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麥家:有些東西只有到一定年齡才敢直視

娛樂頭條 8804℃

專訪麥家:有些東西只有到一定年齡才敢直視 - 陸劇吧

麥家近年來的小說,取材從軍營轉向故鄉。受訪者供圖

60歲的麥家,終於出版了一部離他的故鄉和童年最近的小說。在某種意義上,《人間信》本該是麥家的第一部小說,算是遲到的寫作。

麥家真正的第一部小說《解密》,是另一種遲到,遲到的出版+遲到的電影。這部1991年就創作的長篇小說,經歷了11年修改,17次退稿,從120萬刪改到20萬字,才最終被發表。出版22年後,其改編電影,終於定檔了,是所有麥家電影中投資最大的。

因為遲到,《解密》錯過了1990年代那段文學熱。2005年,《暗算》電視劇播出,引起了一輪收視熱潮,麥家這個名字才走進大眾視野。

多年來,麥家的名字和諜戰小說緊密相連,《解密》《暗算》《風聲》《風語》……一系列小說讓他被人稱為「諜戰之父」。麥家本人並不喜歡這樣的標籤,在《刀尖》完成後,他停筆三年,還發微博說:「對不起今後我不寫諜戰了。」

盛名之下,麥家意識到自己並不是一個喜歡生活在聚光燈下的人,他對自己的作品也不夠滿意,甚至做好了不再寫作的打算。他曾在面對媒體採訪的時候說:「寫《解密》《暗算》《風聲》,我還是激情澎湃、充滿好奇,也充滿那種挑戰未知的熱情和勇氣,但到了後面像《風語》《刀尖》,我覺得我已經進入了一種滑行的寫作,從結果上來說,當然是令人不滿的,我不能說它們是失敗的作品,但是缺乏挑戰的作品。」

2019年,麥家跳出了自己的「舒適圈」,出版了與鄉土相關的小說《人生海海》。他原本期待這是一本「不那麼暢銷」的小說,這本書如今的銷量卻已超過350萬冊。

在寫作《人生海海》的時候,麥家的另外一部小說也在悄然醞釀。他將父親的一段往事寫成了一個短篇,並由此一點點發展出《人間信》。

故事發生在富春江邊的雙家村,「我」攤上了一個不靠譜的父親,雖然長相英俊卻不務正業,大家都稱其「潦坯」,認為他不作踐外人,只作踐自己和家人。父親的浪蕩行徑牽連裹挾全家人,讓他們幾乎難以生存。在種種情緒推動下,「我」選擇了舉報父親,將其送進監獄,但自己也和家庭「決裂」,徹底改寫了命運。

《人間信》恐怕是麥家作品中最接近他個人生命經驗的一部。麥家曾不止一次回憶,他們一家在特殊年代遭到過巨大衝擊,自己因為家庭出身產生過嚴重的自卑感。《人間信》的很多情節調用了現實——麥家曾一度不願面對的往事。但當步入60歲的人生階段,他還是決定聽從內心的召喚,正視曾經的傷疤。

《人間信》既是一個家族四代人的心靈史,也是麥家對自己創作提出的新挑戰,這一次他不再著力於講述一個動人的故事,而是用散文化的語言向讀者娓娓道來。2024年6月,麥家接受了南方周末的採訪。

一本告別故事的書

專訪麥家:有些東西只有到一定年齡才敢直視 - 陸劇吧

麥家的故鄉浙江富陽,攝於2024年5月。視覺中國

南方周末:新作《人間信》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寫的,整個寫作過程是怎樣的?

麥家:《人間信》有些部分和《人生海海》是交替著寫的,甚至在《人生海海》之前就寫了一部分。自從2011年我父親去世,我停筆了三年,其間大量地閱讀,只寫日記和筆記。直到2014年的夏天,我才開始重新寫作,寫的就是《人間信》中關於我父親的一部分,這也是我最早寫自己的童年,當時是作為一個短篇放在那裡的。

某種程度,我當時還不敢寫《人間信》,但是通過寫這個短篇,培養了我和鄉村的感情,慢慢就長出了其他人物,比如《人生海海》中的上校,其實每一個村莊都有這樣的人,年輕的時候出類拔萃,有機會參加革命走出村莊,在外面闖蕩一陣子,在時代的擠壓下又解甲歸田……

南方周末:在你的諸多作品中,這部小說處在一個什麼樣的位置?

