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的文學精神論壇(下):17位學者縱論電影的文學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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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賓發言摘錄



電影的文學精神論壇(下):17位學者縱論電影的文學性 - 陸劇吧

吳冠平

北京電影學院中國電影文化研究院院長、教授、《北京電影學院學報》主編)


再議新歷史主義視角中的影文關係

今天在我看來,當影像認知成為我們今天最重要的一個世界觀認知的時候,實際上影像所構建的這樣一個歷史也成為我們進行歷史表達的一種方式和一種可能性。我們上世紀80年代90年代中期所建構起來的關於新歷史主義的文學改編電影一整套的作品系列,為我們重寫中國歷史提供了一個很有益的文本。

這些新歷史主義小說都是對近代史寫作的一種改寫。在這一系列宏大歷史的表述中,現場的細節以及歷史中的人,都是符號化的,它是被一些歷史的重要角色所覆蓋的。第一,這個近代史的寫作實際上賦予了歷史戲劇性。第二,賦予了歷史個人的感受。第三,對於最後的歷史結論也做了重新的反思。同時,對於我們的革命史也做了非常具有個人情感的表述。

新歷史主義電影從新歷史主義小說中發現了這樣一個載道的新的可能性,換句話說,它從新歷史小說中找到了歷史中人的生存狀態,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歷史狀態。這個道其實已經不再是主流的歷史觀所承載的那樣的道了,電影從具有新歷史主義色彩的小說中發現了新的道理,而這個新的道理恰恰是80年代我們希望尋找到的對於歷史的反思,對於當下與歷史關係的一種反思。當我們有新的媒介和新的可能性再去講述歷史的時候,我們是重複過去對於歷史的那些宏大概念,還是重新發現歷史中具體的人,或者賦予宏大的歷史另外一種味道,而這種味道可能跟我們普通的觀眾有著特別的一種情感和情緒上的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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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  鎮

(中國電影藝術研究中心電影史學研究部副主任、研究員)


文學對中國電影的第一次拯救:重新認識「鴛蝴」文學

在中國的歷史上,文學幾次拯救電影。中國人離不開「文」,是因為「文」中有道德理想和美麗形式,有人的血肉和感情。中國電影的本體,離不開文學,到社會價值出現危機、電影發展遲滯的階段,文學總是扮演拯救者的角色

上世紀初的「鴛蝴派」文學曾經在文壇上評價不高,但是新時期之後,越來越多人在其中發現了傳統美學、進步思想甚至現代性。「鴛蝴派」開山鼻祖徐枕亞寫於1911年的駢體小說《玉梨魂》在1924年被明星公司拍成同名電影。可能在「鴛蝴」文學裡面,這種風格哀婉、情節曲折的故事並不少見。今天看來,它卻意味深長。一心為他人著想的白梨影卻成為了包辦婚姻的罪魁禍首,觀眾該是同情她還是痛恨她?

儒家文化提倡的「忠恕之道」是實現完美道德的基本原則。

玉梨魂是非常典型的沁潤著儒家思想的近代文學作品,它啟發世人思考如何處理自己和世界的關係上世紀初,由於西方文明的引入,導致了傳統價值的崩塌,然而西方基於工具理性的道德觀念導致了中國社會的混亂。在中國社會道德失控、價值混亂的年代,「鴛蝴」文人在他們的作品中,通過美好形式重拾傳統道德。他們並不是走回頭路,而是在遭遇了西方文明道德實踐的失敗之後,發現了傳統文化中深藏著更合乎人性、更具現代性的處世之道。這一特點或追求,在包天笑、張恨水、周瘦鵑等一批被拍成電影的「鴛蝴派」小說中被反覆表達,成為社會轉型期為世人指點迷津、撫慰創傷、回歸道德理性的重要精神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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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秋文

(《當代電影》編審、《當代動畫》執行主編)


論麥家小說的電影化改編

麥家的諜戰小說大部分都是長篇作品,擅長構建複雜的情節,故事情節一波三折,不斷反轉、反轉再反轉,到最後才會揭示出故事的真相。《暗算》《風聲》等都是多聲部、多視角的敘事風格,內容上講的是奇人、奇事,具有非常強的傳奇性。在價值觀上,展現的是我們的情報人員在秘密戰線上面臨生死考驗時表現出來的忠誠與信念。

