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尊龍、姜文的女神, 17歲成影后, 30歲離婚, 57歲成傳奇

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平遙電影節的後勁還在,另一位女性電影人陳冲的言論,仍舊餘音繞梁。

座談會上,她以「The film world she builds」(她所逐漸構築的電影世界)為題分享了自己幾十年的電影生涯。

對當下話題十足的「中年女性電影人的困惑」直言,環境所限——

「我覺得現在存在一個非常陳舊的想法,我接到過不少劇本,就是那些奶奶外婆的角色,都那麼程式化,那麼套路,套路到了極點,太無趣了。

其實女人到了這樣的年齡不是這樣無趣的,不管在哪一個年齡層次,人的渴望、人的失落、人的生存條件、人的靈魂、人性是不變的,一個有趣的人仍然是有趣的。

年齡提供給她的豐富沒有機會被展示出來,我自己現在想,(趣味)一定是有的(但創作者顯然忽視了)。」

言語之間,充滿了成熟電影人特有的智慧與通透。

畢竟,從影42年,陳冲擁有著豐富的演藝經歷。

70年代的變革、80年代的出國潮、90年代的勃發、千禧年後的百花齊放,國內國外電影文化的共性與差異,她全都經歷過。

她的渴望、起伏、失落、漂泊、動情,本身便是幾代電影人的縮影啊。

1

陳冲出身於一個知識分子家庭——

姥姥史伊凡是知名的社會學家,與徐志摩、沈從文是朋友;

父母親是醫學、藥理界的博士生導師。

在那個改革開放不久的時代,陳冲的家長都是開明的,家風也高情遠致。

她3歲時可以不吃飯玩泥巴,7歲時可以不寫作業跳牆玩樂。

陳冲反而因為寬鬆的環境,更懂得自律,並且由於全家人都是知識分子,耳濡目染下,很喜歡看書。才藝方面,也多奔著興趣去,小學開始學習鋼琴、手風琴,中學時,又進入學校劇團,表演文藝節目。

陳冲的藝術敏感和天賦,在童年就顯現無遺。

在陳冲的回憶里,她和母親在夏天的時候會到曬台上洗澡:「光線暗暗的,有一點月光,看到母親的身體就像石膏像,美極了。」

她有一位姑姑,因事故落下身體殘疾,但陳冲鍾愛姑姑的臉:「最好看的一張臉,柔軟,立體,又有很溫暖的微笑。」

這兩件事,所鑄就的是,很小陳冲便明白了一個道理:「隱形」的人格、知識,比一眼可見的物相,對一個人更為重要。

不滿15歲,她遇到了謝晉導演前來選角,是《青春》中的一個啞女角色。

平遙電影節上,陳冲無盡唏噓地用「奢侈」形容,謝晉讓演員們反覆排練二三十個小品片段去找人物關係、進入角色:「這樣的奢侈在今天是不可能了。」

是啊,在檔期為王,有些「演員」甚至連台詞都不記只念123的如今,花費時間去進入角色,可不就是一種奢侈。

圖 / 《青春》電影

《青春》令陳冲嶄露頭角,但當時整個環境都是帶著迷惘、摸索性質的,陳冲所在的培訓大師班和上影演員劇團在一個破院子里,所有的同學都比她大,最小的大三四歲,最大的大十歲。

一得知高考恢復的消息,明了知識魅力的陳冲,便決定重拾書本,到大學深造。

1978年,陳冲考入了上海外國語學院。

就學期間,她拍了三部電影《小花》《海外赤子》(《我愛你中國》便是這部電影的插曲)、《蘇醒》,幾乎每一部都是時代經典。

用現在的話來說,她一舉成名,成了家喻戶曉的頂級流量,大街小巷,都是她的畫報。

人們一票一票將她投為了第三屆百花獎最佳女主角(《小花》)。

一般女性會全然陶醉在這樣的虛榮里,但陳冲不同,她立刻感受到的,是內心的不安與困惑。

「一夜之間人們給你那麼多的愛戴,非常莫名,因為你自己心裡是知道的,你是昨天同樣的你,怎麼今天就那麼多的人簇擁著你呢?

