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只此青綠》導演周莉亞、韓真:創作電影並非坦途,但市場需要一些看似「格格不入」的題材

每經記者:畢媛媛    每經編輯:魏官紅

2017年9月,宋代傳世名畫《千里江山圖》在故宮午門全卷展出。

想要一睹這幅歷經900多年滄桑的畫卷,常常需要排上數小時的隊伍。當人們簇擁在一起共同欣賞這幅珍貴的藝術品時,周莉亞心中不禁湧起一種恍若隔世的遐想:倘若《千里江山圖》擁有生命,那麼在這漫長的歲月里,唯有它與那輪永恆的明月,見證了它的創作者與歷代傳承者的身影,唯有它能夠連接起千年前的希望與今日的展卷人。

時光荏苒,舞蹈詩劇《只此青綠》登上了2022年春晚的舞台,並成為焦點。這時,一部以《只此青綠》為靈感的電影也悄然啟動了創作計劃。

今年國慶檔,電影《只此青綠》終於在大銀幕上與觀眾見面。在同期上映的10部新片中,《只此青綠》是唯一在豆瓣評分上突破8分的佳作。「即便已經演出了六百多場,但真正能夠走進劇院目睹現場演出的人仍然有限,能夠在所在城市欣賞到它的觀眾更是屈指可數。」有觀眾感慨道。

圖片來源:出品方供圖

電影《只此青綠》改編自同名舞蹈詩劇,由舞劇原班編導演傾心打造,中國電影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中影)、中國東方演藝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東方演藝)領銜出品。在電影上映前夕,《只此青綠》的導演周莉亞、韓真接受了《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的採訪。她們表示:「那些舞台劇無法觸及的地方,包括世界各地,如果我們通過這部電影能夠到達,那麼這一步就值得我們勇敢地跨出。」

 

圖片來源:出品方供圖

「舞台劇不能到達的地方,我們希望通過這部電影到達」

在2022年的春晚舞台上,《只此青綠》舞蹈詩劇走入觀眾們的心田。

它以中國古典色彩為筆,白色的絲絹,靛藍色的篆刻,赭褐色的石、青灰色的筆、黑灰色的墨⋯⋯這些色彩交織在一起,將宋代文化的韻味展現得淋漓盡致。

「此畫與天地眾人共繪,往來者但見青綠足矣。」這句詩意的字幕,是對《只此青綠》貼切的註解。展卷人窮盡一生,探尋少年畫家希孟內心的心愿,在這皓月千里的某一刻,與觀眾的心靈重疊、相通。

舞台版的《只此青綠》雖美,卻難以觸及每一個渴望欣賞它的靈魂。電影版的誕生,便成為了一種必然的選擇。

周莉亞則回憶起了決定拍攝電影時的猶豫與掙扎,但她也表示,中影的全方位保障和團隊的共同努力讓她和韓真都充滿了信心。「那些舞台劇無法觸及的地方,包括世界各地,如果我們通過這部電影能夠到達,那麼這一步就值得我們勇敢地跨出。」

 

《只此青綠》導演韓真(左)周莉亞(右)圖片來源:出品方供圖

在影片中,觀眾可以更加細緻地欣賞到許多關於中國傳統文化的元素與細節。磨石、制筆、制墨、織絹等工序的精湛技藝得到了生動的展現。韓真感慨地說:「最大的困難在於思維的轉化。舞台和銀幕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媒介,它們在表達方式上有著本質的區別。」演員們需要調整自己的表演方式,以適應鏡頭的拍攝;導演們則需要與視效公司進行深入的溝通與合作,共同探索如何將舞蹈的柔美與力量在銀幕上呈現。

電影后期的製作量之大,超出了韓真和周莉亞的想像。為了讓觀眾感受到中華壯麗山河的美,《只此青綠》電影版運用了三大抽象的寫意段落,最後的入畫更是在一張赭石色的絹紙上完成。當走過赭石色的絹紙,會留下青綠色的顏料,這些都需要主創人員與視效公司一點點溝通、共同尋找解決方案。