麥家:文學經驗比較豐厚的人,一般都會對這本書有好感。我以前一直是以擅長寫故事著稱的,我因為故事被人誇獎,也被人詬病,而《人間信》是一本告別故事的書,它觸及我內心最敏感和柔軟的地方,但我完全是以一種很放鬆的狀態在書寫,採用的也是一種散文性的語言。這次我對講述一個故事一點興趣也沒有,故意把故事剪碎了。

南方周末:這本書語言的完成度特別高,作為讀者會感到一種口腔的快感,你在寫作的時候是有意識的嗎?

麥家:沒有有意為之,但是強情節和語言之間,有時候也是一種天然關係,當情節過於強的時候,語言的節奏自然就推上去了,語言里拐彎抹角的東西自然也就被省掉了。

在寫這部小說的時候,我對情節沒有訴求,只希望別人看到人物內心的掙扎和溫度,不希望讀者對人物的經歷、家庭的興衰起落太放在心上。出於這樣的考慮,語言就快不起來,當你想要觸摸內心,語言是不停地鋪開來的,彷彿是探照燈一樣,不停地擴寬,而不是推進。當語言慢下來,情節自然也弱下來。

我一直是比較有語言自覺的寫作者,不論是閱讀還是寫作,都把語言放在第一位,我看別人的小說,對故事如何講述並不感興趣,但一旦文字的腔調吸引我,我就會看下去。我甚至有一種觀點,語言是有情節的。你看馬爾克斯的小說,最後也許並不知道他在講什麼,但依然會讀得津津有味,因為他特別富有詩意。才華橫溢的語言吸引我們往下讀,當語言閃閃發光的時候,本身就是有魅力的。

南方周末:某種意義上,《人間信》應該是你的第一部書,因為它和你的童年有關,與個人生命有非常直接的關係,一般作者都是從自身經驗往外寫,你卻是在經過很多寫作之後才去完成這樣一部書,原因是什麼?

麥家:我的寫作和很多作家有些不同,他們往往從自己最熟悉的故鄉和童年開始寫作,慢慢從自我走向社會,走向世界。但對我來說,童年和故鄉是放在現在來寫的,這肯定也有自己的特殊性,我和故鄉的關係一度非常緊張,50歲之前一直不敢回去。我的童年和少年並不美好,是帶著累累傷痕離開的,故鄉毫無疑問是我的一個傷疤。

所以,當我開始寫作的時候,我沒有將故鄉當做一個坐標,加上我有在軍營的特殊經歷,某種程度上,軍營也是我的故鄉,至少是第二故鄉,所以我的寫作是從軍營出發的,因此有了《解密》《暗算》這些系列。

《人間信》雖然不完全是我的經歷,但是是從我的精神世界深處長出來的,很多內容直接來自我生命中最羞恥的感受。比如裡面寫到小姑自殺,就是真實的,這個小姑是以家醜存在的,我家庭政治地位的卑下讓我也有一種自卑感。

這種東西一直是我內心的傷疤,像小姑是整個家族的傷疤,但其實只有我一人在扛。如果身處鄉下,不讀書不看報不思考,有些東西就過去了,但作為一個有知識和文化的人,靠著精神滋潤的人,家族的傷疤往往被承擔過來。這可能就是所謂的「文章憎命達」,這種東西對作家來說既是恐懼也是誘惑。

故鄉帶給我不美好的記憶,我一方面羞於回顧,害怕回顧,另一方面,我又一直在悄悄回顧,不停地在內心惦記著它,就像是小偷惦記著某樣東西。我到今天這個年紀把它寫出來也很正常,有些東西只有到了一定年齡才會敢於直視它。

以前年輕的時候沒有這種感覺,但現在已經害怕一些東西沒有機會說了,所以想趕緊說,有一種想清算一下自己內心的願望。

作家註定要和苦難糾纏

專訪麥家:有些東西只有到一定年齡才敢直視 - 陸劇吧

麥家(前排左二)的軍營歲月,1981年攝於福州鼓山。受訪者供圖

南方周末:最初讀者可能會覺得《人間信》這部小說是關於主人公和父親的關係的,沒想到你寫出了一組特別豐富的女性人物,奶奶、外婆、母親和小妹。這些人物在你的創作中算是特別的存在嗎?

