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口秀,還活著

脫口秀核心就是講你本來的自己

最近,兩檔脫口秀節目幾乎同期上線,脫口秀的熱度瞬間而起,一群熟悉的脫口秀演員們也再次進入觀眾的視野。

然而,翻看兩檔節目,那個曾被李誕稱為「全上海最快樂的男人」的程璐沒有參賽,他選擇了留在幕後繼續承擔總編劇的工作,把舞台留給了新演員們。

8月底,程璐對《中國新聞周刊》坦言,自己並沒有計劃離開。「我們搞簡單點,一會我想去雍和宮轉轉,在廟裡我可以獲得安寧。」程璐說。

以下來自程璐的口述

「行業還在」

我是學英語專業的,畢業後從事的工作也基本上就是翻譯相關,我為了生活每天都要重複別人的話。

脫口秀不一樣,我可以說自己的話,不用再說重複的話。脫口秀這個行業之前發生了什麼,不需要我重複了。我認真地思考過,我到底是否還想干這件事。

作為從業者,我肯定是比行業外的人更痛苦一些,感受到的困難更大一點,因為我們線上線下的演出都受到了影響,但是認真思考後我還是覺得我想做這個事。

既然不放棄這個事,或許就需要做出一些改變,這些改變可以來自技術上的提升,文本可以通過更多方式呈現。只要我們沉下心來,就一定可以尋找到某個方式更好地表達。

這個過程或許是這個行業發展中必然會發生的,當下也是我和同事們正在面臨的階段。

我現在很大的一部分工作就是通過開會,和大家一起來討論作品,大家一起來修改。因為每個人自己的局限性,能夠接受被冒犯的程度有很大差異,可能張三覺得沒什麼的段子,李四就氣炸了。這個時候可能就需要在創作初期徵求更多人的意見,加入更多視角,在多維度上解決問題。

程璐在節目中 圖/受訪者提供

那麼會不會變得不好笑?我覺得不是的。就像當時我們做《吐槽大會》的時候,我們每天都在研究國外的脫口秀,那時有聲音就認為,我們永遠無法做到像國外那樣。事實證明,我們後來的節目效果並不比他們差,還是做成了這個事。

從目前行業的角度來看,我還是比較樂觀的,大家在當下這個階段並不認為離開這個行業去做別的會比繼續堅持干這個更好。

這是個現實的原因,人們總是會按照自身當下的處境選擇最現實的結果。從行業的視角來看,現在脫口秀演員的收入還是比之前高多了的。

我的想法更簡單一點,只是單純地希望和更多優秀的人一起合作,這樣自己就會有更多的提高。

「每個人都能說5分鐘脫口秀」

我們曾經創作過一個slogan,叫「每個人都能說5分鐘脫口秀」,這個到現在還成立。

能說5分鐘脫口秀不代表就能成為一名脫口秀演員,並以此為生。以我現在的從業經歷來看,任何一個人和我聊兩天,我都能幫你出5分鐘且非常不錯的段子,你只要在台上不怯場,能把5分鐘拖過去,但是否能夠把這行當飯吃,不好說。

想要成為一名脫口秀演員,並不容易,至少需要不停地寫、不停學習、不停前往開放麥去打磨作品。王建國沒去過開放麥,是因為當年我們在《今晚80後脫口秀》的時候就開始創作了,那個節目最開始的狀態事實上也和開放麥差不多。

一般來說,脫口秀演員都需要通過開放麥嘗試,再回來修改調整作品,然後再通過節目來獲得人氣,最終反哺線上線下的演出,獲得收益。

當然,一些演員可以不參加節目,只在線下演出也可以生存得很好,像付航這樣的,曾經沒有參加節目的演員,他們在線下打拚了這麼多年,還是可以養活自己,這也說明行業的盤子在變大。

舞台上的程璐

從脫口秀演員到總編劇,我其實很享受改稿子的過程,我們改稿子並不是改內容和表達,而是改笑點。這更像是一種技術性的工作,我沒有辦法指揮別人寫什麼,但是我們有辦法將這段內容在結構上變化後,聽上去更好笑一些。

有些語言的內容順序、前後呼應,稍作改動之後就會產生笑點,脫口秀是靠語言獲得效果的,這個效果中很重要的是節奏,我們其實修改的是節奏。

最初我們也是學習西方的脫口秀演員,甚至是非常拙劣地去模仿他們。但是當訓練量足夠大了以後,大家開始不滿足於這種簡單粗暴的方式了。因為後來我們發現,一些看上去很刺激的國外脫口秀,其實在技巧上非常平庸,惡毒的人身攻擊帶來的笑料不能支撐我們長期使用。

