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蟲》不適合全家老小一起看,與奧斯卡最佳影片的傳統背道而馳,破天荒地把最佳影片授予這樣一部非常不和諧的非英語電影,可想而知,《寄生蟲》的藝術品質高到何種地步——
奧斯卡別無選擇,只有打破常規,向韓國電影百年獻上最厚重的一份大禮。
《寄生蟲》不僅是韓國、亞洲電影的榮耀,也是電影藝術的嘉年華!
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為什麼會發生?
江山代有才人出,但一種文體達到一個耀眼的高度,後人要想突破唯有另闢蹊徑。
就好像唐詩聳入雲霄,蘇東坡、辛稼軒、李易安才大如海,也只能在長短句上下功夫。
電影是一門年輕的藝術,史詩整不贏荷馬,小說寫不過水滸、局外人,沒關係,咱們把它拍出來。
作為以文學為基礎的綜合藝術,電影影響巨大,吸引了人類社會最頂尖的藝術家。
好電影不分左右:
蘇俄經典《士兵之歌》(1959)入圍第13屆戛納電影節主競賽單元:
送子參軍
媽媽,我的老媽媽!
望眼欲穿的母親震撼世界影壇:
和平,和平多好啊。
弗蘭西斯·法默
描述美國影星弗蘭西斯·法慘遭右翼迫害的傳記片《弗蘭西斯》(1982),即便鐵石心腸的鷹派也會流下滾燙的淚水,這就是藝術的力量:
冷戰陰影下的60、70年代,從成田機場到巴黎街頭,青春風暴席捲全球,反美、反越戰、反核、反權威、反傳統:
1962年古巴導彈危機,險些觸發核大戰毀滅地球。
劍拔弩張的冷戰高潮,戰神庫布里克捧出警世通言《奇愛博士》(1964),無法想像,你只有被迫想像:決定人類命運的美蘇精英是一群神經質的官僚和戰爭狂人!
這群傻逼開會都是蘑菇雲的造型:
騎著核彈飛向目標之前,飛行員檢查求生包:
點45口徑柯爾特自動手槍、兩盒子彈、含有抗生素的葯袋、嗎啡、維他命、興奮劑、安眠藥、鎮定劑、袖珍版聖經與俄文字典合集……
細緻、詳盡到FBI要求製片人提供這一內容的合法來源!
天馬行空的想像力得到這些堅實細節的支撐,平添一種奇異的可信度和真實感,這是戰神碾壓同行、傾倒眾生的秘訣所在。
《逍遙騎士》(1969)拍攝期間,主創經常喝(嗨)得不省人事,留下了最真切的時代記錄:今朝有酒今朝醉,如果必須死,我希望死在路上!
耐人尋味的長鏡頭,各種膚色和文化背景下的人們的面孔,在鏡頭裡一一自然地呈現:沉思、嚮往、寧靜、悲哀、喜悅、莊重、聖潔,雕塑感非常強烈,彷彿歷史就濃縮在這些生動的面孔當中。
難以預測的旅途,人性的高貴和殘酷撲面而來。
作為一個符號,一個巨大的隱喻,公路瀰漫著人類共有的奮鬥、迷茫和希冀,暗示人類永不放棄的自我拯救:再遠的路也有盡頭,再瘋狂的歌舞也會停歇,自由的心永遠年輕。
冷戰結束,對族群融合貢獻良多的多元化和文化相對主義進入聖壇,開始走火入魔,對原始、不文明的禮讚,對文化高下不作評判、區分的道德優越感,孕育著最深刻的政治、文化危機。
風靡全球的《與狼共舞》(1990)、《阿凡達》(2009)心有千千結:原始、原生態代表了美、力量和正義。
《天國王朝》(2005)恨不得穿越時空把諾貝爾和平獎授予薩拉丁,我去你奶奶個腿喲。
《觸不可及》(2011)充滿象徵意味:活力無限的非洲小伙讓纏綿輪椅的白人富翁恢復了生命的激情,多元化的溫情、浪漫達至沸點,極大地滿足了白人精英自我批判、渴望救贖的心理需要:
《荒野獵人》(2015)白人有多壞,土著就有多好,啦,小李子都被他們救了。
《月光男孩》(2016)每一個細節都是政治正確的精確算計:我販毒、我打架、我混黑社會、我非法移民,為啥好得你流口水?生命不息,搞基不止。
《水形物語》(2017)狠字當頭:跨種族、跨性別算個屁,直接跨物種!
