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女作家李碧華是一顆痴情種子,在她的筆下,戲子有情,表子有義,成書於1984年的《胭脂扣》講述的就是一個痴情妓女的故事。這部作品在1987年被導演關錦鵬搬上熒幕後,不僅奪得了各項大獎,還獲得了影評人與觀眾的一致讚美。
困頓於世俗情愛中,在理智與沉迷中掙扎,影片《胭脂扣》造了一場關於情愛的綺麗大夢後,又親手將其打破,徒留幻夢破碎後的冰冷。
本篇文章就與各位一同賞析這個哀怨纏綿卻又如夢似幻的愛情故事!
故事始於一個凄涼的鬼故事。故事發生在1987年的一個夜晚,報刊記者袁永定在收工之際,遇到一名身著旗袍的女子前來刊登尋人啟事。該女子自稱名叫如花,她要尋找一個叫做十二少的男子。由於如花不夠錢支付登報的費用,結果只得無奈離去。
隨後在袁永定下班回家的途中,幾度與如花偶遇,袁永定不免懷疑如花有意跟蹤自己,雖設法躲避,但如花卻像幽靈一樣,如影隨形。
鏡頭裡的街道、路燈、電車,是昏暗而凄涼的,像鋪了一層暗紅的蛛絲。如花一身復古典雅的旗袍,配合著濃妝紅唇,將畫面的色調壓得更低、更暗。這一切,似乎都暗示了她是一隻女鬼。
女鬼如花魂斷1934年,她與戀人十二少殉情自殺,相約共赴黃泉,可是如花在陰間苦苦等候53年也未能見到戀人前來與她相會。如今即將輪迴轉世,上天賜予如花7日還陽的期限,讓她完成未了的心愿。
在前往香港石塘咀的電車上,如花向袁永定坦誠了自己的身份和願望,祈求得到他的收留和幫助,但如花身為鬼魂的事實到底還是嚇壞了袁永定,面對驚恐不已的袁永定,如花只好獨自離去。
當如花的鬼魂來到石塘阻這個她生前生活過的地方,因故地滄海桑田的變化,不禁掉下了眼淚。再度與如花偶遇的袁永定,看見哭泣的如花,不禁心生同情,令他忘卻了鬼魂的恐怖。
如花雖然身為鬼魂,但本質上卻只是一個茫然無助的可憐女子。在得知如花的身世後,袁永定與同為記者的女友阿楚,決定利用他們的職業之便幫助如花尋找十二少。
讓我們的視線穿越到30年代的香港,在石塘咀金陵酒家的一個夜晚,名妓如花女扮男裝,以一首蕩氣迴腸的粵曲《客途秋恨》娛樂賓客。
與此同時,風流倜儻的十二少陳振邦來到金陵赴宴。
此時,這首講述恩客與多情妓女未成眷屬的《客途秋恨》完美地預示了兩人關係與命運的走向!
在兩人初遇的這段情節中,鏡頭非常刻意的展示著這兩位演員芳華絕代的獨特風采。
時年31歲的張國榮扮演的陳十二少英俊風流,眼角眉梢都是柔情蜜意;時年24歲的梅艷芳扮演的如花初看有點男相,但在一顰一笑中卻又盡顯端莊女性的煙視媚行之態。
金陵一見誤終身,命中注定的緣份令十二少與如花走在了一起,但十二少無法為自己的婚事做主,所以如花決心自己謀求幸福。
這天,她不施脂粉,穿上素凈的衣服,來到陳府拜見十二少的母親,希望陳母能同意他們的婚事。陳母雖然表面上很客氣地接待了如花,但卻別有用心地借著一出品茶的典故將如花拒之門外。陳母招待如花的茶葉是用處子胸乳濕潤過的極品乳前龍井,目的則是希望如花從這杯茶水中品咂出自知之明。
陳家的極力反對換回的不是浪子回頭,而是離家出走。為了能與如花雙宿雙棲,十二少甚至不惜自降身份,甘願去做一名下九流的戲班龍套,以謀得生計。即便陳家父母以及未婚妻程淑嫻苦苦挽回,也未能動搖振邦的決心。
如果非要在十二少與如花這對身世迥異的戀人身上找出一個共同點,那麼也只有一個「痴」字可以成為彼此的性格寫照。
如花的「悲」是源於她的「痴」,但同樣為「痴」而狂的十二少又何嘗不是一個可「悲」之人呢?作為一個男人氣魄不足,徒有溫柔,又拖泥帶水。情節至此我們不難看出他對於如花的「痴」和「愛」,他雖然可以為了如花去做一個戲子,但作為一個身帶政治婚姻的富家子弟,註定是負擔不起如花的情意,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眷侶美夢,終將被有緣無份的命運擊破。
十二少陳振邦從小過慣了衣食無憂的富足生活,失去了陳家的庇護,仍如往常揮霍的他與如花無可避免地陷入了生存的絕境。他們的愛情之路在陽間走得異常艱辛,或許陰間的黃泉路可以為他們大開方便之門。
在如花的唆擺下,十二少決心與如花吞鴉片殉情自殺,相約共赴幽冥。
此時是1934年3月8號的夜晚11點,如花便以三八一一作為他們死後會見的暗號。
如花願意為了她的「痴」付出生命的代價,但她並不完全相信十二少甘願陪她一同尋死,如花唯恐十二少在緊要關頭臨陣脫逃,於是除了鴉片,她還偷偷在十二少飲用的酒里下了足以致命的安眠藥。不料結果卻造化弄人,讓這場轟烈凄絕的痴纏成為了一人魂斷的獨角戲。