在這麼多年的創作中,我一直比較警惕的一個事情就是抄襲。因為抄襲必然催生懶惰,從而形成路徑依賴。

哪怕寫得不好可以去改,甚至可以一直改,但是不要去抄別人的段子。當然如果自己的段子被別人撞了,也沒有必要太計較。

因為現在大家能寫的話題就這麼多,撞上話題的可能性就變大了,有的時候演員會覺得自己的段子被別人撞了就非常憤怒,甚至要去社交媒體上討要個說法。大可不必,這些事其實都是小事,或許創作的下一個段子要比這個還精彩也說不定。

其實脫口秀段子分成兩種,一種是邏輯型的,一種是表演型的。相比起邏輯型的作品,表演型的作品就不容易撞車。

尤其是一些演員自身帶有比較特殊的天賦,比如何廣智,在最初的節目中他總是拿自己長得丑,但是像周杰倫這個事找笑點,這是因為他自己有這個天賦,這種段子是別人抄不走的,也沒有可能撞車。

但當徐志勝來了以後,廣智再說自己丑就沒人樂了,因為志勝拔高了「丑」的標準,導致其他演員再拿自己的相貌開玩笑就不好用了。

做喜劇的一個最簡單的路徑是讓觀眾產生優越感,志勝上台亮相,就相當於在舞台中間摔了一個跟頭,這是別的演員所不具備的。

「講脫口秀不能給自己治病」

作為脫口秀演員我們經常要研究如何逗樂別人,讓別人快樂一些。我覺得我還是找到了一些,讓自己更快樂或讓觀眾更快樂的方法,歸根結底是四個字「降低預期」。

如今我們的脫口秀以及相關節目在預告時都會努力地降低大家的預期,比如會說我們這個節目不是那麼厲害的節目。就是讓大家把預期調低。包括生活中也是,如果我們把生活中很多事情預期調低之後,會發現生活簡單很多,快樂很多。

你以為你的公司已經不行了,進去之後發現這個月的工資又發了,這很厲害。你以為你的股票已經跌沒了,一看哎,只跌了50%,又快樂很多。所以,當把預期降低之後就發現很多事情都不是事了。

很多人總會問我一個問題,就是一個不開心的內容能給別人帶來快樂嗎?答案是肯定的,因為它是一個語言的技巧化表達方式,可以理解為表演的一種。

我也確實沒有發現有人因為從事了這個工作而性情大變,既沒有因為說了脫口秀變開朗的,也沒有因為說了脫口秀抑鬱的。比如鳥鳥,她的文本非常出色,效果也很炸裂,但是她有沒有因為脫口秀變成了一個傳統意義中開朗的人?我覺得沒有。

人的性格不會因為從事的工作而改變,因為脫口秀的核心就是講本來的自己,你如果在台上演的不是你的話也不成立。

既然脫口秀是一份工作,就一定會消磨人們在生活上的情緒和意志,但不代表可以帶來性情上的巨變。

但從事脫口秀的工作,有時卻可以和自己的一些過往和解。比如我有時寫自己的過去,對曾經父母和自己之間發生過的事情不理解,寫著過程中突然感覺,那個時候的自己和那個時候的父母好像也沒那麼差。

事實上,如果我們一直沉浸在過不去的情緒里,是很難寫出一篇好脫口秀作品的。因為當自身處於不理解中,或者是與他人的不和解中,很難做到洒脫地讓他人笑出聲來。

所以這種時候,我會和同事說,不行就先放放,或許過些年我們的人生經歷和閱歷發生了改變,對這些素材的喜劇化處理就會變得更好,到時候再回過頭來看這些素材,或許就會成為更精彩的段子。

很多同行常抱怨素材太少,其實素材一點都不少,真正的原因是我們沒有足夠強大到可以處理那麼多關於自己的素材。

如今看上去我們這個行業挺火,但事實上可能堅持下來的人並不多。因為其實在台上不可笑還挺可怕的。

不可笑的那種感覺會對人衝擊很大,就是在台上很尷尬,孤獨已經很尷尬了,當眾孤獨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一個人心理素質如果不過硬的,很難承受在舞台上自己親手製造的這種尷尬。

當然,如果有個人可以在沒有收入的情況下堅持在舞台上尷尬,經年累月後形成了某種表演風格,一上台就能把全場尬住,那或許將變成另外一種方式的喜劇。

作者:胡克非

編輯:胡韻

運營編輯:王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