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昊:從擰巴的狀態里,解放出來

一個演員,需要浸在泥土地里反覆翻滾過、被現實粗糲的岩面持續打磨過、在理想的陡峭崖壁上煢煢攀行過,才能積蓄足夠力量,實現自我的跨越和重建;而這,或許正是一名演員走向優秀,甚至最終抵達偉大的演化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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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谷

「一頭困獸」,這是妻子伊能靜對秦昊的初期印象。七年前,兩人第一次約會,秦昊始終維持著一種緊繃的情緒狀態,他頻繁傾吐自己的迷茫和抱怨,宜人的晚景和舒緩的電影音樂,都不能令他放鬆下來。

看著眼前這個眉頭緊皺、語氣激奮的男人,伊能靜想不明白,一個優秀的演員,到底會被什麼逼困到這樣的犄角之境中?

實際上,演員秦昊那時已憑《青紅》《春風沉醉的夜晚》等電影作品入圍戛納、柏林和威尼斯這樣的國際電影節,他對邊緣群體和市井人物有著精準的塑造力,在極其考究演員表演水平的文藝片中大放異彩,也獲得了不少知名導演的欣賞。

但那一時期,也是秦昊的情緒低谷期。入行十餘年,他並未達成從中央戲劇學院畢業時的宏大理想——成為全中國最牛的男演員,握在手裡的幾部文藝電影,雖屬精品,但因種種原因,又難在國內得到觀眾的廣泛認可。

「我骨子裡面有一種不服輸的倔勁,往難聽的說,那可能是潛伏的一種虛榮心,但我覺得,虛榮心這種東西對我來說,」談到那段過去,秦昊停頓了數秒,才再次開口:「有被打破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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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秦昊最難熬的一段時光,當時,他知名度受限,對接演作品的要求又高,在這樣的循環加持下,他逐漸難以獲得優質的影視邀約,戲路也越走越窄。

「我在《推拿》這些作品裡,都演年紀大的角色,大家又不認識我。」拎出當年的幾樁舊事,秦昊語氣中有些微的自嘲:「你想,我上了中戲,畢了業後跟誰都同班同學,各種牛人,之前一年八部戲找我都推,結果『鐺』。」他拉開手臂,比出一個高低落差,低處的右手垂在沙發麵上,微微使力,又往下壓了壓,「你從高處掉到谷底了。」

拍出頂級作品的追求和現實境遇的巨大落差持續折磨著秦昊,一路走來的種種挫折也攪合其中,扭曲了他本來的直率面貌,他變得格外「擰巴」,好似一個重回叛逆期的迷茫少年。

一次和母親章宏通電話,「好兒子」秦昊還破天荒地嗆了聲:「媽,您別跟我講您那些道理,我沒一個不是照您說的做,您兒子現在就這鬼樣了,我跟您說他們那些過得好的,全不是這麼做的,我親眼看見的!」

平時愛說些人生道理的母親愣住了,沉默了十幾秒後,只得訥訥叮囑:「昊啊,媽和你爸這一輩子就這麼過來的,所以咱把得到的領悟給你說,但可能爸媽忘了,時代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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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電話里母親低落的聲音,秦昊最後沒忍住,哭了出來。

和那些無戲可拍、為生計所愁的演員們不同,對一直講究「戲比天大」的秦昊來說,最大挫折感的來源不是經濟上的壓力,而是社會規則對他秉承的藝術理想的排異反應。

在2004年到2010年間,秦昊堅持一年只拍一部藝術電影,國際電影人雖然看到了這個年輕中國演員身上的無窮潛力,卻始終沒有把獎盃送進他手裡。

2010年後,堅持「一條路走到黑」的秦昊,在演藝事業上沒有太大起色,他新簽了經紀公司,揣著逆反心理,開始嘗試商業電影。成績不盡如人意,而身上留存著的理想主義和表演野心又反過來撕扯著他——「這樣一步兩步三步......,都是失敗的嘗試!」

今天的秦昊會用「格格不入」來形容當時的自己,那時,他難以找到自己合適的狀態和位置,精神變得脆弱敏感,唯一能支撐他梗著脖子走下去的就是:「我還在拍電影,我覺得自己在做一件特別牛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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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柱