麥家諜戰小說本身的影響力藝術成就都非常高,但是改編成電影之後,幾部片子從票房和觀眾口碑來講,藝術水準很不穩定。2009年的《風聲》雖然是第一部根據麥家小說改編的電影,但是它目前無論是票房還是豆瓣評分都是最高的諜戰片作為一種類型片,是對情節要求非常高的強情節的類型片,需要有核心的懸念來推動,怎樣獲取情報?我們的諜報人員的安危如何?需要從故事的開頭到結尾不斷地建構強烈的懸念來推動敘事進程。從這個角度來講,《風聲》做得非常好,懸念一直從開始延續到最後,其他幾部片子在故事層面有非常大的欠缺。這也需要我們進一步思考,當文學作品已經很好地講述了一個故事的時候,在改編成電影的時候,應該如何用適合電影的方式再次將這個故事很好地講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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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濰娜

(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副研究員、詩人)


詩歌與電影的融涉與互文——從《滿江紅》和《長安三萬里》說起

《長安三萬里》可以說是一部動畫版的唐詩三百首,涉及42首,足以讓觀眾感受一場電影院當中的中國詩詞大會。電影用一種超現實的手法描繪出了詩中世界,像高適、杜甫、李白等一群詩人對酒當歌追求人生理想的狀態,也恰恰映照出了當代人的種種心態。比如洒脫如李白,也和今天的年輕人一樣,想要通過結婚來實現階層的躍升。再比如寫出了「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的高適和寫出「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的李白,其實他們就像一個硬幣的兩面。兩個年輕人內心深處有一種同構的關係,都是渴望一飛衝天、建功立業,論資排輩、升職加薪的生活,對這兩個詩人而言毫無吸引力,但是歷史卻把他們引向了不同的命運。我們可以從中窺見,宏偉的抱負在這裡被內化成了一種更加沉重的文化包袱,也就是中國人的生命不能承受之重,特別是中國文人的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再看《滿江紅》,電影里那麼多刺殺秦檜的義士最後要的不是叛臣的腦袋,而要他背誦岳飛的《滿江紅》。我認為這也是此部電影的神來之筆,體現了一種相當高明的歷史觀,也就是說奸臣是死是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歷史如何被書寫,歷史如何被記憶,重要的是我們今天如何去進入這一段歷史。

中國古典詩詞講究一種體面和融通的境界,但是現代詩當中多出了更多的幽暗意識,也就是更多的黑暗意識。這些黑暗意識要被搬上銀幕,顯然有著更大的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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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  成

(《中國藝術報》主任記者)


從《花月殺手》非虛構文本的電影化談起

《花月殺手》文本是一個詳細的、全方位全生態的調查。斯科塞斯面臨四個改編問題:一是跳出白人英雄主義敘事窠臼;二是克服他者視角;三是荒誕風格與悲劇故事的平衡;四是取捨龐雜信息。他用以下方式改編文本:一是讓萊昂納多飾演反派;二是以愛情故事作為支點,用視角參照的方式去講述;三是將自己擅長的兩種影像話語結合,犯罪類型和超驗感

斯科塞斯非常擅長以畫外音、尤其是闖入式的內心獨白呈現視角,表達與畫面的張力,最終揭示隱含作者的存在。在鏡頭運用上也是發現型的,而非告知型的。另一面,他用宗教影像平衡過往話語形態兩者之間不容易協調的一種張力。

《花月殺手》回歸文學表現方式,反而非常好地表現悲劇、真實呈現悲劇。裡面對文學元素的提煉比較直觀,雖然是肢解性改編,但是在短視頻、碎片化時代,其對語言文學元素的提取、電影文學改編傳統的回歸,是非常有價值的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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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  益

(西安工程大學新媒體藝術學院副教授)


跨模態生成藝術與電影文學性的互動思考

我今天的發言,一個是對電影文學要素的拆解,另一個是結合近未來的創作模式,去探討電影文學性的一種新路徑。

如果把電影的文學性進行構成要素拆解,大概可以構成一個金字塔模式。最下面是語言學相關,往上可延伸討論敘事學的符號系統和結構模式,再往上實現相對抽象或概念式的故事性、詩性或實驗性電影的探討,塔尖是電影的精神內涵以及文本和電影本文的哲學性。文字語言及語料庫建設其實是電影文學性語言學範疇的基礎。