韓真認為:「這是手機端無法呈現出的色彩美感。我們中國傳統文化中那些美麗的色彩、田園牧歌式的浪漫情懷,都需要一種足夠的體量去播放,觀眾才能感受到那種撲面而來的包裹感。包括最後畫家在入畫時湧現出的千里江山的氣魄,都非常需要這種包裹感來展現。」

儘管從舞台劇到電影的轉變過程充滿了挑戰與遺憾,但年輕的演員們能夠在他們最青春的年華里,將舞姿與美好留在熒幕上,這讓韓真和周莉亞覺得所做之事充滿了意義。同時,她們驚喜地發現,電影版在呈現上能夠突破舞台版的局限,如電影中一個畫面參照了蠶織圖的設計,將翰林畫院的場景具象化,讓觀眾更加直觀地感受到了那份美感。

對於創作者而言,永遠不會感到滿足。周莉亞常常思考如何進一步調整和完善作品,但她從未有過想要放棄的念頭。「藝術總是留給創作者遺憾的,但這個遺憾也真的是你創作中或者這個作品中的一部分。」她堅定地說。

「絹保八百」,如今我們為何還能看到《千里江山圖》?

無名無款,只此一卷;青綠千載,山河無垠。自問世以來,《只此青綠》已經巡演了六百多場,成為無數觀眾心中的經典。對於韓真和周莉亞而言,這部作品早已融入了她們的生活,成為了一種無法割捨的情感紐帶。

韓真感慨道:「每個作品都像自己的孩子一樣,你不但要創造他,你還要陪伴他成長。」

在談及《只此青綠》對她們的意義時,韓真認為自己對職業更加認同了。「以前,我熱愛舞蹈,覺得那是一種喜歡,一種專業的追求。但現在,我會覺得特別的驕傲,特別值得。因為我在做的事情非常有意義,我的內心會因為這份事業而感到非常充盈。」

圖片來源:出品方供圖

周莉亞分享了電影創作背後的故事:「我們有三層視角,觀眾最能夠真切感受到的是展卷人的視角。我們通過展卷人的引領,見到了他心目中的希孟。這個契機在於,當我們決定要做《千里江山圖》這個題材時,面對這幅畫,我們不知道如何下筆,從哪個角度去創作。」

帶著這份困惑與探索,她們走進了故宮,見到了少年畫家希孟的傑作。她們了解到,《千里江山圖》作為一幅絹畫,其質保可達800年,但更令人驚奇的是,《千里江山圖》歷經900多年仍完好無損,其青綠色的礦物質顏料如今依然鮮艷奪目。

為了更深入地了解這幅畫作的製作工藝,主創團隊請教了文化和旅遊部非物質文化遺產司的專家,並學習了與《千里江山圖》相關的絹的製造工藝、筆的製造工藝等。她們還邀請了非遺傳承人現場教學,親身體驗非遺的製作方式。一位制筆的老師說:「我雖然沒什麼文化,不會書寫也不會繪畫,但當我看到這些畫家們用我製造的筆繪出祖國的大好河山時,我也彷彿跟著他們走進了那片壯麗的河山。」

那一刻,韓真與周莉亞不由深刻思考著,《千里江山圖》的創作者究竟是誰?是誰讓這幅畫作在千年後還能與我們相見?她們意識到,畫作背後不僅有希孟的才華與努力,還有文博工作者們對《千里江山圖》的精心呵護與傳承,讓這份珍貴的文化遺產得以跨越千年與我們相見。

電影《只此青綠》以希孟的視角展開,帶領觀眾跨越時空,感受這位天才少年的心路歷程。除了希孟的視角,電影還融入了展卷人與青綠兩個維度。展卷人作為連接過去與現在的橋樑,他的存在讓觀眾能夠更加深入地理解《千里江山圖》的歷史背景與文化內涵。而青綠則象徵著畫作本身,它見證了創造者與傳承者的辛勤付出與無私奉獻。這三個維度的交織與碰撞,構成了電影《只此青綠》獨特的敘事結構。