所以這個東西就引起我的思考,我就對這個東西無法信任,非常不信任。」

圖 / 《小花》

她做了一個在那個時代很不可思議的決定——暫停事業,出國留學,因為「如果繼續留在國內,肯定會經不住電影誘惑,就此沉淪在一個個虛幻的角色中」。

是的,在得到電影青睞之後,她做的第一件事是,逃避盛名,清零自己。

2

美國的生活比想像的要寂寞和艱難太多,她在紐約學生物學,課餘在圖書館打工以維持生活。

美國帶給陳冲的第一個衝擊是,她有了選擇。

「一直到二十歲,我們都只有一個美加凈牙膏。第一次進美國超市,把我給嚇的。我突然間有選擇了。

不只是說大米有6種、麥片有12種、牙膏有23種,而是象徵著生活中其他也突然出現了無限的選擇。這個時候遭遇的恐慌和文化衝擊是很大的。

但一個人有選擇以後,才會真正地成熟,因為你要做出決定。」

自由背後,都是代價。

那幾年,她做過劇組打雜、場記,不斷試鏡之餘,她還會在中國餐館打工,但餐廳老闆對她的態度,這次平遙電影節她也分享了:

「經理就會說,你看這是我們中國來的最佳女演員,弄得我無地自容。平常打工我也不感覺,但是被他那麼一說,我就覺得特別不好。」

陳冲得到的第一個角色是沒有台詞,「就在台上走一遍」的龍套。

那段時間,她奔走於許多如今口碑不俗的美劇與電影之間——

《西蒙兄弟》《富豪偵探》《霹靂遊俠》第一季、《玉面飛龍》第一季、《邁阿密風雲》……

但都是無足輕重的邊緣角色。

打擊最大的一次,陳冲得知有一部需要東方人主演的戲,就下苦功,三四個月里不斷排練,然而卻試鏡失敗:「我特別沮喪和絕望,覺得努力跟夢想好像沒關係。」

然後,她遇到了《末代皇帝》。

這部電影的地位已無需贅述,屠榜當年奧斯卡,拿下9個大獎。

1988年尊龍與陳冲在奧斯卡頒獎禮

雖然綜藝節目中陶虹飾演的婉容讓大家讚歎少女感,但實話實說,婉容複雜的心緒,陳冲把握得太精準。

亂世中婉容悲情、墮落、絕望的一生,被陳冲細膩的表演詮釋得淋漓盡致。

去年11月,《末代皇帝》的導演貝納爾多·貝托魯奇導演過世,陳冲在微博上回憶起拍攝時的感受:「《末代皇帝》的製作像是一場八個月的的婚禮,龐大熱鬧而混亂。而我做了八個月的新娘,每天等待著貝托魯奇將蓋頭掀開,又一次愛上我。」

圖 / @陳冲

這部劇也是陳冲和尊龍,鄔君梅和坂本龍一(也是一個很美的故事)結緣的劇,後來我們才知道,尊龍真的愛過陳冲,而今天的不娶,也是錯過了一生最心動的緣分。

3

30歲,是陳冲人生的分水嶺,因為那一年,陳冲的第一段婚姻走到了盡頭。

她和健身教練柳青是愛過的、幸福過的:

「柳青一直用樂觀的態度感染我,鼓勵我去闖蕩。他在生活上格外關心我,也很講義氣,身上常分文皆無,就有一把吉他,卻天天給我唱歌。

我倆常到海邊散步,有錢就買只螃蟹,沒錢就餓著。那時,我們的愛情非常單純、浪漫。柳青不僅照顧我的生活,還充當我的經紀人。」

但柳青太害怕失去自己的奧斯卡影后妻子了,恐懼帶來的是管束,不准她出門,甚至不準接男性朋友的電話,陳冲知道,他們完了。

分手那天,雙方都哭了,都不要家裡的財產,柳青開著一輛車,去了舊金山。

多年後陳冲回憶這件事,她意識到,自己是一個情感很激烈的人。到美國之後,一個是理想的死亡,一個是愛情的死亡,這兩件事情讓她成熟了——

「我花了差不多十年時間去消化這兩個死亡。」

這些困惑,對自我的疑問,對世界的疑問,成為陳冲演戲的養分。

她能夠收放自如地在《紅玫瑰白玫瑰》里塑造熱情奔放,具備美的紅玫瑰王嬌蕊。

也有了足夠能量,與《天浴》相遇。

《天浴》是一個時代的悲歌,更是一代人嘔出靈魂的吶喊。

彼時已經當過柏林電影節評委的陳冲,看了小說《天浴》,決定將它拍成電影。

從籌措資金,到采景、選演員,陳冲親力親為。

導演處女作,便提名柏林金熊獎,更捧回了六座金馬獎獎盃。

《天浴》之於陳冲事業上的意義,遠沒有故事帶給她的衝擊力更強勁。

她給自己一個繼續愛電影的動力:「年輕的時候自己的生活非常混亂,生活給我的困惑遠遠超過了擔憂事業是否順利的痛苦。

但現在,一個好劇本或者項目,可以把我從生活里挽救。能感受到自己成長的弧度,那是最幸福的。」

所以我們才能看見,她在《面子》中的夷猶彷徨與隱忍固執;

《太陽照常升起》中的性感魅惑與嬌憨率真。

因為這部戲,她成為了姜文那一代人的性感符號,穿著制服全身濕漉漉的曬太陽的成熟女人,她的表演給出了一個極致世界;

《意》中的痴怨纏綿與困苦迷惑;

她不再依賴運氣,而是用自己的人生經歷和理解,成為了一個演員。

4

今天,57歲的陳冲,開始了自己穩定的導演之路,她覺得,到時候了。

了解陳冲動態的人都知道,她接下來有兩部親自執導的電影《扶桑》與《英格力士》將要上映。

《扶桑》主要講述了,鄉間女子扶桑隨大批到海外謀生的勞工到美國舊金山,因生活所迫,只能倚門賣笑從事皮肉生意,卻也因此與一位美國少年發生了一段糾結凄迷的愛情故事。

《英格力士》則以孩子天真的視角,刻畫了那個特定年代知識分子的群像,有無盡的感情糾葛,也有突發的暴力事件,荒誕,卻真實。

圖 / 《英格力士》

不難發現,這兩個故事,都烙印著陳冲真實的人生軌跡,涉及告別,更關乎成長。

有人擔憂題材,也關心票房。

陳冲則認為,票房並不直接等同於財富。

那麼對她而言,什麼是可以跟財富劃等號的東西呢?

是創作的過程,是用智慧創作過程中啟發起來的精神力量,就算絕望,它也是從焦慮中解脫,從庸常中升騰的養料,實現自我的財富。

陳冲的第二段婚姻,開始於1992年,迄今維持了27年,她也擁有了兩個可愛的孩子。

這段婚姻給陳冲帶來了很多安定,她說,丈夫彼得天生有一種陽光、高貴和正直的東西,比如有人看我拍了激情戲,不懷好意地找彼得:「喂,你老婆演那裸戲,夠棒的。」彼德會幽默地回敬:「你還沒看她在家裡呢,比那可棒多了。」

《天與地》,陳冲痛失奧斯卡最佳女配角獎,非常痛苦,彼得久久留在家中,陳冲問今天不做手術嗎?他說:「我老婆的心病比什麼都重要。」

圖 / @陳冲微博

兩個女兒也構建了她最重要的安全感,陳冲對媒體說過,一次看電影,看到離婚鏡頭,小女兒說:「媽媽,要是爸爸將來和你離婚,我就用繩子把你們綁在一起,我需要你們。」

我常想一個真正有底氣的女人,該怎麼過奢侈的一生,愛馬仕加身,嫁入豪門,生很多孩子?誠然這是一種選擇,但陳冲認為這「太套路了,太乏味了」。

回望陳冲近乎傳奇的一生,可以看到一個女性在自我探索中包含困惑,她出身富家+知識分子家庭,人生有很多選擇,可以過很輕鬆的一生,但她每一次都選擇了更難的路,因為——

對自己誠實,也對世界勇敢。

這是一個中國明星,中國知識分子的獨特、驕傲和風骨,是她成為一不可忽視的光芒的真正原因,以及留給芸芸眾生的一些意義吧。