常用的aigc概念包括但不限於跨模態生成,跨模態局限於文生圖、文生視頻、文生音頻的小範疇。除遺傳演算法或計算機算力之外,語言文字語料庫的構成和語法結構等構成了跨模態生成內容的文化傾向性,而其長期以英語作為衡量標準,所謂西方中心的話語權在近未來的aigc時代正在慢慢成型。人工智慧領域,語言權力、文化權力等的失衡,可能是電影面臨的挑戰,因為文生圖、文生視頻或文生音頻等電影創作新樣態,其素材會被淹沒在泛英語體系和泛英語結構語言框架中。目前跨模態生成的成品對中國乃至泛亞洲地區存在明顯刻板印象,平台或者大模型、演算法系統對國家及地區文化或是存在缺位、或是無法深度理解其文化內涵。

在智媒時代,電影的本體構成、分析要素、其文學性本身,都迎來了新可能。如果以中文作為對比,同樣處於第三世界國家中更弱勢的一些文化主體,可能更需要被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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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嘯濤

(中國藝術研究院電影電視研究所副研究員)


從經典文學到戲曲電影

湯姆·甘寧電影奇觀美學是建立在媒介衍變的基礎上,媒介研究也強調媒介性對物質性技術性考察。電影的媒介問題研究一直處於兩種知識交叉的領域:它首先隸屬於媒介研究的範疇,以物質、技術和功能為主導;但同時,它又是關於藝術表意的研究,強調意義生產的精神維度。從經典文學到舞台戲曲,再到舞台戲曲的電影化,是機械複製時代的媒介「物質性」與技術性對傳統藝術的意義再造。再媒介化從自然語言的層次更容易理解,再媒介化建立在媒介化的基礎上。所謂媒介化,指的是人類在媒介表意的過程中,將意義附著在物質性或想像性的媒介之上。戲曲的舞台表演是將文字/故事通過聲音(演唱、演奏)和肢體表演「媒介化的過程,戲曲的電影化/再媒介化,更強調了機械複製時代後的「物質性精神性的雙重特性又與表意的重複性」「加強性密切相關,因此,戲曲電影的創造和發展將中國傳統的美學思想與現代文藝思想,甚至社會發展史、社會思想史等豐富的表意資源帶入其中,並且形成持續展開的過程。從經典文學到戲曲電影的媒介間性是:文字媒介的透明狀態→程式化的舞台戲曲表演的媒介不透明性→在電影院觀看戲曲電影的媒介透明性(創作者試圖盡量隱匿電影的媒介性而讓觀眾融入演員的歌舞表演)媒介間性的透明度比例決定了戲曲電影的創作美學取向,是更加的奇觀化還是回歸舞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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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  斐

(中國藝術研究院電影電視研究所助理研究員)


《巴爾》、惡魔詩人或「六十年代」的酒神祭

由德國導演施隆多夫執導、法斯賓德主演、改編自布萊希特同名劇本的影片《巴爾》在1970年尚處分裂狀態的東、西德播映後引發激烈爭議,塵封近五十年後才重新與觀眾見面。影片刻畫了一位以異教之神命名的詩人放浪形骸的「無良」行狀,以反常規的表現方式顛覆了傳統文學關於人物、性格、敘述、情節等意義生成元素的基本假定。法斯賓德獨特的藝術生涯和個性特徵,連同影片長久隱沒的命運,都給解讀活動帶來一層晚發而先至的陰影。在布萊希特「間離效果」論述與劇場實踐的燭照之下,攝影機自我暴露式的推拉運鏡、布魯斯謠曲配樂和在鏡頭內緣處塗抹凡士林等手法,則直接凸顯齣電影媒介的非透明性特徵。這種非透明性為影片營造出一種富於衝擊力而又緊湊流暢、似真似幻的詩情。另一方面,影片如阿爾都塞所說,又充分表明,「在戲劇世界或更為廣泛的美學世界中,意識形態本質上始終是個戰場,它隱秘或赤裸地反映人類的政治和社會鬥爭。」將本片與《薩蒂利孔》(費里尼,1969)和《扎布里斯基角》(安東尼奧尼,1969)相對照,重新審視電影在「六十年代」的歷史與相關敘述中所扮演的角色,或許有助於我們在當下世界所處境況中去把握理想主義、享樂主義和生命意志等精神面向的價值意涵。