反派是白人精英、基督徒、執法者、該死的直男,有家有室——
在一個彩虹般多元的社會,生兒育女是病態啊,是原罪!
正派呢,當然是啞女(娛樂基本靠手)、孤兒、怪胎、黑大娘、老年同性戀,在異性戀男權社會備受欺凌……
《敦刻爾克》(2017)音效碾壓視覺,對逃兵、恐懼的同情泛濫成災,中外裝逼犯齊聲喝彩:
沒有正面硬鋼、視死如歸的勇士,大撤退從何談起?不奢望你為浴血奮戰的法國人、比利時人討還公道,但別這樣雞賊、猥瑣好嗎?
《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2017)矯情、虛偽,起碼的床戲都不及格,搞基就好。
歧視玻璃,歧視透明、純潔、無比正確的玻璃,請問:你還是人嗎?
《黑豹》(2018)免費催吐,減肥伴侶。
搞基萬歲,弱(黑)即正義!
連《亂世佳人》(1939)都要被清算種族主義!
兩部近年來少見的佳作在奧斯卡顆粒無收:《佛羅里達樂園》(2017)挑戰兒童保護的政治正確,《巴斯特·斯克魯格斯的歌謠》 (2018)不僅沒有土著拯救白人的小棉襖,還涉嫌醜化土著和「身體受到挑戰者」,政治嚴重不正確。
另一方面,毫無思想深度、文化底蘊的特效大片橫掃票房,娛樂至死!
南聯盟差點被北約炸出地球,奧地利作家彼得·漢德克支持米洛舍維奇,居然成了自由派眼中美化戰爭罪行的「宣傳旗手」!
誰能告訴我自由派腦子裡裝了些啥?米洛舍維奇是暴君、南聯盟種族滅絕,科索沃就是白蓮花?
世界是一個動態、平衡的系統,右翼泛濫,左翼必然崛起。反之亦然。
瑞典學院「頂風作案」,悍然將2019年度諾貝爾文學獎頒給彼得·漢德克,遭到左翼文化精英的強烈抗議。
任爾東南西北風,瑞典學院我自傲然挺立:什麼「旗手」,藝術獎不是道德裁判所!
電影屆的版圖也在悄然改變
風起於青萍之末:
2017年,《方形》對包容野蠻的政治正確冷嘲熱諷,斬獲戛納金棕櫚。
2019年,《綠皮書》贏得奧斯卡最佳影片,自由派抱怨:又是白人拯救黑人的老套路!
我覺得,老套路玩出了新花樣,《綠皮書》打開天窗說亮話——
白人司機拉開車門,伺候一位衣冠楚楚的黑人上車:
頭頂烈日、辛苦勞作的黑人一臉問號:
此時無聲勝有聲:一個人,根據他對社會的貢獻,而不是種族、膚色決定其收入和待遇,這才是正常社會的正常現象!
當前美國矯枉過正,在入學、就業、福利等方面對黑人的優待,隱含著骨子裡的歧視和傲慢:因為你的膚色、種族,你不配享受和其他人一樣的標準。巨嬰不是一天養成的,這種反向歧視業已成為一個積重難返的社會問題。
2019是電影藝術最後的倔強:
我不相信商業片才有高票房,「凡有井水處,皆能歌柳詞」,雅俗共賞在21世紀仍然是可能的。
2019年8月31日,《小丑》亮相威尼斯電影節,奪得金獅大獎:
影片契合伊朗、法國、希臘、玻利維亞、委內瑞拉、厄瓜多……的情勢,以6000萬的製作成本全球狂攬10億美刀,成為影史獨一無二的現象級藝術片。
觀眾是識貨的,只是要求更高而已:既要好看(商業性),又要高端(藝術和思想)。
朝不保夕的工作和生活,向上走總是很難,向下走容易多了:
影片憋屈、壓抑而又狂暴、殘酷,幹掉拿自己開涮的主持人,還要再補一槍:播放我出糗的錄像,請我上節目,無非是想看我出醜,你不善良!