好運是女兒帶來的,秦昊堅信這一點。

2016年,秦昊和伊能靜的愛女「小米粒」降生,那時,他剛結束婁燁導演的電影《風中有朵雨做的雲》的拍攝,之前主演的《長江圖》也順利入圍柏林電影節主競賽單元。待他去到柏林,還等到了自己期待十六年、與中國第五代導演合作的新戲約,陳凱歌導演的《妖貓傳》。

一個在後來看來更為重要的機遇,也顯露在了秦昊面前,韓三平監製的網路懸疑劇《無證之罪》向他拋出了橄欖枝——這部超級網劇在2017年播出後,獲得了播放量和口碑的雙豐收,一定程度上革新了觀眾對網劇「製作簡陋」「劇情離譜」的刻板印象,成為國產懸疑片的一個創作標杆。已經39歲的秦昊也憑劇中角色「刑警嚴良」,從小眾的文藝電影圈,一舉踏入了大眾視野。

「要是沒有女兒的話,有可能我還是會算了,不接了,那也許又做了一個錯誤的選擇。」秦昊迫於女兒「奶粉錢」的壓力,最終說服自己接下了當時地位尷尬的網劇《無證之罪》,而也是這次嘗試,才讓他逐漸從自我對抗的邏輯怪圈中掙脫出來。

秦昊喜歡把這些變化歸功於女兒,把她稱為「上天送來的『禮物』」,這個新生命給他帶來的影響持續且微妙,而作用遠不止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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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產室里初次見到女兒時,新手爸爸秦昊看到孩子健康、妻子安全,心裡只覺得如釋重負:好了,這事收工,完滿!待回到家中,秦昊內心也還沒有已為人父的強烈情緒,只在每天為小米粒更換尿布的間隙,自己跟自己念叨:我是爸爸,我不換誰換。

直到第一次離開女兒,長駐劇組拍戲時,濃厚的思念情緒才涌了上來、淹沒了他,秦昊猛然發覺,女兒已經變成自己心裡沉甸甸的一個部分,「你就覺得怎麼每天都想到她,老打電話問她怎麼樣,就想趕緊回去見她。」

隨著女兒慢慢長大,生命間的奇妙呼應、父親給予孩子的無私關愛,又讓秦昊感覺自己「心胸變得更寬容」,他之前是典型的東北男人,說話耿直,講究「對錯分明」,進入四十歲後,卻對中庸之道有了感悟和體會,開始探尋世事間的一種「平衡」,也更能包容身邊人的想法和選擇。就連妻子伊能靜都明顯發覺,他近兩年來眉目更加舒展,脾氣也柔和開闊不少。

秦昊身上「擰巴」著的繩結,被一股柔和的力量解開、理順了,他變得輕鬆自在,最近播出的一檔綜藝節目里,他甚至能和幾個圈內後輩,擠在小小的吧台上,表情歡快地合唱變速版《學貓叫》。而在一年多以前,還需要妻子反覆叮囑,他才能勉強表示,自己在錄製節目時,「會態度好一點,盡量讓大家都開心」。

秦昊覺得,自己今天身上發生的改變,更像是一種回歸,「我現在其實就是我上中戲進入社會前的樣子,信任人、很樂觀、很陽光,覺得未來很有希望。」

曾經獨行的漫長低谷期里,電影是秦昊精神世界的唯一支柱;而現在,理解他的妻子、可愛活潑的女兒,都是他內心新生的堅實脊樑,他終於有底氣退出那場持續多年的自我角力,徹底解放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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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給人看

懸疑劇《隱秘的角落》里的「張東升」,是秦昊塑造的第三個經典網劇角色,這個角色也在今年夏天,徹底帶「火」了他。

「我沒想到會有那麼多人喜歡這樣一部戲,老百姓都會談論這樣一部戲。」張開雙臂,把身體鬆弛地靠進沙發里,秦昊偏頭想了想,語帶感嘆:「我拍了二十年戲,就從沒有過(這種情況)。」