評議嘉賓發言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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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海波

上海大學上海電影學院教授、上海大學謝晉中國電影研究中心主任、上海電影評論學會會長)

冠平老師從電影文本追溯到文學文本,又追溯到1980年代、1990年代中國思想語境,可以看出他在共時性上的研究視野冠平老師所說電影曾經從文學文本里汲取新想法、新能量,擁有對宏大的近現代史做新的歷史表述的可能。但假如今天我們的文學不能再提供思想營養,電影大量從網文汲取創作文本,如何能出現傑齣電影作品

李鎮老師寥寥幾言勾勒了中國電影的文學改編史,在歷時性上展示了研究視野,可以說中國電影的每一次發展都離不開文學支持。李鎮老師把問題引向為什麼電影離不開文學。他以《玉梨魂》為案例,把鴛蝴文學的內在表達指向了儒家文化。這就在電影史的縱向視野外,也有了文化史的視野。

檀秋文老師以麥家作為個案,並提出問題:我們都說中國電影要講好故事,我有這麼好的故事,你們怎麼拍成這樣?檀秋文老師讓我們思考,到底怎麼對文學進行改編才是合適的。我覺得這四個文本可以細細的比較,對我們今後的電影創作可以提供非常好的啟發。

戴濰娜老師是一個詩人,她的發言風格就像一首抒情詩,一首對中國電影、中國文化、中國詩歌的抒情詩。您寫的這篇文章,可能電影研究的人未必會想到,恰恰因為您是寫詩的,所以會從這個角度研究電影。您貢獻出非常獨特的觀點,給我們一種詩歌般的享受。也提示我們,跨界交流對於學術創新是多麼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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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建禮

(中國電影評論學會秘書長、自媒體「影視風向標」主編)

四位青年老師涉獵廣泛、思路寬闊,講述的問題比較具體。

張成老師的非虛構文本故事化以《花月殺手》為例,他對這部影片的闡述和解剖做得很好。他覺得影片的價值是回歸到文學性的表述,其實非虛構文本本身也是文學的一種類型,這個觀點很好。

趙益老師的跨模態生成藝術與電影文學性的互動思考,也引發了我的思考。跨模態ai生成的東西文學性怎麼把握?它們是否具有文學性?它的文學含量有多少?能夠讓大家靜下心來思考一下,將來怎麼辦。

張嘯濤老師從經典文學到戲曲電影的再媒介化,回顧了一些經典文學對戲曲電影的影響。他認為電影的媒介性適應媒介特性的剪裁和規則,這個觀點我是認同的。

劉斐老師講的電影我沒看過,不太好意思進行評述,但是青年老師論述電影和文學關係的新穎思路和進入方式,值得我們借鑒和學習。

總體來說,四位老師講述了多種類型的文學藝術改編成電影時的不同處理方法和表現形式,打開了我們的思路,是挺好的一次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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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賓發言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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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可揚

(北京師範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教授)


詩性電影芻議

研究詩性電影,首先需要釐清概念,首先,什麼是詩、詩性詩意。第一,一種文學體裁與敘事相對。詩是審美(藝術)地把握世界的方式人面對虛無的一種存在方式或賦予世界以意義的方式與宗教相對;第詩性作為思維活動表現為感受力和想像力。詩性精神是人的一種生存態度,強調的是情感性、哲理性。詩性的特性精神的而非世俗的超越的而非功利的無限的、永恆的、絕對的而非有限的、短暫的、相對的詩性與神性相通;第三,詩意是詩的審美意味人存在的法度。如海德格爾引用荷爾德林詩意地棲居

其次,詩性的美學淵源。第一,在西方美學中,集中表現在德國浪漫主義時期。尼采、薩特、海德格爾是最值得注意的三個詩人哲學家;第二,體現在道家美學和魏晉玄學中。如:老子之「道」, 莊子「象罔可以得道」,劉禹錫「境生於象外」等,還有魏晉玄學的「得意忘象」、魏晉風度等。

最後,何謂詩性電影。在西方以法國詩意現實主義、前蘇聯的詩電影為代表表現為以否定情節、探索隱喻和抒情功能為主旨的電影創作主張。更深入分析,詩性電影是通向哲理、通神性。嚴格說,中國沒有詩性電影,《小城之春》《城南舊事》《那山·那人·那狗》等,只能說是敘事電影、社會派電影相區別的一種電影思潮,這種思潮是受道家美學思想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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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建禮

