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小丑何許人也

下半年的國際影壇,《小丑》是最激動人心的發現。鋪天蓋地的好評之中,該如何吹爆這部在威尼斯電影節上映後,IMDb 9.5分,豆瓣9.4分的預訂神作?

小萬這裡可以給你提供一個小小模板:評價《小丑》,丈量尺度不應該是超級英雄電影,或是漫畫題材電影這樣的範圍,它應與《計程車司機》等量齊觀,放在影史傑作的候選之列。而華金·菲尼克斯的表演,正是這部傑作成立的最重要砝碼。

儘管影片整體在美國媒體間評價不一,但華金的表演卻是眾口一詞的好評:繼《大師》之後他又一次用一種革命性的表演,詮釋一個內心與外表都逐步走向癲狂的邊緣人形象,放在華金個人的表演生涯中亦堪稱巔峰。

而代價則是,即使對演起戲來「不瘋魔不成活」的華金來說,《小丑》的準備也過於有挑戰性了。華金前後研究了小丑這個角色長達八個月的時間。首先為了在形體上接近角色,他減重近23公斤,短時間內的迅速消瘦甚至影響到心理狀態。預告片中我們聽到形銷骨立的小丑獨特的尖聲大笑,是華金揣摩數月後的成果。華金還藉助以小丑的身份寫日記深入到角色的深處……

導演托德·菲利普斯曾說這部作品的目標不是將華金·菲尼克斯放進漫畫的宇宙,而是希望將漫畫放進華金的宇宙。正如華金在訪談中所說,準備和飾演這個角色的時間裡,「已經沒有所謂『戲裡』『戲外』,角色本身就是我的生活」。

而這種「人戲不分」,需要身心雙重意義上極度消耗自身的演繹方式,恰是華金·菲尼克斯一直以來的表演之道。這既是華金的天賦所在,也與他複雜的人生經歷有解不開的關係。華金1974年10月28日出生於波多黎各,4歲時父母擺脫了此前跟隨的邪教組織「天父的兒女」(the Children of God),結束南美的漫遊,遷居美國,改姓「菲尼克斯」(Phoenix)以示鳳凰涅槃重生之意。

菲尼克斯一家,右四為華金,右一為瑞凡

然而家中依舊貧寒,華金與哥哥姐姐甚至曾在街頭賣藝賺錢。直到8歲時,因母親在NBC做藝人秘書,華金和哥哥瑞凡有了參演劇集的機會,兩人開始了童星生涯。

與哥哥瑞凡·菲尼克斯

華金從來不是菲尼克斯家最被看好的那個。90年代初,瑞凡·菲尼克斯是好萊塢的天之驕子,《我私人的愛達荷》後人人都期待他在接下來的十年大展拳腳。然而1993年他卻如詹姆斯·迪恩一樣突然英年早逝,年僅23歲。對於世人來說瑞凡將是永遠的時代符號,而對於親眼看到哥哥離世的華金,本就艱辛波折的生活再一次被蒙上了沉痛的陰影。

瑞凡對華金表演生涯的影響其實不小。前不久的多倫多電影節上,獲得電影成就獎的華金描述,在他十五六歲時,瑞凡帶了一盤《憤怒的公牛》的錄影帶回來讓他看了兩遍。並指著片里的羅伯特·德尼羅對華金說,你應該重新開始表演,這就是應該做的事情——「他不是徵求我的看法,而是告訴我應該這樣。而我很感激他,因為表演給了我如此不可思議的人生。

有趣的是,《小丑》中華金與羅伯特·德尼羅有大量對手戲,影片更是在母題上與德尼羅主演的《計程車司機》、《喜劇之王》有著緊密關係。而他進入角色的方式又與德尼羅當年詮釋特拉維斯異曲同工——可以說華金用一種最完美的方式,達成了哥哥寄予他的期待。

華金在《小丑》與德尼羅飆戲

坎坷的早年經歷造就了華金憂鬱的氣質,而敏感纖細的性格也反過來幫助他成全了一個個難忘的角色。《角鬥士》中陰鷙乖戾的年輕暴君,和《與歌同行》中的約翰尼·卡什,成為他早年最重要的兩個角色。