如希孟所言:「此畫以天地眾人共繪,往來者但見青綠足矣。」韓真也感慨地說:「每次電影到最後,展卷人與希孟隔著千年的時空在博物館對望的那一刻,我都會覺得我在做一件特別有意義的事情。」

創作電影並非坦途,市場需要一些看似「格格不入」的題材

畫卷輕展,時光回溯。

韓真與周莉亞決定將這部舞台劇搬上大銀幕後,一年多的時間裡,她們學習幕後的創作工作,又經過六個月的創排,直到2023年8月,電影《只此青綠》正式開機拍攝。

電影利用時空交錯的敘事結構,讓現實與歷史的回望交織在一起。周莉亞表示,創作者們無法復刻歷史,但可以通過回望歷史,將自己對於傳統文化的理解與感受融入作品中,讓作品煥發新的生命力。

對於首次登上電影銀幕的舞台演員們來說,這也是一次全新的挑戰。周莉亞回憶道,在拍攝初期,演員們也曾擔心自己是否能夠適應鏡頭前的表演方式。但在與電影組深入探討後,她們得到了電影組負責人的堅定支持,認為舞台劇的演員完全有能力勝任電影表演。

在拍攝現場,韓真與周莉亞經常對演員們說的一句話就是「再收一點」。由於舞台劇的表演需要放大情緒與肢體動作以吸引觀眾的目光,而電影則需要更加細膩、內斂的表現方式。因此,演員們需要不斷調整自己的表演狀態,以適應電影鏡頭的拍攝要求。

圖片來源:出品方供圖

韓真進一步補充道:「我們的演員們演的更多的是舞台劇,因為舞台劇對於演員的要求非常高。他們不能像電影里那樣說『咔』再來一遍,他們必須一次成功。在長期的演出中,他們的性格都因所演角色而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演出誠然依賴於團隊的力量,但一個團隊難以同時在世界各地進行巡演。電影卻打破了這一限制。電影中的色彩,正是我們中國獨有的顏色,它們超越了簡單的墨藍底色,蘊含著中國人的審美觀念和生活哲學。」韓真闡述道。

在她看來,電影作為一種極具影響力的藝術形式,是推廣傳統文化的絕佳媒介。「我們希望通過這部電影,將中國傳統文化的美麗與魅力展現給更多人,並激發更多作品加入這一行列,共同為弘揚傳統文化貢獻力量。」

她也深知這條道路並非坦途。在電影市場化的背景下,更具話題性的題材往往更受關注。但韓真堅信,一些看似「格格不入」的題材,如國慶檔期間的《只此青綠》,有人稱其為清流,也有人覺得特別,正是這些特別的存在,才構成了電影藝術的百花齊放。

影片的結尾處,展卷人再次凝視《千里江山圖》,彷彿穿越時空與希孟的目光交匯。韓真感慨地說:「無論是舞劇還是電影,當我們承擔起傳承歷史饋贈的責任時,總想為這份饋贈增添些什麼……雖然我們的作品屬於特定類型,但其中不乏令人感到震撼的壯麗元素。儘管它不能簡單地被歸類為視效大片,但正是電影院的沉浸式體驗,能讓觀眾真正感受到『獨步千載,眾星孤月』的千里江山圖之美。」

對於電影類型的拓展和傳統文化的弘揚,韓真表示:「我相信這兩個國家隊(即中影和東方演藝)的初衷是希望為電影類型的多樣化做出貢獻,傳承和弘揚傳統文化。傅若清先生也曾多次提到希望拓展電影類型,包括未來的歌舞片等。我們都是懷著祈願和理想來一步步嘗試的,或許,這只是一個開始。」

每日經濟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