(中國電影評論學會秘書長、自媒體「影視風向標」主編)


短視頻時代,電影的文學性再探討

如今,全球電影產業都面臨著以短視頻包括短劇為代表的網路娛樂和媒介新形態的衝擊。電影是應該堅持自身的藝術特點,還是需要為之作出改變,還需要文學滋養嗎?我想分享三個觀點。

第一,短視頻和短劇對觀眾和電影影響很大。觀眾習慣刷短視頻後,注意力越來越分散,不少人無法集中精力去觀看一部電影;短視頻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傳播熱點話題、流行趨勢,其傳播速度之快、範圍之廣是電影難以企及的;短視頻正在對電影內容創作產生影響。一些影視公司和電影創作者在創作中過於追求快速吸引眼球的效果,採取短視頻和短劇化的敘事方式,忽視了電影應有的敘事節奏、內涵和深度。第二,文學性對電影具有重要作用。首先,助力電影敘事結構能夠像優秀文學作品一樣有條不紊地展開;其次,在人物塑造上,要求角色豐滿立體,像文學作品中的人物般,能讓觀眾產生深刻的理解和認同;最後,表現深刻多元的主題思想能夠對人性社會歷史文化等方面進行深入探討和思考。第三,短視頻時代,電影仍然需要文學性。一方面,具有文學性的影片能夠向觀眾提供深度的情感體驗和思想觸動。另一方面,能夠融入文學元素,傳播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比如《長安三萬里》總之,在短視頻泛濫的時代,具有文學性的影片可以從眾多娛樂形式中脫穎而出,更好地體現電影的藝術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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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  斌

(北京電影學院中國電影文化研究院副院長、副研究員)


面相與面像——電影跨媒介書寫中的一個圖像學問題

電影和文學之間的關係,是個大問題,所涉及到的問題是系統性的,極為複雜。我僅僅從圖文關係這個角度入手。人類有兩種根本的表意傾向,一種是現象學,一種是語言學(含圖像學)。電影和文學針對臉的問題,體現出兩者觀念的交疊。文學的人物描寫包含了面容刻畫,這是一種語言的摹狀,電影則充分利用臉部特寫表達情感,或者用來連接視點。但德勒茲的電影理論中,關於臉部特寫的論述,可以放在一個廣義的現象學譜系當中,認為臉是一種最典型的情感影像,臉是情動的神經盤他不認為臉部特寫是一種技法。法國哲學家列維納斯則把臉當成一種與倫理直接相關的實在,而非語言或圖像。利奧塔概括說,面容不是圖像,不是言說,面容是沉默的,以一種靜謐的姿態來召喚大家,跟圖像相比,靜默的臉的特寫需要聆聽而不是需要觀看,因為觀看是充滿慾望的。

在近年的電影創作中,作為現象學的臉和作為語言表達或者圖像表達的臉帶有明顯的二元特徵。越來越多的作品呈現這兩者的複雜關係。「像」更具有普世性,在消費主義社會,我們慾望表達更多依靠的語言組織,而「相」的現象學的原初性已經很難被追溯。漢斯·貝爾廷的《臉的歷史》中認為,所有關於「臉」的再現的實踐,無不以失敗告終,臉的歷史就是一部生命與圖像鬥爭的充滿張力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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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麗娜

(首都師範大學文學院副教授)


電影的文學性再探討——以近幾年文學紀錄片創作為例

今天想從兩個方面展開「電影文學性」的討論一是從概念辨析的角度談從文學中的學性」到電影中的「文學性」;二是以文學電影「他們在島嶼寫作」系列為例,談當下電影創作對電影文學互動新形態的探索。

「他們在島嶼寫作」系列是中國台灣目宿媒體推出的一個紀錄片系列,自2011年以來分三季推出了十八位作家的十九部紀錄片。其打破傳統文學紀錄片的創作範式,將影像的詩意、曖昧、實驗與文字的委婉、復沓、豐富,在融合、越界後產生一種異質共生的「影像—文學」複合體,將其稱之為文學電影可能更合適。在這個影像時代,該系列紀錄片探索出一條電影與文學互動的新形態,紀錄片的銀幕閱讀提供了文學的多重呈現,讓文學在文字的向度之外,獲得了聲音和畫面的向度,也讓我們看到影像的巨大表現力。

