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是時光編輯部撰稿人@日灼
37年前,日本上映了一部電影《戰場上的快樂聖誕》。
它的誕生,對世界影壇有著舉足輕重的意義。
題材大膽,描述二戰背景下兩個男性的家國恩仇與個人情感。
陣容豪華,匯聚三位舉世矚目的藝術家:大島渚、大衛·鮑伊、坂本龍一。
影片不僅入圍了第36屆戛納電影節主競賽,還拿下了1984年電影旬報觀眾選擇獎最佳影片,以及1984年每日電影最佳導演、最佳影片在內的等5個獎項。
這麼多年過去了,影片熱度依然不減。每次在國際電影節展映,都一票難求。
不得不承認,雖然影片導演大島渚,貴為日本電影新浪潮的旗手,但真正讓這部影片名聲大噪的,是兩位東西方天才音樂家的合作。
坂本龍一、大衛·鮑伊
坂本龍一從70年代開始就活躍在音樂、電影、出版等多個領域,被成為「教授」的他,是那個時代東方最全才的音樂人之一;而大衛·鮑伊更不用多言,猶如「搖滾變色龍」的他,不僅擁有出色的音樂才華,更因為前衛的生活態度與時尚品味,而被人追捧。
可以說,兩位東西方文化代言人的火花碰撞本來就頗具看點,何況這是一部出自電影大師之手的同性題材電影。
今天,時光君就帶你重回那座南洋小島,回味這部難以復刻的經典。
大島渚與《戰場上的快樂聖誕》
雖然兩位盛世美顏的音樂人為影片撐起了門面,但一手締造這部影片的還是導演大島渚。
大島渚本是京都大學法學部的大學生,但60年代日本國內政治氣氛緊張,深受左派思想影響的他在機緣巧合下走上了電影導演之路,成為松竹製片廠的年輕導演。
意氣風發的大島渚
處女作《愛與希望之街》表現底層人民苦難生活,第二部作品《青春殘酷物語》則被媒體冠上「日本電影新浪潮」之名,大島渚因此成為反日本電影傳統、反日本電影體制的獨立電影人。
隨後他拍攝了多部題材敏感的政治影片,包括《日本夜與霧》《絞死刑》《新宿小偷日記》等,但讓他在國際上名聲大噪的兩部影片確是兩部「劍走偏鋒」的電影,一部是反應日本當代社會底層少年悲慘生活的《少年》,一部是被長期誤傳為「世界十大禁片」的情色電影《感官世界》。
大島渚、大衛·鮑伊、坂本龍一在片場
《感官世界》從資本層面來說是一部法國電影,影片因為題材大膽在日本國內遭禁,聲討他為「日奸」的人不在少數,這也讓大島渚不得不更加依賴與國外製片人合作,之後的《愛的亡靈》《馬克思我的愛》皆是如此,這也包括了《戰場上的聖誕快樂》。
影片的主要投資方來自英國和紐西蘭,製片人是大名鼎鼎的傑瑞米·托馬斯,他後來還製片了《末代皇帝》《裸體午餐》《唯愛永生》等名片。海外投資讓大島渚的電影製作規模更大,按照資方的要求,影片的外景正是在紐西蘭拉羅通加島拍攝的。
《戰場上的快樂聖誕》根據英國作家勞倫斯·范·鮑斯特的小說《在影子的監獄裡》改編,原著分為三個部分,大島渚主要將書中第二部分內容,也就是大衛·鮑伊飾演的Celliers的故事搬上了銀幕。
大衛·鮑伊為何會與大島渚合作?
大島渚與大衛·鮑伊的首次邂逅,是在1980年。
看完舞台劇《象人》後,鮑伊出色的舞台表演給大島渚留下深刻印象,並稱讚他「有一種堅不可摧的內在精神」。
當他打算將《在影子的監獄裡》搬上銀幕時,就堅持一定要有大衛·鮑伊來出演。
大衛·鮑伊
大島渚心中也不是沒有考慮過別的人選,但無論如何大衛·鮑伊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於是便向他寄了劇本。讀過劇本後,鮑伊主動向大島渚發出邀請,希望能當面談一談。
當他來到大衛·鮑伊在紐約的辦公室時心裡根本沒譜,但讓他意外的是,鮑伊不僅耐心聽他對影片和角色的描述,還表示非常欣賞他的作品《絞死刑》,甚至主動提出自己將提前學習一些日語,但也要求大島渚的英語能有所長進,方便兩個人的合作。
坂本龍一和大衛·鮑伊在片場爽朗大笑
面對世界級的音樂人、流行文化領軍人物,大島渚最後邀請鮑伊能夠為影片創作配樂,但遭到了鮑伊的拒絕:「這次我只想專心表演。」
現在來看這是一個雙贏的決定,否則我們將不會聽到影片的另一位主演坂本龍一創作的那首經典配樂《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
影片開拍,鮑伊如約來到南洋小島,大島渚親自迎接。
寒暄之後,大衛·鮑伊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在這裡,我們將成為島上的俘虜,過上一段時間了。」
坂本龍一英氣逼人
坂本龍一與《戰場上的快樂聖誕》
與已經名揚世界的大衛·鮑伊不同,坂本龍一那時候出道也不過五年,雖然在日本國內已經婦孺皆知,但知名度和影響力遠不及鮑伊,他在拍攝現場對鮑伊也是畢恭畢敬。
大島渚之所以邀請他和北野武,只是因為在一本攝影集上看到了兩人的合影,覺得符合自己心中的形象。
坂本龍一眉宇間透著英氣,卻似乎暗藏著幾許憂愁,而那時的北野武有些獃頭獃腦,十分符合原作中大原的背景。
坂本龍一
坂本龍一出生於50年代,少年時期正好是大島渚創作的高峰期,看了不少他的電影,並讚賞有加。受到邀請後很快便決定出演影片,何況還是和鮑伊這樣的搖滾巨星演基情滿滿的對手戲。
《戰場上的快樂聖誕》是坂本龍一主演的第一部電影,同時也是第一次為電影配樂。與大衛·鮑伊的情況恰巧相反,大島渚邀請坂本龍一主演電影,但後者卻主動提出為這部電影配樂。
事後回憶起這次合作,坂本龍一的話語中滿是感慨。
「我的第一次配樂就是大島渚的《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那是我最理想的,因為他從不給我提出任何要求,我徹底擁有創作的自由,但也是最難的,畢竟是我的第一次,許多決定需要我自己來做。」
而回憶起和鮑伊的對手戲,坂本龍一言語中洋溢著幸福感:「一個月里每天和大衛·鮑伊待在南太平洋的小島上,整整一個月啊!他人很好,非常坦率。」
Celliers為何要親吻世野井?