即便因為「張東升」一舉成為社交媒體的熱搜榜常客,秦昊在自己被突然送至流量中心位置後,依舊保持著一種謙和態度。

「如果我沒見過這二十年來,身邊的人起起落落,可能我現在覺得自己很牛,就一輩子會這樣牛下去。但因為經歷了最苦的時候,我知道沒有戲是什麼樣的......再差的時候,我沒活成孫子;我好的時候,也不想跟人家去裝什麼樣,就是保持平衡的一個狀態。」再回憶那段打破「虛榮心」的艱難日子,秦昊覺得收穫頗豐,把自己徹底掰碎逼到絕境後,一向「好面兒」的他反有了觸底向上的勇氣,而「不卑不亢」的心性,也是那段經歷給予他的一筆饋贈。

走過這輪生命起伏的波谷,秦昊對表演本身的認知也發生了改變——他不再執著於角逐各大電影節的權威獎盃,而是更重視自己的作品能給觀眾帶去怎樣的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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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秦昊加盟了綜藝節目《我就是演員之巔峰對決》。總決賽時,對手李冰冰選擇了極具戲劇張力的劇目《不要和陌生人說話》,而秦昊的對戰作品是《中和里一段》,一個講述自閉症患者與至親之間情感的治癒故事。評委直指秦昊的題材在比賽中「費力不討好」,秦昊卻堅稱這是自己覺得最拿得出手、最應該給觀眾看的作品。他站在舞台中央,攥緊話筒,眼神認真虔誠:「每個人看完這部作品都會有自己的故事。」

錄製這檔節目時,秦昊通過《無證之罪》《沙海》等作品,逐漸積累了一定人氣,手上握著不少優質片約,但他卻空出三個月檔期來錄節目,還拉上剛合作完《隱秘的角落》的導演辛爽助陣排演。他珍惜每一次在觀眾面前表演的機會,想要留下一些東西,哪怕他的舞台只是一檔競演性質的綜藝節目。

「我覺得演員牛的標準,就是觀眾的認可。以前電影的觀眾少,可能看你電影的就100個人,有80人說你演得好,我就覺得很欣慰。現在我拍一部劇,看的人是100萬人,我也希望當中有80萬人覺得我演得好。」秦昊選擇回到觀眾懷抱,實現了「返璞歸真」的自我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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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員

出籠的困獸,是秦昊自我定義的當下狀態,「我一直想進賽場,但一直在籠子里困著,今天終於把我從籠子里放了出來,讓我進賽場了。」這個時機,也比秦昊最初預想的來得晚得多,他本覺得自己25歲就能入場搏殺,但直到十七年後,賽場的大門才正式向他打開。不過一切來得還不算太晚,他在成為演員的道路上獨自前行了二十年,接下來還有足夠漫長的歲月待他踏足前去。

一個演員的價值感是什麼?這是採訪結束前的最後一個問題。秦昊沒有給出一個具象的答案,而是在短暫思考後,說起了他初識演員的少年故事。

「我初二到高三那五年,每天中午吃飯都要租盤錄影帶,在家邊吃邊看,一開始都是看港台片,小孩嘛,那時不愛外國片,也不知道什麼《教父》,但你一看就覺得,馬龍·白蘭度,好、好!太好看了!你也不知道為什麼就那麼好看。」

一個從未接觸過演藝圈、連英文台詞都聽不太順的少年,在那一瞬間被馬龍·白蘭度和羅伯特·德尼羅的表演擊中了,他做出了決定,想要成為一名演員。

「當演員和觀眾產生共鳴的時候,那種力量是不能用物質或者其他來衡量的,它很神妙,有可能會影響人的一生。其實對我來說,就是影響了我的一生。」

表演者的肉體會衰老,但和他人靈魂的共振卻能超越時間,最終實現傳承,甚至當不竭的傳遞對群體選擇產生巨大的牽引力後,一個時代,或許就此改變。

這是一個無法言喻的奇妙過程,也是秦昊認為偉大演員的最高價值標準。當他還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年時,就想成為這樣的演員;而現在,歷經幾十載歲月磨礪後,他更加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想成為這樣的演員。

攝影 JUMBO TSUI

造型 SHERRY

撰文 CHRYSEIS

編輯 FUFU

時裝編輯 陳胤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