麥家:我曾經和人說過,現在的女性的確是很強勢的存在,但我這麼寫絕對不是出於諂媚,而是一種生命的召喚。女性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太重要了,我常常覺得我的一生能如此完全是因為我的母親,是母親堅強地把我們這個病態的家庭撐起來的。我父親特別暴躁易怒,母親像老母雞一樣護著我們。她雖然是一個農村婦女,但從不打罵我們,唯有一次,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我用做作業的紙當草紙用,她抽了我一記耳光,這說明她對文化的重視。

我從那之後漸漸意識到,在農村雖然很多人沒有文化,但內心潛藏著崇拜文化的心理,只要是寫字的紙張,不可以隨便丟棄,要不燒成灰,要不就珍藏起來。

我母親生於解放前,她一直幫襯著家庭,沒有讀書,十歲就給家人燒飯了。但她身上向上的力量從來沒有熄滅過,她不悲觀、不憤怒,有自信。我很佩服她,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更加懷念她。

在我父親走了後,母親又活了十年,這十年我生活中有了一種固定的儀式,只要我在杭州,一到周末就要回去陪母親坐坐,吃個晚飯。她睡得很早,七點半就要睡覺,我就會服侍她洗臉,再給她端好洗腳水,等她入睡我再回家。整個過程大約四五個小時,我們經常就那麼坐著,四目相對,無言無語。她已經不再和社會接觸了,以前村莊里的事情,該說的都說了,到後面其實已經沒有什麼話可以說。

但在我母親走後,我越發意識到這是我生命的一種需求,當生活中各種不安和煩惱向你襲來的時候,在母親身邊坐幾個小時,你會發現很多東西就像水一樣地漫過去,就化解了。

母親離開後,我失去了這樣的儀式,生活中的煩惱不安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化解。後來我發現去父母墳前坐一坐,聊一聊,也是一樣的。我內心也許是特別細膩脆弱的那種人,特別需要生活中有一個支撐。

我想《人間信》寫著寫著成為一部致敬女性的小說,恐怕既是我期待的,也是我內心自然的力量。

南方周末:在我們現當代文學的傳統里,成功父親的形象很少,你提供了一種很特殊的父親,他到結尾也沒有得到救贖,為什麼會這麼寫?

麥家:我在最初寫的時候,也想讓母親將父親召喚回家,說人老了就會變好,年輕時候那些浪蕩的東西,隨著荷爾蒙的減退,會變成一個正常人。但最後我還是不能接受,覺得有些俗套和諂媚,太向讀者示好了。人生沒有這麼美滿,我不太能接受父親最後被救贖。

南方周末:現實中,你和父親也有過一次影響一生的衝突,導致你離家出走,後來也讓你懷著很深的懺悔愧疚之心,你們後來就這件事有過交流嗎?

麥家:沒機會交流,這是最遺憾的。我父親後來患有阿爾茨海默病,當然也有清醒的時候,也不知道他是否在裝糊塗,每次我出現的時候,他都是在痴呆狀態中,從來不跟我談我們決裂的事。人老了後有很殘酷的一面,也可以說是很豁達,什麼事都放下了。

昨晚我還看了一本書,談到一種佛學觀念,不執念,不怖畏,意思就是不要害怕,不要回顧過去,也不要展望未來。其實年輕人做不到,所以我一直希望自己提前進入老年,很期待自己70歲的到來。

人生不要有一種盼望之心,或者說期待的東西不要太飽滿,人老了以後,各種雜念都慢慢地削減了,內心活得特別清湯寡水。我特別期待這種狀態到來,因為我其實是活得比較掙扎的一個人,我為掙扎而苦,所以特別想解脫它。

南方周末:反覆的關照內心恰恰可能是一個作家的宿命,這部分恐怕也很難放下。

麥家:是的,當作家並不好,不讓人愉快,註定要和苦難糾纏。如果有一天你不苦難了,內心沒有苦楚了,根本也不需要寫作了,即使寫也是表演性的。寫作從來不應該是表演,寫作應該是不吐不快的。寫作更可能是一種煎熬,所以我從來不鼓勵人當作家。

你剛才說了,很多作家都是打小父親缺位的,我也在捉摸這個事情,很多作家的童年都是不幸的,有的是生病,有的是家庭破裂,作家或者藝術家總是生活在苦難中,像一味中草藥一樣不斷地被煎熬,所以作家高壽的也比較少。

我其實有點「生不逢時」

麥家(左)與電影《解密》導演陳思誠(右)。受訪者供圖

南方周末:你有很多作品被改編成了影視劇,但你會覺得在這個改編的過程中,很多文學性的東西被削弱了嗎?