如花的悲劇不止是源於她的痴情,還要歸咎於傳統女性根深蒂固的依附思維。這種思維使得她想要去依賴十二少逃離現在的生活,將希望寄託於別人身上。
如花希望用愛將十二少捆綁在自己的身邊,她認為十二少是自己灰暗的人生中的一束光,她想緊緊抓住這束光,永不放手,甚至不惜以死亡為代價,因為失去了這束光,她的人生也就等於失去了意義。
相比如花只為一束光的感情,記者袁永定與女友阿楚的感情卻與其形成了強烈反差。
如果說如花對十二少的海誓山盟代表永恆,那麼袁永定與女友的感情則是現代都市男女追求快速與熱烈的寫照。來自三十年代的如花甘願為愛犧牲一切的精神,在八十年代袁永定、阿楚這樣的新青年身上已然不再適用,後者縱使情到濃時亦清醒。
在聽聞了如花殉情的故事後,袁永定與阿楚都彼此向對方提出了是否願意為自己而死的靈魂拷問,但結果的答案都是驚奇的一致。雖然他們深愛著彼此,且都欣賞如花的精神,但絕不願意去做如花。
關於是否願意為愛而死,過去和現在男人的答案都是不會,而如花會阿楚不會,這又反映出了女性思想的進步。
舊時的女性除了男子的愛,別無他物,美好的愛情是她們的至高追求,所以她們願意用生命去捍衛愛情。然而隨著社會的進步、思想的解放,女性不再是供男人賞玩的附屬品,除了愛情,現代女性更有許多其他的追求。男女之愛只是我們生活的一部分,有了別的追求便也不怕失去這一味。所以現在的人是有情易長情難。
或許我們都曾追尋過轟轟烈烈的愛情,但最後發現細水長流的平凡,才是最令人嚮往的!在《胭脂扣》的故事中,原著作者李碧華創作出的這兩條愛情線,其實就相當於正反兩面教材,彼此相互照應。雖然如花的愛情被作者加以諷刺意味兒,但是她對於愛情的執著卻是許多讀者和觀眾的美好願望,更是袁永定與阿楚未竟的愛情夢想,這也是兩人決心幫助如花找尋十二少的原因所在!
在報刊上,袁永定與阿楚自費為如花登出了尋找十二少的廣告,如果十二少尚在人間,又幸運見到這條廣告的話,或許會前來與如花見面。
於是在1987年3月8號的夜晚11 點,如花帶著躊躇和不安來到廣告中的約定地點,靜候十二少現身。
如花的扮演者梅艷芳雖然並非大眾審美意義上的美人,但其風韻與氣場卻能令人印象深刻。她將哀怨女鬼的風采詮釋得入木三分,在造型師馬光榮為她量身定做的髮型、首飾和旗袍服飾之下,更顯得氣質突出、不可取代。憑藉對如花的精彩演繹,梅艷芳一舉奪得當年香港金像獎和台灣金馬獎最佳女主角的雙料桂冠。
報刊中的尋人啟事並未喚來如花朝思暮想的十二少。之後在一家古董店袁永定與阿楚意外發現了一份1934年的日報,上面報道了當年十二少自殺未遂的新聞。
如花在得知這條新聞後,長達半個世紀的執念頓成泡影,雖然她早就料定十二少尚在人間,可是要她接受十二少苟且偷生的事實,實在還是一個極其痛苦的結果。
《胭脂扣》的成功,除了關景鵬絕妙的指導技巧外,也實在要歸功於本片的原著作者及編劇李碧華。李碧華織就一場綺麗大夢,夢中的痴男怨女們愛得難捨難分,夢醒後現實的荒謬與卑劣冰寒入骨,直擊人心!
既想見十二少,但又怕見到活著的十二少,如花的內心是極為矛盾的。
通過袁永定與阿楚的幫助,最終如花在片場見到了敗光家業、跑龍套求生的十二少。53年的無聲歲月雖然談不上太長,但卻足以揉破他的俊臉,漂白他的頭髮,折彎他的腰背。
人憐如花情深意重,卻忘記陳十二少無非才24歲的年華,不貪生反而虛假。這個角色的扮演者張國榮則表示道:「十二少又何嘗不知如花的用心,惡毒卻也可敬......可他實在負擔不起這麼沉重的感情,也不敢跟她同死。」張國榮的這段話,可謂一語雙關,既諷刺了如花太過極端的愛,又讚揚了她這份愛到刻骨銘心、甘拋餘生的愛。
與十二少重逢後,如花將那枚視為定情信物的胭脂扣歸還給了十二少。漫長歲月里窮追不放的誓言和相思,都隨著她的一個轉身化作煙雲,四下流散。
片中半個多世紀的等待、情之所至的悲痛無奈以及原著與電影相輔相成的極致美學,都深深打動了所有觀眾,電影同名主題曲《胭脂扣》也就此成為流傳至今的經典,久久迴響在我們的記憶深處。
《胭脂扣》被稱為李碧華"女性主義"意識覺醒的代表之作,文壇關於這部分,總是聞「妓」色變。然而這部作品直接以「妓女」切入,李碧華所刻畫的如花,雖為河下人,卻有大方禮儀。她在堅定了自己對十二少的愛意後,即使在後期激情退卻,面對現實裹挾著的萬分疲倦、諸多險阻,她依舊展示著敢愛敢恨、奮不顧身的勇氣,讓觀眾感受到女性視角對愛情的堅韌與堅持。同時也在批判著以如花為代表的部分女性在陷入愛情之後表現的過分盲目與丟失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