小丑總算實現了母親的心愿,為人們帶來歡笑:
在父母的血泊中,蝙蝠俠即將崛起:
人類社會博弈了數千年,一直在尋找自由和公平的平衡點。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
老馬認為漫威電影「不能稱之為電影,更像是主題公園的產品」。
英雄所見略同:「我認為那些電影只是會講話的照片,這種東西跟電影藝術沒有半毛錢關係。」
殿堂級大導演科波拉(《現代啟示錄》、《教父》)力挺老夥計:「馬丁·斯科塞斯說漫威電影不是電影,他太客氣了。他沒說漫威電影令人厭惡,這話是我說的。」
奧斯卡的態度很有意思,老馬的《愛爾蘭人》10提0中,漫威的《復仇者聯盟4:終局之戰》1提0中。
表面上各打五十大板,實則體現了奧斯卡對「技術」的態度及其專業性。
《愛爾蘭人》耗資巨大的減齡技術難盡人意,你可以抹平演員額頭的皺紋,但無法抹去他們眼底的滄桑和蹣跚的步履。
復聯4全球大賣27.9億美元,成功超越《阿凡達》登頂全球影史票房總冠軍,卻連最佳視覺效果都沒撈著。
簡而言之,《愛爾蘭人》輸在技術不行,復聯是行也不行。
特效堆砌的漫威可以滿足不同的觀眾群體,本身並不需要電影大獎的加持。
若過於青睞特效大片,奧斯卡等於自砸招牌,當年《阿凡達》火遍全球,也只能收穫奧斯卡的技術類獎項。
《小丑》吹響藝術片反攻的號角,《寄生蟲》完美收官:
成為奧斯卡有史以來首部獲得最佳影片的非英語電影!
韓國平均每天上映兩三部外國電影(2015年上映311部美國電影、363部日本電影;2016年上映1234部外國電影),市場競爭無比慘烈。
為求得生存,韓影每每煽情過猛,一味迎合觀眾,缺少必要的節制,根據真實事件改編的《素媛》、《熔爐》莫不如此,社會意義、票房價值之外,藝術品質乏善可陳。
奉俊昊苦心磨劍16年,用《寄生蟲》找回了《殺人回憶》(2003)的感覺:主題越是前衛,細節就越要質樸、真實;對底層、精英的猛烈批判飽含悲憫,這樣的生活不合理,你們應當而且必須改變。
地下城水漫金山:
弱即正義?
拍下基澤一家的秘密,剛剛還在哭泣、跪求、行賄的前管家瞬間變臉,模仿激情澎湃的朝鮮播音員,將手機的發送鍵比作導彈按鈕,政治笑話與個人唾沫齊飛:
基澤更狠,離開地下室的時候,帶走了鐵門的搖把,並自我安慰:你們先待在這裡。人家對桃子過敏,難道您要去買幾個橘子?那兩口子根本就出不來好吧。
《寄生蟲》對人性、社會一批到底,沒有任何妥協,口碑、票房高歌猛進,迫使奧斯卡恢復理智:
藝術不是簡單的站隊,說了多少次了,對弱者的同情不能解消對弱者的批判。
只有尼採的世界不正常,只有漫威的世界同樣也不正常。
正常的世界就像金字塔,分布著各種各樣的人群和口味,塔尖必須前衛、高端:有前衛才有普及。
《寄生蟲》《小丑》充分顯示藝術、思想並不排斥商業、流行,它們可以高度融合,滿足新新人類的新口味。
模仿《寄生蟲》海報的圖片在社交媒體蔚然成風,80、90、千禧年一代成為《寄生蟲》最大的粉絲群體:好電影從來不缺影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