當然在這之前應該明確兩人之間的感情,搞懂他們之間的感情才能了解這個吻代表的含義。
驚鴻一吻
很顯然,世野井第一次見到Celliers的時候,就已經動了情。
兩人初次邂逅是在軍事法庭上,當Celliers不卑不亢的出現在法庭上時,世野井的目光就已經被他吸引。
世野井作為審判的軍官之一出現在法庭上,當其他兩位軍官嚴厲盤問Celliers時,世野井的態度已經開始顯得曖昧。
當然電影還是得從電影的角度去作出判斷,這當然不是時光君臆想的,而是大島渚利用電影調度表現出的。其他兩人盤問時,大島渚利用推鏡頭,繞過被盤問的Celliers,慢慢推向世野井,抒情的音樂取代了嚴厲的斥責聲,坂本龍一的表情顯得有些遲緩,這一切表現出他難以言表的複雜情感表現。
而輪到他盤問時,世野井並沒有像其他兩人坐在象徵身份的審判席上,而是走下台階,靠近Celliers,語氣和表情甚至有些虔誠,或許這是對愛的虔誠吧。而在盤問底細後,他試圖將Celliers的問題緩和化,而看到鮑伊身上的傷疤時,世野井的反應又略有遲緩。
這或許是電影史上最「離經叛道」的邂逅,敵對的身份,曖昧的情感,完全是統治與被俘虜的關係,卻因為愛情元素的出現實現了權力的轉移。
之後還有很多細節表現世野井對Celliers的動情,抽打腳踏Celliers的日本兵,給Celliers送毯子,就連勞倫斯也說世野井一直在罩著Celliers,而日本兵覺得他是魔鬼,擾亂世野井的精神,而割發,這個極具東方意味的行為更是將這份情感之深表現的淋漓盡致。
那Celliers對世野井呢?
作為一位被俘的英國軍官,Celliers對世野井的感情不如後者那麼張揚,但也不是完全無跡可尋。
在遇襲逃跑時,Celliers臨走之際不忘拿起世野井送給他的毯子,以及回答世野井問題時的那句 「我希望我是你的惡靈」,並吃下花朵,雖然和那驚鴻一吻一樣,有些人將此理解為Celliers利用了世野井對自己的感情,但貼面吻之後Celliers遲疑的那一秒,透露出不一樣的情愫。
從情節發展來看,這一吻是Celliers為了救下希克斯利上尉的命,但他偏偏用了最浪漫也最致命的方式,從精神上徹底擊垮了世野井,既羞辱了世野井,也回應了對他的深切愛意,更用愛情救贖了陷入個人情感與身份糾葛的世野井。
北野武與大島渚
除了兩位男主角之外,影片還有另一個關鍵角色需要大島渚定奪,而他的這次決定居然影響了未來20年日本電影發展的軌跡。
這個關鍵角色,就是北野武飾演的大原上士。片中,他與坂本龍一飾演的世野井,一同管理看守所。
北野武
北野武在拍電影之前就已經聞名日本,這全都拜他另一個身份所賜——漫才演員。
漫才是一種類似對口相聲的日本舞台喜劇形式,上世紀80年代在日本全國掀起熱潮。1973年,北野武與搭檔兼子清組成Two Beat組合,成為漫才熱的中流砥柱,那時他的藝名還叫彼得武。
從某種程度上,說北野武是日本郭德綱再貼切不過。
在受到大島渚的邀請之前,北野武從沒想過有一天會主演電影,甚至成為導演。大島渚一直想找一個合適的演員來飾演這個農民出身的日本軍曹,那張有些青澀,因為痙攣症不斷抽搐的面孔再合適不過。
影片上映之後,北野武也獲得廣泛的認可,開始陸陸續續出演一些角色,直到1989年出演《凶暴的男人》,原導演深作欣二抱病,北野武臨時坐上了導演椅,從此再未下來,這才有了後來的《花火》《壞孩子的天空》《菊次郎的夏天》《小奏鳴曲》……
從這個角度來講,《戰場上的快樂聖誕》留給日本電影的最大遺產,並非是大衛·鮑伊與坂本龍一的驚世一吻,而是將日本電影的種子種到了北野武的身上,由他繼承下去。
北野武自然將大島渚視作恩師,1996年大島渚在倫敦突發腦溢血回到日本,北野武親自畫了一幅畫送給他,畫上畫的正是導演椅上的大島渚,北野武在旁邊寫下:「我等待大島導演重新回到拍攝現場的那一天」。
北野武兌現了諾言,1999年已經斬獲金獅獎的他以演員的身份回歸,出演了大島渚的最後一部電影《御法度》,也是一部探討同性之愛的電影。
北野武守候在大島渚身旁,完成了他的遺作。
《御法度》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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