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雅李安,用野心改變電影未來

有人說,李安變了。 

從一個對故事如此精雕細琢的人,到現在在技術上執迷不悟。

[雙子殺手]剛一在北美試映,就撲了街。 

爛番茄43%,IMDb只有5.1分。 

IMDb上,北美媒體對於李安新片爭議頗多 

美國媒體,延續了對120幀技術的不感冒。

不能理解李安要在這部傳統的動作片上,做出什麼大文章。

上一部[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就在北美口碑不佳,票房慘敗。 

爛番茄上好評率至今仍只有44%,IMDb上則是6.2分。

爛番茄網可以看出,北美影評人與普通觀眾都對[比利·林恩]不滿

 

好萊塢這個地方,比我們想像的要保守得多。

反而是在豆瓣網上,[比利·林恩]的8.4高分宣示了國內觀眾對這部影片的好感。 

這分數甚至超過了[卧虎藏龍],與[色,戒]持平。 

豆瓣網上,中國觀眾對[比利·林恩]評價不俗

 

不過,這回的[雙子殺手],國內媒體還沒來得及來反擊,歐洲那邊就已經開始跟北美唱起了反調。 

法國點映一結束,影評人就紛紛熱議: 

「太有魅力的觀影體驗」 

「一部革命性的電影」 

「表演堪稱完美」 

…… 

法國媒體對[雙子殺手]的評價普遍很高

 這個曾經孕育了「新浪潮」電影運動的國度,桀驁而清高的世界藝術電影中心,竟對一部動作類型片給予了熱情的肯定。

 誰又能想到,這部[雙子殺手]套著一身商業大片的馬甲,竟然藏著一顆藝術電影的內核。   

李安,一個看似溫順平和的謙謙儒士,早已大力甩開了好萊塢工業體系的規範與教條,野心勃勃地在新電影的革新之路大步邁進。

 

 做新電影,是要有勇氣的。

 在電影的歷史上,每一項新技術的推廣,都舉步維艱。

 1898年,電影剛剛誕生,盧米埃爾兄弟短短的一則[火車進站],就嚇壞了在場的觀眾。

 1927年,第一部有聲電影[爵士歌手]上映,無數電影人、評論家激烈質疑,卓別林更是斥之為「垃圾般的發明」。

 1935年,第一部彩色電影[浮華世界]上映,許多人認為彩色沒有必要,反而削弱了作品的內涵和深度,普遍進入彩色電影時代一直拖到60年代才實現。

70年代,人們為電影該不該使用電腦特效而爭論不休。

 90年代,對於數字電影能否代替膠片電影,又是一場曠日持久地辯論。

 2009年,3D電影[阿凡達]全球熱映,人們為電影的視覺特效拍手稱讚,卻並沒看出使用3D的必要性。

[阿凡達]當年上映時,也有很多人認為形式大過內容

 電影,每隔一陣,就要增添一副新的面孔。

 如今那張最新的面孔,便是「高幀率電影」。

 2012年,彼得·傑克遜率先倡議要將3D電影提高幀率,然而48幀率的[霍比特人]並沒有引起多少波瀾。

 直到2016年,李安將自己的新片[比利·林恩]一口氣提升至120幀率,並且還搭配上4K的解析度與3D效果。

 彼時,響應高幀率放映的影院少之又少,全球掰著指頭都能數的過來。

 加上[比利·林恩]里的生活場景居多,許多觀眾反映,並沒感受到高幀率有什麼特別之處。

[比利·林恩]是一部現實主義影片,李安試圖用高幀率還原日常的真實

 