「他們在島嶼寫作」系列創作具體呈現出以下幾個特點:第一、從作家入手,但是將文學作品置於前景;第二、不是收集已有研究成果的集大成者,記錄的過程是紀錄片創作者與被記錄對象雙方打散重建的過程,是一個尋找、探索、共構的過程;第三、該系列用鏡頭探索了文字背後作家的精神世界和人格魅力,攤開各方觀點,讓它們彼此補充也彼此碰撞;第四、該系列在保留文學原貌的同時,也在「電影化」上不拘一格、大膽嘗試,具有先鋒實驗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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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天東

(中國電影藝術研究中心副編審、導演)


數據何以敘事?——數據主義與人文主義的博弈

以色列歷史學家尤瓦爾·赫拉利在《未來簡史》中提出數據主義的概念他認為將來我們人類所有的感覺、情感決策都可以轉化為數據的形式,並通過演算法進行處理和分析。數據主義將數據視為最高價值,認為數據處理和分析是理解世界和指導行為的最有效的方式從數據主義視角出發,提出人類未來面臨的三大命題:一是科學主導一切,所有的生物都是演算法二是生命的任務就是處理數據三是智能與意識脫鉤,智能演算法將會比我們人類更了解我們自己。近些年,世界範圍內的電影創作有一個新的趨勢,我把它稱為「數據敘事」。所謂「數據敘事」,即數據進入電影的情節組織、人物建構以及視覺呈現,進而反思數據資本主義的虛假幻象。這個趨勢越來越明顯。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數據敘事體現了人文主義和數據主義的博弈,因為敘事是文化的,體現了人類的情感、價值和思維方式。雖然自上個世紀60年代以後,人文主義不斷遭受包括後現代主義在內的各種思想的解構,但是,在數據主義面前,我們依然要堅信人文主義精神。對於深陷「數據囚牢」的當代人而言,數據敘事具有文化解放、審美解放的價值。期待我們能創作出更多有深度、有反思力度的數據敘事的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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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凌雲

(山東藝術學院電影學院影視製作系主任、副教授)


影像中的詩與遠方:智媒時代敘述地方文化自覺

第一,詩和遠方的內涵。從當代人的內心需求出發,詩是一種文化和精神生活的追求,遠方則為一種地方向往,是一種對自由和夢想的追求。詩和遠方指向一種生活狀態,是對現實生活的超越和詩意的寄託。在電影藝術中,詩和遠方應該是以詩意化的語言去表現一個獨特的地方,這個獨特應該是區別於現在同質化景觀的地方。對於當代電影觀眾來說是可以被遠觀的有意境的地方地方本身又恰好是當下我們智媒時代亟需被敘述的

第二,地方文化的危機。當前媒介環境下存在信息繭房,繭房的另一面是那些較少被表述過的、被影像化的地方會逐漸淡出人們的視野,面臨文化危機。因此數智時代,地方文化應該有主動敘述的文化自覺。

第三詩和遠方的影像構建。首先是情感的地方。數智時代的影片可以打破場地的空間限制,創作出懸浮於現實環境之上新鮮景觀,但如果僅有新鮮景觀,而不賦予其情感性,就無法令人共情。其次,是實在的地方。在人文地理學的視野中,地方的內涵其實是一種人地關係,也如段義孚所說的停頓。這種暫時的空間停留建立起人與外界聯繫的根基。因此,地方是實在的地方,可以被確認的地方。但值得深思的是,當具身體驗的電影技術將電影屏幕再次拉近,甚至讓人直接處於全息、虛擬的地方之中以後,電影該如何構建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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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  遠

(中國藝術研究院電影電視研究所副研究員)


以《熱辣滾燙》為例談跨國改編

2024年《熱辣滾燙》成為春節檔現象級電影。這部電影翻拍自日本的《百元之戀》。翻拍電影具有低成本、高回報的優勢。電影的開發周期比較長,從劇本創意到劇本選定,再到選角、開拍、後期製作,每一個環節需要漫長的周期。對於劇本的開發是電影完成的基礎。而劇本的開發不僅需要創意,還面臨一定的市場風險。翻拍電影所改造的劇本是經過市場檢驗的、獲得好評的優質劇本。相較於原創劇本,翻拍電影在劇本開發的周期上更有優勢。同時翻拍電影的創作互文能給予觀眾雙重視角,在觀看翻拍作品時,觀眾會想到原作的劇情處理,並將兩者形成比較。另一方面,兩者的互文關係為翻拍作品提供了宣發便利。

