跟他说我当年离开西安的时候,是你一直在陪伴我。
在兰州,我到了部队,做了演员,虽然在那好几年的时间,我一个戏也没拍过,一个大角色也没演过,但我和朋友们一起,每天吃个牛肉面,逛一逛,吃得一个个都胖乎乎的,有一种终于获得了自由的感受。
后来,我从兰州到了北京,去了军艺,对于我而言,我看到了更大的一个世界。
在军艺的班主任一看到我们,说怎么都是一些洋芋蛋。她说完这句话,我说了句,有一天洋芋开花赛牡丹(笑)。那个时候人对于自己的未来有很多的憧憬,总觉得明天很有希望,就是那种感觉。我看到了那么大的世界,北京的立交桥都让我觉得震撼,我们到民族学院看人跳舞,看到那种舞姿,看到艺术的氛围,受到熏陶,在我生长的那个工人家庭里,这些是我看不到的,这让我觉得自己因为出走而变得幸运。
过了很多年,我还跟我妈说,我很开心的一件事是离开了这个家。我妈有一些失落和诧异,她说你说这话啥意思啊?那段时间我妈对我也是有不满的,但这确实是我心里面最真实的想法。
那么多年我一直在外面拍戏,有一阵我姐也说,其实你这个人挺自私的,你就只想到自己。听到姐姐这样说,我没办法。
妈妈现在年纪大了,我就回去西安照顾她,和她生活在一起。她每天就说,你不要拍戏了,你已经可以了,还有啥可拍的(陕西腔)?
我说我还是要工作,要一直思考,这样就会找到应对表演、应对生活的方法。前段时间,有一位粉丝说我已经从艺34年了,我才意识到这个数字。但我想,演过的就过去了,还有前面的路要走。这两年我也想往前走一走,我会主动去看一些剧本,找一些故事,读一读小说,我觉得作为一个演员,慢慢也需要有一个导演思维,可能才会更细腻,更有掌控感,所以我要懂得更多一点。
我觉得我是听从于内心的,有的人觉得在家里是幸福和快乐的,可我是一个爱做梦的人,也是一个理想化的人,除了这种家庭的温暖,我还是更需要精神上的东西。你看我去了兰州,我才知道什么是属于我的快乐。它更能引领我,让我能够安放自己,所以我一定要去寻找。我总说我其实有很多困惑,我怎么寻找我的诚实,寻找我的勇敢,寻找我的自由,我就是不断地困惑,不断地去寻找。
我年轻的时候,希望和另一半在精神上有所交流,他能引领我或者我要崇拜他,我不会想到踏踏实实地过日子,所以我要从温暖稳定的生活里出走。但我现在觉得,好像踏实更适合现在的自己。不是说自由对我不重要了,只是每个时间段适合自己的东西是不同的。
我认识一个年轻朋友,他说从此以后我就不谈恋爱,不相信爱情。我说你为什么不谈恋爱?后来我们那个群还改了一个名称,叫相信爱情(笑)。他说我现在就叫享清福,现在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后来我才了解现在的年轻人觉得,想碰到一个合适的人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不管到多大年龄,我绝对相信爱情。
爱情能不能带来伤害,我不会想那么多。即便是伤害你也得体验嘛。人生走一遭,如果有这样的机会能让你去体会,你怕什么呀?
这两年我才慢慢回想自己之前的选择和决定。我觉得当年自己想的、更在意的就是我自己,我在意的是,自己想去认识这个世界,想看到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过去,我们都听女性要付出这个,付出那个,可是她这样付出了大半辈子,她什么时候能为她自己付出呢?
前段时间我看到抖音上有一个麦子阿姨,她60多岁,她说我把这茬麦子种完,我就要去南方。我一看到就非常感动,生活里,她有一定的家庭责任,但是她想自己都60多岁了,也要为我自己负责,哪怕只出去转一小圈再回来,她也敢出走家庭、出走家乡。
你看这个麦子阿姨,哪怕她是一个60岁的人,种了一辈子地,她还是有自己的想法,她想要走,想要看看外边的世界,她没有被传统的家庭责任绑架,女性也不是别人的附属。
人活这一辈子,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你始终还要寻找到你自己内心的一种快乐,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