《與歌同行》

華金為後者注入了極大心力,他花費半年時間學習聲樂,生生將本與傳主並不相似的嗓音磨練成了接近的歌喉,最終影片全部的歌曲都是由他親自演唱,且水準頗高。如果說2008年前的華金仍是在學院派表演的框架內行走江湖,那麼在此之後,他正式衝破了好萊塢條條框框的限制,用一種驚世駭俗的形式表達了他對於表演與眾不同的理解。

原本星途順利的他,突然在2008年宣布息影,希望轉行做一名hip-hop歌手。近兩年間他做出種種令大眾和媒體不解的脫線行為,與觀眾互噴、吵架,在著名脫口秀節目上舉止失儀……然而這整個事件都是他與當時的妹夫卡西·阿弗萊克策劃的一次沉浸式的演出(亦或是行為藝術),整個過程被收錄到2010年上映的偽紀錄片《我仍然在此》中。

《我仍然在此》海報

華金飾演的「自己」突破了媒介的限制,接軌到現實中,「真·人戲不分」。他希望藉此探討明星、媒體與大眾之間的複雜關係。最終成片的效果見仁見智,但華金這種拿演員生涯做賭注的操作,其視野、膽識和決心無可批駁。

以《我仍然在此》為分水嶺,華金在表演上開始了愈加大膽的探索。從《大師》《她》《你從未在此》到《小丑》,一方面,在接演的角色上,他表現出對人異質的精神狀態、孤獨的生存現狀的鐘情。同時他不願讓自己的演繹被輕易蓋上某種精神或心理疾病的帽子,並且每次他都給「孤獨」以不同的解讀空間。另一方面,華金越來越迷戀用強烈的肢體語言和複雜的細微表情提高表演的感染力。

作為保羅·托馬斯·安德森偏愛的那類「瘋魔型」的演員,華金在《大師》中的「自我摧殘」完全不比《小丑》來得輕鬆。他與菲利普·霍夫曼一動一靜相得益彰,全程佝僂的身形,咬牙切齒、目眥欲裂、隨時爆發……付諸身體語言的宣洩慾望,將完全外向化的表演拳拳到肉砸到最深處,似乎不這樣不足以引起觀眾解讀這個頗顯晦澀故事的興趣。

《大師》究竟是邪教彌補了人尋找皈依之所的空虛,還是盲動與混亂本就是人的本質?《大師》中菲利普·霍夫曼飾演的教主的話有如天問:「假如你找到了不需依靠任何大師的道路,請讓我們知道,因為這樣你就是史上第一個做到的人。」或許配合最新的《小丑》,在不知民粹源自何處,罪惡又去往何方的哥譚,我們能時隔多年找到華金提供的新答案。

《大師》

與保羅·托馬斯·安德森、詹姆斯·格雷、伍迪·艾倫、斯派克·瓊斯等多位大牌導演合作過,華金最出彩的那部分角色,始終都是遊走在城市裂隙中的孤魂。《大師》之外,另兩部出彩的作品《你從未在此》《她》都是如此。前者為華金帶來一座金棕櫚,片中他飾演一位以暴制暴、用私刑執行正義的殺手,與《大師》中豐富的表演元素相比走了另一個極端。

《你從未在此》

而在《她》中,斯派克·瓊斯讓華金的表演染上了前所未有的溫柔一面。近未來的設定,人與人工智慧相戀的脆弱無果,都與華金熨帖自如、令人陶醉的演出相契合。他既能演到讓觀眾抑鬱,也能反過來療愈人心。

《她》

更重要的是,《她》讓孤魂華金開啟了與魯妮·瑪拉的緣分。兩人因戲生情,據說已經訂婚。最近的多倫多電影節上華金在領獎辭的最後對魯妮示愛:「最後一件事,不知道你在哪,小臟龍,我想扯掉她的翅膀,與她蓋同一條毯子永遠睡在一起。」也讓我們見識了一把只屬於華金的「病嬌式」浪漫

《她》中的華金與魯妮

有影迷吐槽兩人相戀後出演的作品質量下滑——又是那套藝術家過於幸福就將喪失靈感的理論。然而《小丑》的出現無疑已經證偽——況且,穿著匡威領戛納影帝的華金·菲尼克斯,本就不適用任何既有的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