麥家:電影是一種藝術,但不是文學,當一個文學作品被影視化的時候,文學性被稀釋,甚至被切割,這也是一個宿命,沒有什麼好遺憾的,因為電影觀照人的方法和文學是不同的。

文學首先體現在語言上,然後體現在對生活的還原,將日常生活的文學性提煉出來,這種提煉和電影的提煉是不同的。電影是視覺藝術,是非常具象的,這裡面沒有高低之分。我想最能反映內心的肯定還是文學,但電影比文學生動直接。

電影很多時候是不能發議論的,不好發感慨的,否則就會有些滑稽,但文學是被允許的。比如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的心理活動寫得是多麼的充分。這樣的作品對他人是可以起到一定的教育作用的,這種教育不是說教,是通過描寫人生不易,人生的相愛相殺,求而不得,無常和無奈,讓人們去培養一種憐憫之心,文學在這方面獨樹一幟。

南方周末:最近電影版的《解密》宣佈於暑期檔上映,但這部小說的改編難度比較大,對此你怎麼看?

麥家:《解密》真的是有一種宿命的東西在,小說熬了11年才出版,走向海外花了12年。但不管在國內還是國際,都有些「一炮而紅」的意思。後來,還得了8個文學獎,代表了文學界對我的認可。

《解密》的電影改編也是備受折磨,2003年它被深圳的一家公司花了8萬元買走了,三年到期後又找我續了兩年的版權,又到期後就銷聲匿跡了。後來兜兜轉轉,等到現在被拍出來,已經是第四次賣電影版權了。

陳思誠發現這部小說的過程也很複雜,首先是被哥倫比亞公司北亞地區的總裁芭芭拉女士看到了《解密》的英文版,她還請了一位編劇寫了英語的劇本,但因為種種原因沒有拍攝。後來陳思誠看到這個劇本,於是自己改了三稿,將原來的英文劇本做了巨大的改動,才有了現在的版本。

到目前為止,在我小說改編的十三部影視作品中,《解密》電影和我的小說之間的距離是最近的。這部小說雖然時間跨度很大,對劇組提出了很高要求,但他們還是極大程度地還原了我小說的故事和人物,也是迄今為止,我最滿意的一部改編作品。陳思誠讀的文學書之多讓我大吃一驚,他和我談文學談得頭頭是道。

南方周末:《解密》是你的第一部小說,經過無數的掙扎,最後還是發表了,最近也被改編成了電影。沒有發表小說的中間這些年你是如何度過的?

麥家:我真是有點「生不逢時」,在文學最熱鬧的時候,雖然也在寫,但沒有寫出來。其實1991年我就寫了《解密》,如果那時候就出版呢?當時文學熱還沒有退潮,我想它會被人矚目的,其中的人物在中國文學裡完全是非典型的全新的,寫法上也非常現代。但熬了11年,等到2002年這本書出來的時候,文學熱已經退潮了。

那11年時間是我們國家變化很大,機會很多的11年,自從加入wto後,一下子特別蓬勃,社會上也有很多誘惑和機會。那時候身邊有很多朋友去做廣告,寫電視劇,掙了不少錢。但我一直無法從這種現實生活中去汲取安慰,和生活建立一種比較和諧親密的關係,覺得自己在現實面前總是受挫。

我再忙的時候都要打開電腦寫東西,我的秉性讓我無法放下這部小說,雖然它一再被退稿,我內心為此自卑過無數次,甚至有一次我真的要考慮放棄人生了。那時候我還在部隊,經歷了第七次退稿,真的非常絕望。當時我背了一個挎包,揣著200元就出門了,甚至不知道要去哪裡,就去了火車站隨便上了一列火車。我在車上遇到一個老人,他很善於觀察,感覺到我的精神出了問題,就和我聊天,安慰我,讓我回了頭。這也是我生命中的一個貴人,可我並不知道他姓甚名誰,一個路人,好人。他說:「這小說說得好聽點是你的孩子,說得難聽一點是一堆廢紙,值得你傷心甚至拋棄人生嗎?」

那時候我是真的有拋棄人生的打算的,因為部隊管理很嚴格,我要是真的在外浪蕩十天半個月,回去肯定被開除。於是到了下一站,那位老人讓我趕緊下車搭乘下一班車回去。我在生活中沒有太多改變自己的機會和能力,《解密》被不停退稿,一開始我會恨,可能三個月到半年不去理它,但好了傷疤忘了疼,過一陣又去理它了,不停地改它,改著改著最後越來越像第一稿,很滑稽。

南方周末:《解密》的中文版是2002年出版的,英文版是2014年出來的,中間你也寫了很多小說,但《解密》被列入企鵝的經典叢書,你覺得為什麼英文世界會特別推崇這本作品?

