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9月10日,英國國王查爾斯三世被英國王位授權理事會正式授權成為英國新君主。
當地時間9日晚,英國國王查爾斯三世發表全國電視講話,表達對母親伊麗莎白二世的懷念,感謝女王多年來對王室和國家的付出。他表示,自己會像女王一樣,「莊嚴承諾維護國家憲法」。
現年73歲的英國國王查爾斯三世是英國歷史上擔任王位繼承人身份時間最長的王儲,也是英國歷史上登基時年齡最大的君主。
直新聞:伊麗莎白二世女王去世後,英國社會還會繼續接受君主制嗎?
特約評論員 張思南:女王伊麗莎白二世身後得到了廣泛的尊敬和愛戴,即便是主張廢除君主的共和派,也不乏有人致以最真摯的哀悼。這種極高的哀榮毫無疑問是伊麗莎白二世生前的個人成就,但卻未必能為英國君主制所繼續沿襲。就像有英國媒體尖銳地指出,查爾斯三世也許繼承了他母親的王位,但永遠不會繼承伊麗莎白二世的威望。
如果你去問一個英國人,作為全世界歷史最悠久的民主國家之一,英國為何至今仍保留著君主製作為門面?他們可能會說,君主是維繫聯合王國的精神紐帶,或者保留君主就國家財政角度而言很划算,甚至他們可能會反問,不保留君主難道要像美國一樣每四年經歷一次勞民傷財的國家分裂嗎?
事實上,我認為英國社會保留君主制只有兩個原因:一是英國文化中根深蒂固的保守主義傳統,也就是如果某樣事情沒有問題,就沒有必要扔掉,在英國君主再一次對國家造成某種明確的傷害之前,英國民眾可能沒有意願改變王室存在的現狀;二是更加根本的,即英國的君主制帶來了一種懷舊的自豪感,讓英國民眾感受到那個死去的世界帝國最後的餘溫,換言之,就是一種象徵意義,君主的存在代表了英國的歷史,而王室繁雜甚至意義不明的儀式和傳統則定義了英國的文化。
但我想強調的是,這種「象徵意義」絕非是自然而然產生的,而是英國王室刻意而為之的結果。英國君主制也許在直接的政治權力上「無為而治」,但通過塑造「象徵意義」,英國王室將自身的統治合理合法性在憲制框架內發揮到了極限。
首先是大眾媒體治國,在全世界範圍內培植君主的擁護者。當我們揶揄特朗普是「推特治國」時,殊不知伊麗莎白二世才是大眾媒體治國的鼻祖。1953年,伊麗莎白二世在自己的加冕儀式上,允許BBC進行全球直播,開創王室先例;其後60年代又首開先例允許攝像機進入王宮,拍攝有關王室成員的紀錄片。而每逢重大的歷史節點,女王更是會在一支專業媒體隊伍的跟隨下進行世界環遊。
這種充分的媒體曝光讓女王成為了不折不扣的國際名流,將王室與英國的歷史傳承乃至是國民身份相綁定,使民眾產生一種「英國人就是要有君主才正宗,共和派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潛意識,從而為王室的延續營造來自普通人感性的支持,並在這個過程中邊緣化對於「王室是否有必要存在」的理性思考。
但大眾媒體也是一把雙刃劍,上世紀90年代,黛安娜王妃那句「這段婚姻里有三個人,有點擠」經由大眾媒體迅速發酵,讓外界意識到英國王室中的某些人,甚至是非常重要的某些人連最起碼的婚姻誓言都無法遵循,英國王室形象因此遭到毀滅性的打擊。作為對策,英國王室不得不從此將對外形象的打造完全押在了女王伊麗莎白二世身上。
而在「大眾媒體治國」之外,還有「儀式治國」。德國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曾說過,任何一種統治都不能單純依靠暴力而維繫,它需要證明自己的合理合法性,換言之它需要民眾自發的尊敬和順從。通過種類繁雜甚至是意義不明的儀式,英國王室將自身的存續與古老的歷史傳統相連接,將君主「超人化」,無論是彰顯君主天賦異稟,還是擁有某種超人的道德秉性,以此去獲得英國民眾的尊敬。
某種意義上,這在現代社會是很可笑的,但當這種儀式足夠複雜又感覺起來足夠古老,君主就會顯得足夠神秘,和普通人之間產生一種距離感,並由此讓外界產生一種敬畏感,這時民眾對於王室的尊敬和順從之間,界限就開始變得模糊。就像一個現代英國人不會接受基於血緣的社會權益區分,但對於基於血緣的王室卻不會有太多疑問,這究竟是尊敬,又亦或是一種順從呢?我不知道。這種模糊也許不會讓英國王室重回政治權力的中心,但也足夠讓王室繼續延續下去,且延續得足夠久。
而英國王室也完全清楚這一點。我讀研究生期間,我的一位教授曾在美國國務院工作,他說當年他和英國王室工作人員接觸時就發現,無論什麼事情英國王室那邊都能鼓搗出一套儀式出來,並搭配上一套上百年歷史傳承的說辭。我的這個教授就問,英國王室難道對任何事情都準備了一套儀式嗎?而他得到的回答是:不,我們只是會根據具體情況現場「發明」一套新的儀式,並讓這套儀式感覺起來足夠古老。
所以回到你的問題,查爾斯三世的確沒有繼承伊麗莎白二世的威望,但他繼承了打造女王威望的那支媒體和公關隊伍,他也繼承了圍繞君主制而設計的複雜儀式體系,再加上英國文化中根深蒂固的保守主義傳統,只要查爾斯三世足夠剋制,假以時日,我認為英國民眾還將繼續接受君主制。
直新聞:那在查爾斯三世繼位後,他會面臨哪些挑戰?
特約評論員 張思南:我認為是時間。就像我剛才提到的,查爾斯三世繼承了打造母親無上威望的媒體和公關隊伍,也繼承了圍繞君主制而設計的複雜儀式體系,但查爾斯三世畢竟不是伊麗莎白二世。假以時日,也許他也會積累足夠的威望,但至少目前,查爾斯三世處在一個尷尬的過渡階段。
國民對已故女王的追思逐漸形成全社會的集體記憶,其中,英國曾經有過一位近乎於完美的君主。而在這個集體記憶的陰影之下,查爾斯三世不會被「愛屋及烏」;相反,人們越是認為伊麗莎白二世完美無瑕,人們越是會放大查爾斯三世某些曾經的污點。
諷刺的是,這也正是我之前講的「大眾媒體治國」和「儀式治國」的代價。女王將自己和王室以厚重的歷史傳承為名,打造成事實上的潮流文化,從而吸引普通民眾感性的支持。英國人因為敬愛女王而支持以女王為代表的君主制,但在女王去世之後,英國社會和查爾斯三世之間的距離感將直接轉換為和君主制之間的距離感。
雖說時間能解決這一切,人們會逐漸遺忘伊麗莎白二世,查爾斯三世也將在母親的遺澤之下建立屬於自己的新威望,如果他足夠剋制且明智的話,眼下他需要儘快將自己的對外形象和王室儀式所塑造的「超人化」君主相重疊,否則查爾斯三世或許將不得不禪位,甚至更糟,在自己的有生之年目睹英國再次走向共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