《百元之戀》塑造了一子這個「廢柴」女性形象,顛覆了現代日本都市女性形象,是一種關於新時代日本女性的全新的審美,是日本現代社會文化的產物。如果說《百元之戀》是以「失敗者的失敗」而震撼人心,《熱辣滾燙》則以喜劇化的處理及多議題疊加的「中國式製造」讓人共情。

翻拍他國電影,既是一種跨文化傳播的過程,也是電影文本的本土化創作的過程。而選擇日韓電影比較多的原因還是基於東亞語境中,共同的文化經驗與歷史記憶。但是許多層面也存在異質性。文化混雜下的受眾接受,雖然同處東亞文化語境,但是不同地域的觀眾有不同的審美習慣。翻拍的本土化改編要聯繫本土的生活語境和文化背景,讓觀眾對電影所塑造的故事、人物、場景有認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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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建華

(中國藝術研究院電影電視研究所副研究員)


當前文學改編成電影劇本過程中存在的困境

由文學改編成電影劇本,是一個充滿創造力又具有挑戰的工作。首先,文學作者與編劇是不同的具有各自人生經歷的個體,改編過程是創作者之間人生與精神的碰撞。文學往往傾注了作者多年的人生經歷和體悟,他對人生、社會、人類關係的種種價值觀和思考,如果編劇的人生經歷、成長的外部環境、地域文化、價值觀等不同,當遇到某些有思想和情感深度的、與文化或價值觀密切相關的作品時,改編就會產生難度和偏差,人生觀、價值、反思等都較難顯現出小說最初的力量。其次,當前許多電影劇本改編摻雜了編劇、製片人、文學策劃等種種創作者的思考,多人創作過程容易削弱內容的生命力。多人協商可能會使得劇本面面俱到,想要達到的目標和體悟過多,力量分散,無法達到要義的集中,有可能會失去原著本身最重要的特色。再次,文學改編成電影需要實現電影化的傳達,某些文字轉移到電影之中存在難度,比如一句具有哲理性的詩意的語言。如何挖掘文學作品本身的意義、情感、思考、氛圍,如何以電影劇本的結構方式、視聽、風格來展現甚至升華,是改編者需持續面對的課題。劇本是電影的藍圖,是文學到電影成片之間的橋樑,恰當的與文學作者有共通性的改編者、體驗生活、與作者深入溝通、具有電影轉化能力,是改編應有之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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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克非

(中國藝術研究院電影電視研究所助理研究員)


論羅伯-格里耶的「小說電影」

最近十年,我們已經很少再提起阿蘭·羅伯-格里耶,這個「在中國被翻譯得最多的法國當代作家」卻處於一種不合時宜的靜默之中。什麼是羅伯-格里耶的「小說電影」呢?我們應先區分「電影小說」與「小說電影」這兩個說法間的區別。「電影小說」是一個被作者認領的文學體裁。簡單來說,電影小說不是劇本,電影小說是對電影進行解釋和說明的小說,而劇本僅僅是電影的對白和情節,劇本不是對電影的解釋和分析。而「小說電影」則是指羅伯-格里耶以一種文學敘事的觀念去拍攝電影,他的電影分有其小說敘事的特徵,這就是我們想要談的「小說電影」。「小說電影」使文學成為一個可以轉移的鏈條。

在羅伯-格里耶的「小說電影」中,真實的時空坐標從未被明確地提出過,他的電影與小說都是在為某個失去時間性的「永恆現在」服務。就此,新電影與新小說在時間結構上走到了一起,二者在塑造時間的結構上與鐘錶和日曆的時間沒有任何的共通之處。羅伯-格里耶將時間變得不可思議:他不表現從過去到現在的連續性,而是三個現在時刻的共時性,即「過去現在」、「現時現在」、「將來現在」這三者的共時性。他賦予敘事一種新的價值:他將敘事從每一個連續的動作中抽取出來,從而用一種真正的時間-影像代替運動-影像。這就是在影像中釋放時間,斬斷時間對運動的從屬關係。這是隸屬於羅伯-格里耶的多元宇宙學。