麥家:一部中文作品要走向世界有很多偶然性,首先是我偶然遇到我的翻譯米歐敏女士,她有一次遭遇航班延誤,在機場買了《暗算》這本書,四個小時延誤已經讓她看完這本書,她又回到書店找我的其他書,於是看到《解密》。 其實她最初是翻譯了《暗算》的一章給「企鵝經典」的編輯看,推薦說這位作家非常好,但後來她看完《解密》,意識到這是一本更好的小說,忍不住把《解密》先翻譯了。她建議企鵝編輯最好把兩本都買下來,如果只買一本,應該買《解密》,後來他們用3萬英鎊買了我兩本書的版權。後來,美國著名的文學出版社fsg也購買了《解密》版權,因為他們的推薦,《解密》這本書曾在一夜之間賣了19個版權。

讀書的人越來越多了

專訪麥家:有些東西只有到一定年齡才敢直視 - 陸劇吧

1994年寫完《解密》第三稿時的麥家,攝於成都杜甫草堂。受訪者供圖

南方周末:這些年你一直在做「麥家理想谷」,長久地堅持向公眾推薦書籍,一般來說,社會上普遍覺得現在讀書的人變少了。但在這個流媒體時代,大家的精神需求還是巨大的,人們是否還會去閱讀?

麥家:我反而認為讀書的人越來越多了,以前一本書賣一百萬冊是很少見的,現在賣出上千萬冊的都比比皆是。在中國改革開放四十多年的發展中,國家不論是物質文明還是精神文明都在大幅度提高,儘管文學看上去被邊緣化了,但對文學有需求的人群在擴大,在增加。

現在很多人是通過網路小說來接觸文學的,通過大量的閱讀,我相信會有一部分讀者的審美需求會發生變化,開始轉向閱讀純文學。我總覺得人們在和世界發生更多的聯繫,我們不需要擔心年輕人整天在刷短視頻,把經典閱讀拋諸腦後了。有了手機這樣的工具,他們可能反而會更容易接觸到閱讀。

很明顯的,我們對文學的接受程度比以前高多了,搞一個「詩詞大會」,收視率可以衝到文藝節目的第一位,可見文學在很多人心目中不是可有可無的,只是大家普遍不知道通道在哪裡,有的人找到了古典小說,有的人是通過網路小說,但有一點我深信不疑,只要是好的東西,讀者不會把你埋沒的,最近李娟因為劇集《我的阿勒泰》被很多讀者所知,我想就說明了這一點。

南方周末:「麥家陪你讀書」原本的計劃是用20年讀1000本書?現在閱讀清單已經完成到什麼程度了?

麥家:20年讀1000本,就是一年讀50本,目前已經讀了353本書,還沒有過半。但我沒有什麼壓力,甚至有些陶醉在其中,有了這個平台之後,我也有一些工作上的小夥伴,彼此可隨時進行交流,他們也就成了我家人一樣的存在。

我現在閱讀有時候是隨機的,朋友或出版社給我寄來的書,就翻一翻,如果讀進去了,就會推薦給大家。當然也會有計劃性地閱讀,這兩年我一直在讀詩歌,最近一直在讀加拿大詩人安妮·卡森的詩,每天讀一首,我在《人間信》裡面就引用了她的詩。

我覺得每天讀一首詩有很多好處,提醒我的生活和文學還是很接近的,要和現實生活保持距離。詩歌真的有一種魅力,會讓你覺得自己可以凌駕於生活之上。我讀詩不是默念,是自然地讀出聲,每天只需要5-10分鐘,如果遇到喜歡的句子,一天都會縈繞在心中。

南方周末:那你是否還會閱讀一些非文學書籍?

麥家:非文學的書我主要閱讀和歷史相關的作品,偶爾會讀一些哲學書。文學閱讀在我的閱讀中佔比越來越小,反而是不斷地讀歷史書。我想最後不是情感在支撐你寫作,而是你對這個世界的認識,通俗地說,作家最後比拼的就是見識。我們要在自己的作品裡裝進一種有別於他人的見識,並將它表達出來,這種見識不會自己生長出來,需要不斷地學習和醞釀。

​南方周末特約撰稿 向陽 南方周末記者 余雅琴

責編 劉悠翔

標籤: 娛樂頭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