李安卻大度地攤了攤手——

 「拍爛了,請罵我,不要罵技術,技術是無辜的。」

 電影總是要朝著未來發展的。李安不怕成為犧牲品。

 他還要再試一把。

 這一回,乾脆用120幀拍了一部動作大片——

 [雙子殺手]來了。

電影用高幀/3D技術,再現了新時代下的「火車進站」

 之前,由於放映120幀對於影院條件和成本的要求極高,全球能夠滿足放映的寥寥無幾。

 當年的120幀版[比利·林恩]甚至一票難求,導致很多觀眾至今都無緣觀看。

 為了讓更多觀眾感受到高幀的魅力,[雙子殺手]這次特地提供了更為多樣化的選擇。

 除了繼續少量保持120幀/3D的放映版本,全國5000家影院中將有一半的影院提供放映60幀/3D版的[雙子殺手],佔據票房市場的80%以上。

 這意味著,幾乎人人都有機會看到高幀版的李安新片。

 實際上,對於大部分人來說,60幀的動態畫面效果已經足以與24幀拉開差距。

 60幀/3D的版本不僅大部分影院可以滿足,也讓普通觀眾有了循序漸進體驗高幀電影的過程。

 而那些視覺更為敏銳、眼光更加挑剔的觀眾,也可以選擇終極的120幀/3D版進行觀看。

而且,這部[雙子殺手]中的動作戲可算是足夠多了。

高速的動作場面在高幀的幫助下清晰而真實,你能用身體感觸到戰鬥的激烈,追擊的速度。

 李安為了充分展示出高幀率的優勢,採用了更加大膽的鏡頭設計。

 甚至從電子遊戲中尋找靈感。

 「現在電影的發展已經落後很多了,年輕人更喜歡玩遊戲,而不是看電影,說明遊戲比電影更吸引人。」李安在採訪中說道。

 所以,我們在[雙子殺手]里看到了大量第一視角的鏡頭,以及近距離的長鏡頭跟拍。

 這都是在借鑒電子遊戲特有的沉浸感與參與感。

 除此之外,電影還使用了最前沿的動作捕捉技術,生成了一個完全數字化的角色——

 年輕版的威爾·史密斯。

 數字角色在高幀率的挑戰下,比以往的精度要求更加嚴苛。

 尤其是在動態細節上,容不得半點模糊。

 當兩個不同年齡的史密斯站在一起或者扭打成一團時,即使近距離的逼視,都看不出誰真誰假。

 過去的電影,雖然也一直在建造著以假亂真的世界,但它終究與觀眾銀幕相隔。

 在觀眾心底,那始終還是一個想像搭建的視覺奇觀。

 而李安則試圖通過這個新技術打通人們的感官維度,化解銀幕的界線,讓觀眾置身於不可分辨的真實感中。

 這種超越情理之外的真實感,呈現出一種感官上的迷情,更豐富地刺激著觀眾的神經反射,以獲得一部電影中更全面、完整的體驗。

當我們被殺手緊追不捨的時候,那種緊張和恐懼。

 與當年我們走在萬人矚目的中場盛會上的尷尬一樣,滲透到自己的骨子裡。

 不管高幀電影會不會成為電影的未來,這樣前所未有的觀影體驗,你都沒有任何理由拒絕。

 從來沒有一個華人導演,在國際影壇能夠獲得如此成功的地位,號令好萊塢最先進、最龐雜的電影技術團隊。

 李安歷經二十餘年,橫掃歐洲藝術電影節,征戰美國奧斯卡,在世界各地收穫了全面的認可。

 他的電影類型多變,題材不拘一格,不受語種和地域的限制。

 人們之所以喜歡李安,是喜歡他骨子裡東方式的情懷與哲思,與西方式的電影語言和戲劇手法的完美融合。

李安因為[少年派]獲得奧斯卡最佳導演獎

 東方講究內在的鬥爭與平衡,強調修為,重視家庭。

 以小家之齊,而達天下之平。

 李安的電影也始終著眼於個人的內心掙扎,家庭的矛盾衝突,傳統道德與人性情慾之間的對抗。

 同時他又溫和、寬容地試圖去和解這一切。

 這種獨特的李安式風格在他的電影作品裡一脈相承。

 在早期的作品,從[推手],到[理智與情感],他結合了西方戲劇化的敘事結構與東方克制內斂的情緒表達。

 不僅讓西方人看懂了[喜宴]、[飲食男女]里中國人的傳統文化,也讓中國人在[理智與情感]里領會到西方古典社會下的家庭生活與人文內涵。

 

[喜宴]讓李安獲得了第一個國際節大獎——柏林金熊獎

 之後,李安又嘗試在通俗化的敘事下,完成個人化的藝術表達,捅破了商業電影與藝術電影之間的隔膜。

 [冰風暴]、[卧虎藏龍]、[斷背山]以及[色,戒],皆證明了他的成功。

 每一個普通觀眾,都能從電影中感受到他作品的深刻內涵:

 內在的情感衝突,無法挽回的家庭傷痕,以及個體在大環境之下的疏離與壓抑。

 

[冰風暴]里李安再現了70年代美國中產家庭的壓抑感

 從[少年派]開始,李安的電影走向新的階段。

 為了突破現有的敘事體系,他將目光寄托在了新技術的革新與應用。

 事實上,李安自始至終都清楚,技術是為了更好地敘事而服務的。

 但過於搶眼的技術話題,已然淹沒了人們對故事上平心靜氣的體驗與探討。

 況且,[少年派]中的精美畫面,是觀眾容易感知得到的特效魅力。

 但對於[比利·林恩]在時間維度上的高幀率解析,卻不是那麼容易發覺。

李安在[少年派]中擁抱3D電影技術,大膽挑戰數字攝影的極限

 其實從內容上看,李安近年來的幾部影片,一直保持了高度相同的主題——

 對信仰的探索與懷疑。

 派對宗教信仰的困惑,比利·林恩對美國夢和戰場意義的反思,直到[雙子殺手]里,克隆人對造物主的疑慮。

 其實都暗含了一種成長蛻變的意味,曾經相信的一切都發生了改變,自我又該何去何從。

 童真的消逝,新自我的誕生,內心的和解。

 從[少年派],到[比利·林恩],再到[雙子殺手],這三部電影甚至可以看成是老年李安的「成長三部曲」,回顧了人的一生不同年齡段所經歷的轉折與重生。

 而在[雙子殺手]里,更有一種老年李安對話青年李安的既視感。

 亦或許是他眼看孩子長大成熟,正在思考當下新的父子關係。

 「我想是對我生命的回顧吧。如果年輕的話,我面對他會是一個怎麼樣的狀況?」李安在採訪中說道。

 而在電影內容之外,他要做的,更是要「殺死」的是過去對電影的偏見,狹隘的定義,以及落後保守的製作方式。

 那李安到底要創造什麼呢?

 電影的拍攝方式?電影的觀看方式?電影的定義?

 其實很簡單,他要做的只是增加電影的一個維度。

 他要徹底取代過去的電影嗎?

 當然不是。

 就像有了3D電影,2D電影也還存在。有了彩色片,你也可以拍黑白片。

 電影不應該只有一種形式,一種樣貌?

 新的電影與舊的電影完全可以共存。

 就像是派與老虎的共存,殘酷的戰爭與空虛的作秀共存,新的克隆人與本體之間共存。

 這,或許才是東方文化中對於創造的理解,才是一個東方文人的野心,才是華人導演李安心中的電影未來。

李安永遠不會按照傳統類型片拍攝電影,對家庭的關注依然明顯

 人到六十,難免陷入陳腐,鬥志盡失。

 而我們眼前的李安,即將步入65,卻還是一身不畏世事的膽魄。

 不畏失敗,勇於挑戰。

 這不正是一個偉大導演所必備的強大意志與平和心態?

 李安的偶像英格瑪·伯格曼,64歲仍志於打造3小時之長的[芬妮與亞歷山大],不顧觀眾慣常的觀影時長。

李安的精神導師英格瑪·伯格曼在相似的年齡挑戰新作

 馬丁·斯科塞斯,65歲時還在虛心學習香港後輩電影,改編拍攝[無間行者]。

 黑澤明65歲時,首次前往蘇聯,大膽嘗試俄語片[德爾扎·烏蘇拉]的拍攝。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65歲的李安,依舊熱愛冒險,不想躲在自己已經被認可的舒適區。

 李安的野心一直都在。

 青年時的他,想要打破東西方文化敘事的壁壘。

 他做到了。

 中年時的他,想要跨越商業電影與藝術電影之間的溝壑。

 他做到了。

 老年時的他,想要用一個新技術,去探索一種新的電影語言。

 這或許需要一個比較漫長的接受程度。因為爭議,是所有先驅者共同面對的困境。

 但歷史終將記住,未來電影敘事的變化是從一個中國人開始的。

[雙子殺手]片場,李安與他全新的攝影設備

 有人說,李安變了。

 是的,他的心變得更加雄遠壯闊。

 也像他的高幀電影,變得更加細膩、豐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