評議嘉賓發言摘錄



電影的文學精神論壇(下):17位學者縱論電影的文學性 - 陸劇吧

檀秋文

(《當代電影》編審、《當代動畫》執行主編)

史可揚老師對於詩性電影的討論,給我們釐清了概念,進而又對詩性中西方美學的淵源進行了詳細梳理近幾年,在學術界有一個熱門的研究,討論中國傳統文化和中國電影之間的關係,其中有一個很重要的維度是從中國傳統詩歌出發來討論詩與中國電影之間的關係。史老師從詩性的角度把中國電影和西方電影放在同樣的平台上來討論和比較,我覺得對於我們的研究更有意義。

胡建禮老師討論的是短視頻時代電影何去何從的問題。如今,短視頻的崛起,包括其他娛樂方式的興起,使得當下電影的行業面臨著一種危機,即年輕觀眾進電影院越來越少。長此以往,電影行業何去何從?這是值得我們每一個從業者去深刻思考的問題。胡建禮老師在發言當中也提出了一些很好的對策和建議。如何在短視頻時代促進電影高質量發展,這是一個整體性的系統工程,其中提升電影的文學性是一個很重要的維度。在短視頻時代,電影的發展在視聽語言上要擁抱短視頻,因為它能夠吸引觀眾的注意力,同時我們要在故事層面和情節層面超越短視頻,這樣才是我們今天探討短視頻時代電影文學性的意義所在。

趙斌老師的發言號召我們關注動態影像當中靜態的圖像,也很有啟發意義。於麗娜老師以島嶼寫作為例談論了文學紀錄片的文學性問題。今天我們論壇討論的主題是「電影的文學精神」,從剛才幾位老師的發言來看,這個範圍可以擴大,不僅僅局限於電影,它還包括了其他的影像形式,所以我們同樣需要關注影像的文學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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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  萌

(中國藝術研究院電影電視研究所研究員)

剛才四位嘉賓的發言都極具銳度和問題意識,涉及了電影本體、電影文化和電影生態。

楊天東老師的題目「數據主義與人文主義的博弈」體現了科學與藝術的關係。我認為二者的交匯點是人文,乃至詩意。人文精神即是對於生命的關懷,這是每個電影創作者需要深思的問題。接著,楊老師談到了數據敘事,極具建設性。其實好的數據敘事電影不是浮於表面的,而是深入到電影結構內部的,這也是徐崢的《逆行人生》缺乏感染力的原因,而《美麗心靈》之所以觸動人心,正是因為它做到了數據呈現和人物情感的合一。

商凌雲老師的題目富有詩意。她思考了電影如何用科技手段將鄉愁和懷舊具像化。在智媒時代,電影可以用技術為觀眾呈現出烏托邦、桃花源,勾勒出故鄉的面貌,這也是好電影的一個標準,像《雲邊有個小賣部》的失敗就在於其沒有還原出鄉愁與懷舊。此外,商老師還談到了電影與文學的互動,確實現在很多作家都在被電影影響,包括上午石一楓老師也談到了這一點,這也是「電影的文學精神論壇」的議題之一。

趙遠老師談的電影《熱辣滾燙》具有當下性。在這部現象級的電影所引發的觀影熱潮背後,牽涉到跨國改編的問題。其實不光是中國在翻拍外國電影,外國也會翻拍我們的作品,如馬丁·斯科塞斯的《無間道風雲》就翻拍自《無間道》,這種現象是世界性的。趙遠老師以《熱辣滾燙》為個案,深入分析了本片在跨國改編過程中的得失,具有啟發性。

董克非老師的發言著眼於法國左岸派導演、作家格里耶。她談到格里耶以一種文學敘事的觀念去拍攝電影,同時她還區分了小說電影和電影小說的不同。格里耶電影最大的特點就是電影中的情感、事件、回憶都是反思性的,但在呈現的時候卻讓人無從察覺,電影中的時間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都匯聚在此刻的時間中,即電影的時間。這為中國電影創作提供了啟示,即中國電影如何在電影和文學之間自洽。幾位老師的發言讓我們深思科學與藝術的關係以及人文精神在電影創作中的核心地位。電影與文學應在互動互鑒中找到一個暗合處的通道,讓大家在時光隧道里自由穿梭,而且是忘我的一種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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